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進新家以後,這還是第一次睡過了頭。日言揉揉眼睛拿起鬧鐘看,十二點十二分。秒針楞楞地停在三十五分三十六分中間的位置。原來在昨晚十二點十二分三十五秒半,鬧鐘停擺了。就像大地震災場總會找到一兩件的那種停擺著的鐘。在凝結不動的鐘面上,好像總是有些耐人尋味的訊息要告訴人們似的。日言呆呆的看著鐘面,似乎要跟鬧鐘接吻似的含情脈脈。聽不到「滴答滴答」看不到秒針爬行,時間彷彿靜止不動了。鐘面想要傳達的巨大訊息,在時間之上空間之下,如如恆定的等待日言親近,等待了好幾百年。

幸好,這裡是活力之都,容不下寧靜。日言的親近或企圖親近,一下子被樓下鄰居的收音機聲音打碎了。「最高氣溫二十九度,相對濕度百分之六十七……」收音機以自身為中心,毫不含糊地向縱橫五個住宅單位廣播著天氣消息,這天氣消息看來無比重要,必須在早上七點十一分用最高的分貝向四方八面傳播出去,否則世界末日在所難免,大概是這樣子。

聽到如此活力的聲音,日言毫不猶豫把藏著巨大訊息的鬧鐘扔棄床上,鬧鐘在被褥間翻了幾個跟抖,然後滾入一個由被窩形成的山洞。日言甩甩頭拍拍臉,企圖盡快把主軸切換成活力之都模式。她必須如此,因為她不喜歡被不喜歡,但這件事與她喜歡被喜歡沒有關係,這點很重要。

匆匆梳洗後,她開始脫衣服。她喜歡站在鏡子前脫衣服,當然之後也會穿衣服。這與她喜歡被喜歡有關。她會想像自己正站在愛人面前脫衣服。







愛人,想像中的愛人,雖然會跟隨時下的趨勢而不斷換人變臉,有時候甚至會像某些故作姿態的頒獎禮一樣,得獎者從缺,那種時候在她面前的就是一個沒有面子的愛人。不過,有面沒面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足夠的空間自我陶醉,陶醉於自己優美的曲線和誘人的姿態,以及愛人被她的美體操控著的感覺。她喜歡被喜歡,但她不喜歡自己內在的波濤洶湧反覆無常,所以她只能喜歡自己的皮囊,只能叫別人喜歡自己的皮囊。

日言脫得只剩內衣褲的時候,終於記起昨晚的設定。她今早應該穿昨晚才買的那襲粉紫色連身裙,因為今午總公司的大衛會過來開會。她天天跟他通電話,她天天被他的幽默風趣逗樂,她天天等他在談笑中加入特別的含意,可他沒有,一直沒有。但不要緊她覺得,因為他有的東西可不少。他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優渥的收入,還有剛剛離婚不用付贍養費的身份。日言相信自己會愛上他,如果他愛上她的話。最近,他甚至偶然出現在她的鏡後,以想像中的愛人,今期愛人的姿態出現。

日言穿上連身裙的動作一點不優雅,好像擒拿身上亂爬的蟑螂似的東抓西扒。好不容易身上主要的曲線總算被安頓好,日言突然想起手袋裡還放著昨晚買的名貴香水。那個小水瓶意味著半個月薪資,她看著瓶子考慮該不該開封,該不該下這賭注。大衛會聞到她的香水嗎?會不會跟其他同事的香水味搞混呢?搞混了豈不賠了夫人又折兵?要想不搞混惟有跟他單獨共處,可是有這種機會嗎?思前想後日言最後還是開了封,往身上灑了半個月薪資。反正買了就是要用,買了不用豈不更賠?她是這樣子設想的。

她看看客廳的掛鐘,已經比平常遲了二十分鐘,乘巴士的話鐵定遲到,乘地鐵也不一定趕得及,難道要坐計程車?她站在客廳中央嘀咕著,彷彿面前站著一個人,一個連她上班會不會遲到也會關心的人。她精神還算健全,知道這個人不存在,不過,只是暫時不存在她相信。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