搖晃的油燈依舊反照著晃動的人影,老朽的樹幹依舊將自己的腐朽伸向鮮花,不同的是,這頭殘暴的野獸,神智不如以往那麼清醒,在他吞噬年輕女兒的精氣時,他似乎反被對方所吞,臉色比前倦萎,瞳孔的靈彩也似乎變鈍。
  他好像不知道在甚麼時候開始,發現了獵物,越吃越多,不懂節制,結果反倒令自己身體開始崩塌。
  魚水之樂漸成詛咒,萬虎嘯坐於床上,想要伸手,卻顯得有心無力。
  「官人,不來了麼?」郁紫衣伸出右手,輕撫萬虎嘯的臉龐,然後在他脖子上細細挑逗。
  「美……美人……我……」萬虎嘯接不上話,身體也勉強不來,於是先穿好衣服,在床上打坐。
  郁紫衣瞳孔中發出靈彩,盯著萬虎嘯。
  「男人這東西,對自己所得之物,最為緊張,也最不能忍受與別人共享──特別是萬虎嘯這種惡霸。就算不說出來,身體還是會覺得『不是自己擁有』而介懷,故我倆一但歡喜過,他萬虎嘯的身體必不能接受,他無法獨佔你,他的身體一定有所反應!與此同時,你每次都逼他將獸慾盡洩,他多次盡洩,身體必然崩潰。」袁志清曾對他這樣說道,郁紫衣爾後將身體獻給對方,便有了今日萬虎嘯衰竭的一事。
  郁紫衣倒是感到一陣陣復仇的痛快,自然對袁志清的話更加相信了。
  萬虎嘯展露淫笑,穿好衣服離開房間。卻是一拐一拐,與意氣風發大相逕庭。
  面前這條鋪滿石卵的通道,他一腳一腳踩在上面,心中有一陣揮之不去的陰影。




  萬虎嘯見這通道兩旁皆種幼林,興之所至,氣聚丹田,開始運功,使出掌法。
  他以身旁幾株嫩樹作目標,推出掌風,欲摧葉斷枝,他手劃半圓,運出內力,氣流隨之迸出,接著只見嫩枝搖搖晃動而欲墜,未見片葉飄落。而萬虎嘯掌風盡現,套路全出,也不見嫩枝斷開。
  他有點驚恐,因這是武功退步的先兆。
  「我的這套掌法,五招落葉七招斷枝,今竟一葉不落……這!」他不知所措,搖頭直走。
  次日早上,郁紫衣的房外傳來問候聲:
  「姑娘,三爺、七爺在外面等你,你想逛街嗎?」
  「我來,你稍等。」她回道。
  郁紫衣今日的護衛是程鐵鷹與袁志清。
  兩師兄弟如常帶她下山,到市集上逛。
  剛到山下,徘徊不久,這時一個玲瓏嬌小,眼大水靈的姑娘,則是尾隨著兩個護衛,緩緩行而不接近。




  袁志清感到有人跟隨,裝沒看見,隨後打了打眼色,讓三師兄與郁紫衣跟隨自己,故意往窄巷走去,跟隨者也感困惑,稍跟了幾步,突然一團黑影從跟隨者身後一現,一抓肩膀而轉身──
  「是你!」負責抓人的程鐵鷹驚訝了一下。
  那女孩推開程鐵鷹,臉羞得發熱而通紅。
  前方的袁志清見到程鐵鷹發了呆,遂說道:「三師兄,我甚麼都見不到,你是追賊走開了吧!好好跟人相處啊!」說罷,袁志清就跟郁紫衣離開了小巷。
  巷中只剩下那嬌小姑娘與程鐵鷹站住,他倆遭袁志清順水推舟的留下,兩人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程大哥……我……」
  「你……你這個笨蛋……下次直接說來找我就好啦!用不著這樣在後面跟著!」程鐵鷹也是少有的臉紅,聲音也較平常的溫柔了。
  「你們規矩這麼嚴,我哪裡好意思……」
  程鐵鷹料想也是,他本性本來就膽子小,生怕認識了女孩子師父不喜歡,所以一直閃閃縮縮。
  罷了罷了!五師弟成家,老六想當女婿,不也是活得好好的?他對自己這麼說,放下憂慮,就跟那姑娘說:「吶,小環,我們去看戲,好不好?」




  「好啊!程大哥去哪裡也沒關係。」
  說著,他倆人走了出去,往戲棚去了。
  這邊廂兩個人去看戲,那邊廂是袁志清與郁紫衣的獨處。
  郁紫衣似乎對剛剛的事頗有興趣。「志清,程鐵鷹是甚麼時候認識這個姑娘啊?」
  「該是一個月前,那時他在酒家中喝酒,見幾個流氓調戲一個姑娘,故上前趕走了幾個流氓,也這樣跟對方相識了。」
  「想不到程仲智也有這樣的心思呢。」
  「拔刀相助吧。江湖的義氣呢。」
  「不過,這樣就剩下你一人當護衛了啊。」郁紫衣說。
  袁志清壞笑道:「不然,要怎麼樣才能跟你獨處?」
  郁紫衣別過臉去,不再言語。
  的確,程鐵鷹幫助姑娘,是真有其事,然而袁志清卻沒把事實說出來。他為了能確保每次能跟郁紫衣獨處而不讓其他師兄弟──特別是三師兄懷疑,他故意找小環演戲,讓他遭程鐵鷹所救。
而接下來每次下山,自然都是預先給了錢小環,將程鐵鷹使開。而這個時候,他就能與郁紫衣共處了。
兩人續走了一段小徑,落葉碎散的聲音在小徑中特別吵耳,在沉默與噪音之間,袁志清說話了:「那個老頭怎麼樣?」
  「他似乎發現自己的身體開始不行了。」
  「如我所說,他配不起你。你的驅體足可使他粉身碎骨。」




  「是的。」
  「那今天繼續好嗎?」
  郁紫衣的嘴角現出了邪氣的微笑。
  這一對男女互取所需,以欲望、聲色、陰謀,漸漸向自己的計劃前進。






  仙劍山莊除了大大小小,各式的房間外,還有魚塘。這個小塘是建在二師兄楊肇的花園附近。像他那般的讀書人,除了竹做的屋子,一個長書櫃以外,流水也不可少。談天看書,小酌幾杯,心曠神怡。
  楊肇今天約了茶客──萬妙玉。
  此一相約,絕非偶然。楊肇是想探探妙玉的口風,知她心屬何人。然而知其心意後,亦不多加阻擾,只以輕勸相告。
  這也是楊肇作仙劍山莊總管後,管人事的辦法之一。
  「妙玉啊。」




  「怎麼了楊大哥?」
  「這一年裡,大哥顧著打點山莊,沒向你問問近況,非常抱歉。」
  「不不不,楊大哥十分照料我,我知道。況且──我也有人陪,沒事。」
  「你也到了亭亭玉立的年紀了,也該為你打算一下。」
  妙玉屏息凝氣,點點頭。她早在上來作客以前,就想過楊大哥的請茶的目的。
  「我知道師父並不溫柔,對你也不怎麼寬容,為免你被他蹧蹋,我為此想了許多辦法,其中一個可行的是幫你找個樂器師父,唸書的老師,送你下山,然後安排些人,讓你自由,脫離師父的控制,不過嘛……」
  「咦!」妙玉對此可說是喜出望外。
  「那混帳大師兄說我比較像奶媽。」他自嘲道。「我自然知道師父的脾性,當然也想你自由快活,在山莊受師父控制可是沒自在可言呢。」
  「謝謝你……楊大哥。」
  「剛才的事我就不曾跟人講過,因免得走漏出去……不過,看來這樣的計劃是走不下去了。」
  「怎麼說……」
  「六師弟和七師弟也對你有意思……我不知你心意如何……若我繼續做下去,那恐怕是拆散鴛鴦,若我不做的話,我一時也沒別的方法讓你脫離師父的控制。」楊肇展了展眉毛,搖搖頭道:「人算不如天算呢。」
  萬妙玉看起來,似乎有點失望和不甘心了。
  「我真想找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可真不容易呀!」楊肇嘆了口氣,苦惱極了。
  萬妙玉也嘆了口氣,與對方不同,她嘆的是放鬆。之前她天天聽袁志清說二師兄怎麼個不好,但是今天見面,才記起二師兄仍然是待她如親人,疼愛有加。「楊大哥,謝謝你,你跟妙玉說過的,我都記得是肺腑之言。妙玉十分高興,不過楊大哥也不必操心,妙玉也有一套方法應付困難,可以先聽著江湖故事與傳聞,我相信等到一個更好的時機,然後就可以實行您的計劃也不遲?」




  「……看來你喜歡季常比較多呢。」
  妙玉怔了一下,滿身毛孔都豎起,連耳朵都熱得滾燙。
 「你說的話的確有點七師弟的味道,是你常跟他一起嗎?」
  妙玉這是趴在桌上,完全說不出話。「為甚麼會這樣……一眼就被看出來了啊……」
  楊肇連忙苦笑,安慰她:「得了得了,我又沒說不許你跟七師弟好……其實七師弟沒什麼不好吧,樣子好看,天份也高,也會說話,哈哈哈!」
  「有這麼明顯啊!」妙玉十分難為情。
  「不過,居然不是穆儒這有點意外。」楊肇說。
  「他……他只是個笨蛋。」
  「我記得你們小時候感情還不錯啊?」
  「那個時候,你跟牛大哥都出外討生活,我只有跟他玩,這一兩年,我被爹隔絕了,你跟牛大哥偶爾會來探望我,穆儒卻一次都沒有啊!甚麼青梅竹馬根本就沒這回事啊!」
  「是這樣啊……」
  妙玉說完,隨即想到:「楊大哥,如果我跟志清成親的話,志清是不是會當掌門之類的呢?」
  「是啊。」
  「那這樣我們還能不能遠走高飛?」
  「你終於想到最重要的地方了啊。」




  妙玉發怔。
  是啊,若袁哥哥成了掌門,則一輩子都被山莊綁住,我也只能繼續留在山莊。可真是諷刺呢。原來許多問題,並不是一時可以解決,甚至,能夠不生枝節的解決,已經是最好的情況了。
  兩人又繼續說了些山莊上的事,看著流水,肅殺秋風一起,妙玉覺涼,也回去練琴了。
  這面的楊肇舒了一口氣,坐在原位,看著葉間錯光的陽光,覺得思緒分離與這陽光也是相似。突然之間,聲聲的嘆氣。
  「原來妙玉對穆儒沒興趣啊。我要怎麼跟他說呢……總也不能要妙玉多親近穆儒啊……唉。情這個字,真辛苦。」
  唐穆儒這個小子,本來就比較單純,這些情愛之事,不容易呢……
  他為免自己陷入困擾,碎碎的自言自語說一陣子,續走到總管房查帳。
  楊肇除了查帳,只要在房中出現的本子,按規矩都得查一次。
  這次在他桌上的,就是護衛出勤表。
  「唐季平……自兩月前起因有傷患,頻頻缺席,以袁季常代之……」
  「程仲智……追捕強盜……尋失劍……追出村外……」
  楊肇將眾師兄弟的出勤表看過一次,蓋上已閱之印,轉另本再閱。
  他又取出眾工人出勤表,然後再閱。
  「陳三這個時間在此……六姑則在別處……不對,若如這兩人所說,當時不就沒人打掃麼?」
  他搖搖頭,沒想到那兩個工人竟有撒謊之嫌,想著之後要好好問問他們。
  不對!
  楊肇的腦海突然閃過一道白光。
  他突然重新抓出護衛出勤表,重新對照翻查。
  他先將每個師兄弟的時間表排好,然後對照每個人的時間。
  「這兩個月,除了穆儒以外,就是志清跟郁紫衣常常獨處嗎……不,還有三師弟……他的……出勤表……」
  楊肇的腦袋開始生出一陣陣的不安。






  酉時,楊肇站在山莊門外,似乎在等著甚麼。
  門外的這條長長的通道,葉掃了又落,落了又掃。黃昏將至之時,三白眼的人影在通道盡頭漸漸擴大,成了人形。那輕浮身影掛著一雙三白眼,笑咪咪的走到山莊前。
  「唷!這不是二師兄麼!」
  「三師弟你回來了啊!」楊肇上前迎接。「三師弟,今天辛苦你了。」
  「沒什麼沒什麼!」
  「啊,其實師兄也留意很久了,要不要為你討個姑娘老婆之類……」
  「欸!不用了啦!我,我現在有對象了!」
  「……沒聽你說過呢!甚麼時候認識的啊?」
  「就之前在酒家,幫她趕跑流氓時候認識。」
  「看來是英雄救美啊!這弄得我想聽個來龍去脈呢。」
  三白眼聽了,笑逐顏開,也有些飄飄然,於是和二師兄一起,繪聲繪色,把自己怎麼救「小環姑娘」,怎麼英雄救美的事,都一一道出。
  楊肇聽罷,連忙點頭,在旁附和。
  兩師兄弟自然也談了些家常話,之後一同用餐。
  爾後又過兩個時辰。
  那是人人該去休息的時間,不過楊肇今晚尤其不同,除了管帳,管理工人的事外,還有一件事使他耿耿於懷。
  這回,楊肇等的是袁志清。
  他選擇站在袁志清的花園前,靠牆而待。
  不久以後,袁志清果是走來,旁邊還有個講話不斷的丫鬟,兩人緩緩前踱,一如以往輕鬆,這時兩人見到楊肇站在面前,厲眼的看著兩人,兩人見狀,那丫鬟自然掩著臉慌張離去。
  然後,楊肇迎面攔住袁志清。
  「季常,我有話跟你說。」
  「這將睡的時間,不知二師兄何事這麼緊張?」袁志清一見楊肇,便將對他的憎惡從心底噴湧而出。自入山莊那天,他就對這個管理山莊上下「秉公辦理」大小事的二師兄看不過眼。不過是巧言令色,表面上對任何人都有禮貌,然而這種人的心必然比墨汁還黑,比蛇毒更毒。不然為甚麼他對粗人說粗話,對著女子就溫柔一點,對著地位較高的人則恭恭敬敬,這般對不同人講不同話的人,袁志清一早斷定他就是一個徹底的偽君子。這回楊肇迎面而來,還把他身旁的丫鬟嚇走,袁志清決定要將他羞辱得無地自容。
  「你可知道郁紫衣姑娘的事?」
  「知道。不然怎麼當護衛?」
  「若無通知,最好不要跟她接觸──這件事複雜而且麻煩。」
  「就像你一樣,窩囊的躲遠遠,當條狗?」
  「注意你的言辭。志清,告訴我,你這段時間都和三師兄一同當護衛嗎?」
  袁志清大笑。「我不就寫在護衛出勤的紀錄上麼!」
  「那告訴我,三師兄追往別村那日,去了何地,做了何事?」
  「那日見到幾個流氓搶糧,三師兄見那是山莊的東西,就追了上去,到了井頭村。」
  「不是去了跟小環姑娘喝花酒麼?」
袁志清一聽,忽覺得遭一根錐子插進心中,他被對方算計了──就像初見面一樣,被同一個人算計。
  「袁志清,你好好交代,自穆儒受傷開始,你這兩個月來,你獨自跟郁紫衣姑娘相處時做了甚麼。我知道了還可以想辦法處理,但你的事若被師父知道──你知道他可不講甚麼道理,那時受災的不單你一人!」
  「我終於撕破你的臉皮了!偽君子!」袁志清臉色一沉,突然露出一副猙獰的面目。「你一早就想我死!恨我,討厭我!現在被你捉到辮子了!你高興了吧!你想得到甚麼!快點說!」
  「你在發甚麼瘋?」
  「沒錯!我是跟郁紫衣獨處,怎麼樣?與你無關吧!郁紫衣姑娘需要的東西,你們能給嗎?你們只是要她乖乖留在山莊,然後跟隨山莊規矩去做,執行、維護這樣的人,也憑甚麼去責備人嗎?」
  「我只是問你,你到底做過甚麼,如果你不說,我無法幫助你或者紫衣姑娘!」
  「你這個偽君子有甚麼資格知道!」
  「你一邊說我是偽君子,一邊說人家冒犯你,卻處處迴避,不覺得這樣很可笑嗎──我是來尋找問題然後解決!不是來聽你這黃毛小子在發脾氣!」
  「黃毛小子!哈!露出本來面目了!嘴賤的偽君子!你到底為的是錢,為的是女人,還是名聲?你快點把你想要威脅的東西拿出來吧!」
  楊肇冷笑了幾聲,隨之搖搖頭。「袁志清,你弄清楚──別以為把人拉到污泥裡,就代表自己高了一籌。你也跟你口中的憎恨的人一樣,同樣只是個踐踏別人意願的混帳──你以為我很想幫你?只是你牽連著山莊中的人,我不得不這麼做。」說罷。他擦身過了袁志清,踏著樓梯離開。
  「你好自為之。」楊肇說。
  「看吧!看吧!這就是所謂的君子了!口口聲聲說人家招災,卻不願告訴人災難何在!這面說著要幫你,那邊卻承認不是自願!那邊讓人注意言辭,卻責備對方是黃毛小子!這就是你們這些甚麼書生、正派人士的虛偽表現!只有誠實而無恥、真摯而下流的人,才可以撕破你們虛偽的面具!走著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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