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本以為是苦是甜,只要心甘情願便可以,但原來人真的很貪心。
 
我無言以對,只好靜靜地聆聽著她的苦訴,不消一會余家欣故意裝出打了一個呵欠,紅著雙眼對我笑說,
 
「食飽返屋企訓啦!隻眼攰到紅曬,聽日仲要返工。」
 
其實我知道她累的不是雙眼,而是心,眼紅不是因為勞累,而是因為抑壓著淚水。
 
不過,她的事情,我根本無能為力管著,能夠為她做到的只有很少,有人曾經說過,無能為力從來也教人無奈,現在我真的只有無奈。
 


「好啦,咁你返去好好休息下。」
 
「你都係啦,聽日你仲要返工!」
 
我們二人離開麥當勞默默無言地一起走過一段路,她對我問道,
 
「係呢,未問你,其實你住邊嫁?」
 
「行出公園轉左,會見到一座涼亭,涼亭前面果一座就係我屋企。」
 


「下?真係嫁?我住你屋苑後面!」
 
原來我們的距離沒有想像中那麼遠,以為萍水相逢的路人,一直在我身邊,可是身份上的差距是永遠也追不過的。
 
「哦,果幾幢新起既豪宅。」
 
她搖頭答道,
 
「唉,咪又係樓。」
 


「嘩,唔同!此樓不同彼樓,至少我買唔起,應該係話,樓等如買唔起三個字。」
 
「咁…..其實我都買唔起啦。」
 
她住的是豪宅,如無意外是自置物業,縱使不是她購買的,也有一半屬於她,而我住的是私人屋苑,不過是租的。
 
「唔好啦咁諗啦,其實你幸福過好多人,至少你唔洗好似我呢啲人咁為每日為生活計算,由呼吸第一口開始就已經起錶,屋租七千,電話費最平都係二百,食飯車錢至少四千!唔好講儲錢,岩岩夠用已經好彩。」
 
她微微點頭,還對我說道,
 
「多謝你安慰我,又陪我食飯。」
 
「可能…..大家都寂寞姐,哈哈。」
 
「可能係啦。」


 
其實,我們都寂寞,對嗎?
 
我倆緩步走過公園,途經遊樂場,享受著仲夏夜清爽的涼風,然後來到燈位,她指著位於前方的涼亭對我說道,
 
「喂,你睇下,我送到你返屋企啦。」
 
「嘩,咁大個仔都係第一次俾女仔送我返屋企。」
 
「你應該要多謝我啦。」
 
「多謝你,哈哈!咁我又送返你。」
 
她含笑地答道,
 


「玩野咩?」
 
「玩下野都幾好呀,食完麥當勞唔行下會變肥仔嫁。」
 
過了那個燈位後,她停下腳步站在涼亭前,
 
「咁….只係怕唔好意思姐,始終……」
 
聽著她的躊躇,我知道剛才沉淪在有說有笑的氣氛之下,差點忘了彼此的身份,畢竟送她回家這麼親暱的舉動,總需要忌諱。
 
其實我應該慶幸她是一位懂分寸的女性,至少她跟我腦海中接近完美的形象沒有任何違和感。
 
我見狀故意笑了一笑道著,意圖籍此打完場;
 
「講笑咋,我返到啦!你路上都小心啲啦。」


 
余家欣尷尬地點了頭,我們亦分道揚鑣,望見她輕撥一下秀髮,徐徐地離開的背影,每次道別總惹著一絲依依不捨的愁緒,刹那間她如有感應的回眸對我報以莞爾一笑,並柔聲說再見,還叮嚀著我早點休息;
 
每次她的身影漸行漸遠,依依不捨的愁緒過後,隨之而來是縈迴不斷的惦記,總會因為某些小事,某個微細的動作而憶起她!
 
回到家中後,二話不說洗了一個冷水浴,期間冷水洗滌著我的身軀,沖走身上的汗水,同時一併把擾人的心思沉殿後,抹光身子,吹乾了頭,開始感到疲累,大概今天四處奔波,感覺比平日上班的時候還要倦怠。
 
躺在床上,臨睡前總會百無聊賴地按著手機,大概這是每一位擁有智能手機的都市人,逐漸養成的壞習慣,我看到梓悠發了四道whatsapp給我,內容主要是,
 
「我起身啦,多謝你照顧我呀。」
 
「你…..返到屋企未?」
 
「媽咪返左黎,佢煮左小小野俾我食,依家食完藥準備訓啦,你做緊咩?」
 


「我再訓陣先,起身再搵你,你都唔好咁夜訓,聽日仲要返工。」
 
讀過以上的對話,我差點以為這些whatsapp是來自他人,或者是梓悠發錯,因為從前只有我會跟她說這些窩心的話,而她只會用上嗯,哦,okay等等單字來回覆,幸運一點的話她會送上一個表情符號。
 
一時三刻,突如其來的轉變,有點不知所措,同時我知道一切的舉動是來自心底的內疚;
 
說實話,人真是十分犯賤,因為醒覺害怕錯過,才會開始珍惜。
 
有時候我會在想,到底已經為時已晚了嗎?
 
閱畢那四道whatsapp後,還有兩道whatsapp是來自「劉詩詩」,即是余家欣的,這個暱稱由我意外得到她的電話開始一直沿用至今。
 
「幾米說過,我不瞭解我的寂寞來自何方,但我真的感到寂寞。你也寂寞,世界上每個人都寂寞,只是大家的寂寞都不同吧。」
 
「今日既對話,令我諗起呢一句,哈哈!我返到去啦,依家沖涼,再講多一次多謝你開解我,你早啲休息啦!晚安。」
 
想不到我們如此心有靈犀,曾經因為她,我憶起這句話,現在因為我,讓她跟我說這番話。
 
對,沒有錯,大概,我們都寂寞吧。
 
陪隨著我們都寂寞五個字,不知不覺間合上雙眼,陷入濃濃的沉睡,直到大約深夜時份,腦袋忽然傳來一陣刺痛,原來放在床邊的電話響起,硬生生的把我從睡夢中嘈了起來。
 
噢,原來我睡前忘記了轉為靜音模式。
 
時值深夜三時,到底是誰致電給我?
 
難道是梓悠?
 
於是抱著既無奈又慨嘆的心情,取過手機後,眼前來電顯示寫著「劉詩詩」三個字,我見狀想也不想按下接聽,當我接聽過後思索了三秒,到底會否是她撥錯電話嗎?
 
我報以訝異的語氣率先問道,
 
「喂?」
 
「唔好意思,我嘈醒你。」
 
「傻啦,我都訓唔著,做咩呀?」
 
「我都訓唔著。」
 
「點解訓唔著呀?」
 
「以前佢就算出去公幹每晚都會skype我,但佢今晚無skype我,咁我skype佢,佢只係whatsapp返我,話同個客傾緊野。」
 
我的心想,你的丈夫的確在公幹,只不過幹的是另一回事。
 
「咁…..可能佢真係做緊野呢。」
 
「可能啦,都唔知係唔係我太多疑。」
 
我知道,余家欣在這段婚姻關係上十分軟弱,往時果斷富有分析力的她,變得迷茫,變得無奈,估計是當局者迷的緣故。
 
說實話,這些俗氣得很的籍口,由我的父親欺騙我母親的時候開始已經存在的一個謊言,想不到竟然還有人沿用至今,想不到依然有人相信已經難得,而我願意跟這個傻瓜說一些自欺欺人的安慰話更難能可貴;
 
「係啦,你地女人總係多心既。」
 
「其實…..你真係覺得我多心?」
 
或者,她心裡早有答案,只是不願揭曉,嚴格來說,是她知道自己接受不了,於是選擇當一位一無所知的人,沉淪在幸福之中,既然真相殘酷,我何必道破一切,置她於苦痛之中?
 
任由她一直瞞騙自己,讓時間跟她道明真相;
 
大概這個決定對她來說絕不殘忍,只是對我殘忍;
 
殘忍在自己的無能為力,沒有一個適合的身份,只好袖手旁觀,任由她被人玩弄,縱然是她心甘情願,但我卻沒有選擇的權利。
 
「你內心有答案啦。」
 
聽到她笑了一笑,接著再扯開別的話題,
 
「係呢,你今日去左邊呀?我記得你今日晏就果時已讀不回既?」
 
「嘩,你竟然記得?」
 
「係嫁啦,女人好好記性!」
 
於是我把梓悠找我的經過,包括她跟我道歉等等事情仔細無遺的娓娓道來,除了我心靈上出軌的事情。
 
「哈,估唔到方智明你都幾溫柔。」
 
又叫錯我的名字!
 
「我知道你係度笑緊我!」
 
「咁…..你原唔原諒佢?」
 
「分左手之後,都唔算出軌啦!但……我都唔知。」
 
「可能係佢最軟弱既時候,咁岩果個人出現,所以就……你明嫁啦,女仔最軟弱既時候,係最容易信人。」
 
「每個人最軟弱既時候,都好容易去相信人嫁啦。」
 
在電話的另一邊廂,我聽到余家欣微微輕嘆,
 
「至少佢最需要人,最無助,最寂寞既時候,你都係佢身邊,我…..都羨慕佢。」
 
輕嘆一聲過後,隔著電話依稀聽到她的鼻頭一酸,那一聲痛入我的心坎,酸苦的感覺在心頭揮之不去。
 
她的嗓子開始變得沙啞,
 
「每個女仔都想唔舒服既時候,愛既人係佢身邊,訓覺既時候,會同佢傾計,就算係無聊野都好,食飯既時候,食咩都好,只係想講一個爛gag,佢都唔會只係好冷淡咁答無聊兩個字。」
 
其實不是每個女生,每個女生只是暗喻。
 
我開始明白,每個人追求的滿足各有不同,有人追求金錢,有人追求權利,有人追求幸福快樂,但追求的事物會因應人的成長而改變,她的丈夫開始追求名利,但她仍然追求簡單的快樂。
 
但她現在的「幸福」,現在的生活,是因為丈夫的名利而成,這個讓人感到矛盾的因果關係,我亦不知如何解答。
 
「咁……每個人既追求既滿足都唔同嫁啦。」
 
「我知呀,我只係想…..有個人同我傾下計!但由於我啲朋友全部都認識我地兩公婆,所以我都唔敢講,更加唔想同屋企人提,唔想佢地擔心。」
 
「可以搵我。」
 
「嗯,係呀!可以搵你,好幸運仲有你,至少傾到呢個話題。」
 
我知道再說下去,話題只會變得沉重,更生怕於閒談中一個不慎道破真相,因而被她討厭,於是我轉了另一個話題;
 
余家欣,原諒我的自私,我只希望一直可以跟你聊下去。
 
「係喎,咁點解你會叫巨無霸做鬼佬菜肉包,咁有才華呀你?」
 
「哈哈,有才華係另有其人,以前去麥當勞食野既時候,我聽到有一對應該大過我幾年既哥哥同姐姐係度有講有笑,笑到好大聲,咁我覺得好奇,咪去偷聽下囉!咁就聽到咩鬼佬菜肉包,鬼佬雞仔包。」
 
「哈哈,雞仔包?雞包仔呀!原來余家欣你走去抄人地野,仲要抄錯。」
 
「喂呀,唔好再叫我全名得唔得呀?叫返我Yanny啦!」
 
「Yanny太平凡,我都係鍾意叫余家欣。」
 
「余家欣個名咪仲平凡,一個招牌砸落街至少壓死幾個叫家欣。」
 
「你確定招牌砸落街一定會中叫家欣既女仔?」
 
「呢個gag好爛囉!咁我屋企人都唔會叫我全名呀,得你一個咁叫。」
 
「你讀書果時啲老師都會咁叫全名啦!咁我個名都係得你一個叫錯啦,余家欣。」
 
「方智明順口過方梓明啦,你去改名啦。」
 
「咳咳,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但我以後都係叫你方智明。」
 
「咁我都會叫你做余家欣。」
 
那晚,「方智明」和余家欣聊了一整晚,直到天色微明,日出陽光透過窗簾照拂臥房,二人才願意把電話掛掉,走去睡一會!
 
那晚開始,深夜時份開始聊電話成為習慣。
 
那晚開始,我開始不知不覺間著重余家欣的whatsapp在線上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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