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人生有意義嗎?」印度女人問。

人生有意義嗎?又是這個問題?難道今天被聯合國定為「人生意義日」嗎?國強心裡自言自語,然後強行把球拋回給印度女人:「你覺得呢?」

印度女人伸了一個誘惑的懶腰國強覺得。她一邊伸懶腰,一邊還發出只有做愛時才會發出的呻吟聲國強非常覺得。然後她站起來,憑欄遠眺,國強在她身後半公尺不到的長椅上,盯著她緊緊包裹在牛仔短裙內的屁股,努力揮走腦海的「恐怕」。他希望變成一頭駱駝,想逃就逃,想追就追,餓了就吃,發情就交配,不用動腦不用「恐怕」。這是他自十二歲之後,第一次有意識地意圖擺脫腦袋的支配。

「我覺得,人生是一個不斷發掘自己的過程,尋找自己的寬度,認識自己的本然,然後滿足地死去。如果這算是意義,那人生的意義就是不斷嘗試解答『我是誰?』這個問題。當然這問題並非必得解答不可,但必須不斷嘗試解答。因為,當你連嘗試都放棄,你立即就會墮入空洞,整個人生立即變成一個大黑洞,即使你擁有一切美好事物,只要你對自己失去興趣,停止對自己探索,那人生就立即完了。你有過這種感覺嗎?」

「我?我……沒有。」





「我說太多了嗎?我的話很傻,對嗎?」

印度女人轉過身來面向國強,臉泛紅霞,神情尷尬,但看起來更加可愛。陽光斜照下她乳房的輪廓更形鮮明突出,國強感覺到自己身體的騷動。心不在焉的小毛蟲蠢動不休,彷彿要撐裂布料掙脫而出。他勉強擠出一個笑臉,雖然他絕非不快樂,事實上他還積蓄了巨大的快樂預期,可對他來說,這種快樂很難用笑容表達,它不屬於莊嚴類別,也不能撥入穢亵類,它是一種封閉狀態下帶著歉意的快感,嘴巴不能展開,眉頭必須緊鎖。



這是一種全身心封閉同時等待打開的一種矛盾對立狀態下的快樂。當然,這描述並不足夠精確,文字先天上就不能精確,強如法律條文亦只能神秘莫測,即便條文影響著以萬計人的命運,忽然一份年代古遠的會議記錄裡的一句輕描淡寫,就足以推翻條文原本的字面意思,當然亦重新加載了一個解釋,一個遠遠超出正常人理解範圍的解釋。所以說,要求文字語言精確,其實是不近人情並且沒有人味的行為。

國強的人味有一點沒一點,而且從來一心不能二用,因此只能勉強吐出一句話不成話的話:「不傻,你的話一點不傻……」





「哈,不管傻不傻,也不管別人怎麼看,總之這是我的看法。」印度女人微微揚起下巴說:「那你呢?」

「我?我甚麼?」

「你的看法。」

「我……我沒有……」國強腦海空白,臉上發燒。嚴格來說,他還是有一些看法的,可比起面前美女的看法,他的看法顯得膚淺無聊他覺得,說出來只會出醜他覺得,所以他寧願甚麼都不說:「我的看法跟你差不多哪。」

「真的嗎?」印度女人臉頰泛紅很雀躍的樣子:「每次說完我的看法,朋友都不懂反應,楞楞地你看我我看你,好像我是一個不肯吃飯的小寶寶,他們則正自煩惱,不知道如何哄我吃飯飯似的。這種態度真的很令人沮喪,可你又不能責怪他們,他們可是一番好心,只是跟我完全搭不上線失去聯絡而已。」





「很榮幸跟你搭上了。」國強不失時機。

「哈哈,不過很遺憾不是你想像那種搭上呢!」女人下意識雙手抱胸,剛好把「風」字裡的「虫」掩蓋著。

「我想像那種正正就是你想像那種,沒有分別,我的搭上就是你的搭上,這點不會錯。」

「你知道嗎?你說這種話的時候,最有精神。」

「面對美女豈可無精打彩,沒辦法,這是本能。」

「本能?你有聽過三位一體嗎?」

國強眼睛瞟過女人的胸部,忽然想起了甚麼似的,舉起了手:「等一下,這對我很重要……可能很重要吧!我想問一下,你的T恤在哪裡買的?」

「T恤嗎?嗯……應該是在網上買的。」





「還記得賣主是誰嗎?」

「哈哈,這種事怎麼會記得呢?」

「哈,也對。」

「不過我可以查一下。」說罷,女人拿出手機拼命按鍵。

不一會,女人已經以相當後現代的速度找到答案:「賣主叫長闊高。」

「長闊高?!」國強當場怪叫起來。

「名字是怪了一點,可你也不用那麼大反應吧?」





「對不起。那他……他還有賣這款T恤嗎?」

女人又在手機屏幕上快速按鍵。後現代的效率從來不讓人失望,如果你要的只是這個的話。十幾秒後,女人回答:「沒有了。」

「那他有蟲賣嗎?」

「甚麼?蟲?」

「嗯…嗯…或者是印著蟲字的T恤或杯子甚麼的,有嗎?」

「嗯,等一下…」女人將“等一下”的“下”字拉長若干,答案就已經找到:「找到了!沒有蟲。只有印著『神愛世人』的T恤,還有…還有印著…這是甚麼啦?怪物吧我猜!你看看。」

說罷,女人坐回國強身旁,把手機遞給國強,似乎比剛才坐得更親近了一些國強覺得,他能感覺到她身體的溫熱,她的體香也不再飄過來,不用飄因為已經包圍著他,在他的氣場中迴盪。

T恤上印著一條腿。腿很粗壯,肌肉暴現。腿的頂端原本連著下體的位置,接上了一個龍頭,大概是龍,若不是龍也應該是麒麟之類實質不存在的生物。這是甚麼?國強也問,不過只在心裡問。他覺得問出口很不地道。這種三不像的東西還管它叫甚麼幹嘛!反正它已經超出大家的生活經驗,而且超出那麼多,儘管叫它怪物國強覺得已經很恰當,不須深究下去。





「看看有沒有說明之類的文字吧!」印度女人提議,只是提議。如果換上是國強,應該早把手機奪回,自行尋找。
 
「很明顯是胡亂畫出來的怪物啦!還給你,你自己找吧!」國強不懂操作這部手機,可他又不想讓她知道這點,只好裝成興趣缺缺的把手機交回給她。

「這…這粗腿,叫三屍蟲。」

「屍蟲?蟲?」國強如遭電擊全身一動。

「對呀!那可不是胡亂編造的怪物,有經有典的。這是道教傳說中的東西。據說,三屍蟲一直藏在人體內。當人死後,三屍蟲就會升天向司命神報告此人曾經犯過的錯。三屍蟲有三個形象,剛才看到的是……是下屍。其餘兩位是上屍中屍,順理成章吧!它們還有名字的呢!下屍呢,就是這條粗腿,名叫彭矯,矯枉過正的矯。」

「也是矯揉造作的矯。」國強冷冷的說。

「哈哈,不過三屍裡面倒有一個人模人樣的。你看這個,上屍,叫彭琚。」





國強接過手機,照本宣科:「彭琚,小名呵呵。在頭上伐人泥丸丹田。好恨毒啊!」

「泥丸是那個部位?」印度女人為了看清圖片,身體不自覺湊近國強,乳房和國強手臂之間只夠塞入兩公分的空氣,關鍵的兩公分。國強斜眼看著那關鍵,等待它消失。在等待的過程中小毛蟲再次精神起來,而且起來得很快。小毛蟲?國強心裡好像想到了甚麼。

「泥丸嗎?」國強只知道牛丸是甚麼,只好轉換話題:「對了,這是不是你剛才說的三位一體?」

「噢!哈哈,對啊!三屍蟲也是三位一體啊!」

「這種合體的勾當,我想大概跟變形金剛沒關係,對吧?」國強以為這很幽默。

「哈,這裡說三屍蟲有一個天敵,叫青面金剛,可不是變形金剛啊!為了防止三屍蟲跑去告狀,青面金剛會把逃出來的三屍蟲統統吃掉,名副其實的毀屍滅跡。

「也是新聞封鎖呀!報喜不報憂。」國強冷冷的說。

「哈哈哈……」女人的笑聲令國強精神一震,這是他需要的東西他終於明白。

「供奉青面金剛的寺廟裡,還有一些許願猴,只要把願望寫在小猴兒背面,掛上去,猴神就會幫你完成願望。這裡說,許願猴是用自己來替眾生承受一切不好的事物。因此,讓願望成真的秘訣就是,將另一個願望忍耐下來。

「難怪願望總是不能成真了。」

「我覺得很對啊!如果你三心兩意,今天想發達,明天又想要白馬王子,後天因為打了幾個噴嚏,又想要身體健康。那麼你叫宇宙怎麼辦才好?每次祂剛剛給你拿來一件東西,你已經改變主意,祂拿來另一件,你又改變了主意。這樣下去如何能夠願望成真呢?」

「宇宙它就是不懂一次拿幾件過來的嗎?」

「不可以。那是能量的問題。宇宙萬物歸根究底都是能量。你發願其實是把你自己的能量集中起來,使它具體化的過程。不同能量有各自的震頻,如果你同時想望幾種東西,幾種頻率便會互相干擾互相抵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