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舒文,大學畢業後,找到一份出版社的編輯工作。
有次替一位本地作家編輯新書,他說想在書內加插幾張插圖,我便嘗試找找這方面的插畫師幫忙,但出版社預算有限,只好找一些名氣小的價錢便宜的,經一位舊同學介紹,我認識一位叫「藍采」的畫師。
他是個在紐約居住的業餘畫師,畫風很切合作者要求,而很重要的是,他收費便宜。剛巧那個時間,我那個在紐約居住的姐姐要結婚了,我可以藉着參加婚禮之便,跟這位畫師談談合作的事。那天約好了「藍采」,到他的工作室談。那是個非常簡陋的住所,地方不大,傢俱不多。他是台灣來的留學生,跟我差不多的年紀,對藝術有自己的看法,說話爽朗,談起來很快便傾妥了。我隨便的在房間看看他的畫作,在牆壁上,一張很多男生的合照中,我竟然看見他,一個我中學時期喜歡過的男同學,他叫Dave,在相片中,他穿一件不太合身的運動服,混身髒髒的,在青綠色的球場上,展現那張還是傻傻的笑容。
我問藍采,他說Dave是他的同學,一個月前還是跟他同住在這裡的,但因為找到新工作,地點偏遠一點,所以搬了,在房間一邊,還留在他一些書藉與衣服。
我問有他的電話與地址嗎?他說這邊半工讀的學生也很節儉,沒多餘錢安裝電話,地址他沒抄下,但日後知道了可以通知我。
我說句麻煩了,便往Dave那些舊書翻翻,就這樣,給我找到那本我送他的哲學書。我揭開書頁,在那句我寫給他的問句旁邊,我見到他寫下的一句:會,只是我比妳慢了一步。藍采說既然我是Dave的朋友,這本書就送給我留念,我把它帶回了香港。後來,藍采說Dave搬了幾個地方,工作也轉了,紐約華人圈子大,一時間也不容易找得着。我說可能跟他沒緣份,也不能強求,只能說句真的麻煩他了。
藍采開始替出版社合作多了,也開始多人認識,名氣大了,幾年間成為港台出名的插畫師。有一年,他來香港宣傳他的新書,他約我吃晚飯時,對我說:「自從第一眼見到妳,便已經喜歡妳,但那時我是個窮畫師,沒勇氣追求妳,現在我等不及了,可以請妳做我的女朋友嗎?」
我之前也拍過幾次拖,但從未聽過如此長氣的表白,我笑笑不語,就做了他的女朋友。幾年後,我嫁給他,跟他往台灣居住之後,也有了兒子。
有一天,我整理一些舊書時,發現我那本哲學書不見了,我問藍采有見過嗎?他說在離開香港時,已送了給二手書店。
「甚麼?那是我的東西!」我很憤怒。




「只是些舊書,有甚麼好緊張的?」他若無其事。
「也不能不問問我吧?」
「不是書的問題,是人的問題吧!」他語帶含意。
「你想說甚麼?」我突然覺得面前的他很陌生。
「是Dave,妳心裡還有他對嗎?這些年,妳還是不停的找他,妳以為我不知道?紐約的朋友已經跟我說啦!幾乎所有叫Dave的華人,妳都不放過機會。」
「只是找個舊朋友罷了。」我不敢相信他竟然知道這些。
「妳愛他多一點吧!」
「不是……不是你想的……. 」
「別欺騙自己。」
我無語,很快,我們離婚了。今天,我找到那間二手書店,老闆說我算走運了,他明天便關門,但那些二手書已賣給旁邊街的古物店。




我帶着碰運氣的心情推開這古物店的大門,問店主:「唔好意思,你收舖啦?」
男店主望望我,我也望望他。
「Dave?係你?」我幾乎是不受控的吐出這幾個字。
在一室不屬於這個時空的古物當中,我們都彷佛回到了那個二十年前的青蔥歲月。
..................................................................................................................................................................................~我叫Dave,在這條街開這間二手古物店已六年多,六年前我是個全職的插畫師,就是那種在別人的書上加上幾張自己的圖畫那種,有時朋友問我有我的書賣嗎?我都會見他們去書局揭揭,那些銷量差的圖書可能見到我的作品。這店原是我朋友的,他六年前打算結業,知我有興趣便以一個很相宜的價錢讓給我。店名叫Paul & Janny,就是我朋友兩夫妻的名字,我嫌改名麻煩也怕舊客不知道,也就一直沿用這名字。早些日子,附近有間二手書店結業,老闆問我收買那些書嗎?我說要看是那一類,所以去了他的舖看看。在一堆舊書中,我翻翻找找,有些流行小說,也有少許的市場價值,但太老舊的書,已沒有人會花錢花時間去看了。
就在那一堆封塵的舊書當中,我見到一本封面很眼熟的哲學書,我拿上一翻,竟發現內頁有我畫上的圖畫,這是我曾經擁有過的書,而圖畫旁邊,有她給我寫上的一行字。她叫舒文,是我中學同學,她眼大面尖,有把長頭髮,不喜歡說話,只愛獨自的跑去圖書館或操場一角看小說。那個時候,我很迷衛斯理,幾乎是每天也抱着從租賃店用五元租回來的衛斯理在看。有天,當我在課室看小說時,有把聲音在我背後說:「你睇緊咩?」
是舒文。
「衛斯理。」我眼皮一抬,答。
「無聊。」她毫無表情地,拋下一句便去了。這是甚麼的臭態度?甚麼無聊有聊的!她成天在看甚麼狗屁?我當時就對這個女生沒甚麼好感了,決定要找個機會損她一次。
機會很快來到,有次我見她在圖書館,便走向她旁邊,問她又在看甚麼?




她只將封面向我一揚,我看到一堆英文,根本不知道寫甚麼。
「啊!我以為係咩,原來係睇字典。」我不認輸地說。
「Philosophy係哲學呀!」她沒好氣地說。
「啊……騷你格拉底呀嘛!我聽過啦!」我倆都忍不住笑,在那個被下午陽光射透的圖書館內,我們之間彷彿打開了彼此的心窗。
那次之後,我們說的話多了,我借了幾本衛斯理給她看,她竟然也愛上了,她也借我幾本關於哲學的書,我看了幾頁已睡着。
「好唔好睇?」我還給她時,她問。
「幾好,好有後現代嘅審判味道。」
「咪扮嘢啦你。」她將書放回她的書包,她沒發現的是,我畫了一個圖畫在書內。
後來,我要往美國讀書,她在機場送我那本哲學書。
「妳畫嘅公仔好靚,多謝。」我望着她的臉,才發覺我們似乎錯失了很多時間,有很多說話,已沒有時間再講。在飛上,我揭開那本書,在我畫的她的素描肖像旁邊,有她寫的一行字:
「如果不是我先開口,你會跟我說話嗎?」那一程機,我一直捧着那本書,但一個字看不進腦內。
我在美國讀大學,做了幾份短期的工作,搬過不同的住處,舒文送我的那本書就在這些過程中,不知失落在何處。
想不到它像被拋向大海的玻璃樽,又隨着海浪而回到我的身邊。今天生意很淡,可能天氣忽然轉冷,人們都不願上街吧!正當我要關燈的時候,一把聲音出現。
「唔好意思,你收舖啦?」是一把久遠而似曾相識的聲音。
我第一眼以為看錯了,但她的確是舒文,只是頭髮剪短了很多。




「係你?Dave!」
有些東西,即使沒見二十年,你仍然不會覺得陌生,例如一本書,或一個令你着迷過的笑容。
完。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