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到商場。

喺鏡入邊,只會見到我伸出手嘅怪異姿勢,彷彿拖緊一個FF出嚟嘅女友,比毒撚更毒。旁人用住疑惑嘅眼光望住我,喺佢哋眼中,我係一個行為怪異嘅人,伸出手扮拖緊手,又同空氣講嘢,就好似痴線佬一樣。

但只有我先知道,Cathy係真正嘅存在。

Cathy喺我後方,拖住我嘅手,低住頭行。我轉過頭,只見佢獨自傻笑,又有種愁眉苦臉嘅感覺,但一見我盯住佢,就即刻回過神。

「妳重有無地方想去?」我問。





「嗯……我想去海旁到行下,睇吓日落。」

「日落……」原來而家已經開始天黑。

我拖住佢嘅手,離開商場,行去附近海旁。

我同Cathy之間嘅約會對Cathy嚟講究竟代表咩,佢最後嘅心願係咩?

我睇唔透。





海旁附近比較少人,鹹鹹嘅海風吹過嚟,淡藍色嘅天空掛起由金漸紅嘅霞彩,金黃色的夕陽散發耀明嘅光芒,可惜混濁嘅海水映射唔到咁靚嘅景象。

「日落好靚呀!我好耐未試過睇日落喇!」Cathy感嘆地說。

「係,我都係第一次睇咁靚嘅日落。」

「天使先生無睇過日落㗎?」Cathy驚訝地問。

「唔知,或者有,但我唔記得咗。」





我同Cathy挨住岸邊圍欄,觀賞如此美景,任由海水嘅鹹味道飄入鼻中,任由海風輕輕打喺臉上。

「如果,可以既話,我想日日都睇到咁靚嘅日落。」Cathy展露平淡嘅笑容。

既然係咁,點解妳要自殺,放棄妳嘅生命?

「狗狗!」Cathy伸出雙手,作狀抱狗狗公仔,我亦將狗狗放喺圍欄上面。

「狗狗,我哋一齊睇日落呀!」佢仍然好歡容咁笑。

「媽媽雖然抱唔到你,但你要生生性性呀!」Cathy作狀輕撫狗狗。

「以後爸爸會照顧你,你要好好咁聽爸爸話呀!」

點解妳重可以咁開心咗咁笑?





「記住呀狗狗!爸爸,你都……」Cathy轉過頭,但無再繼續講落去,而係愕然咁望住我。

「天使先生……你點解要喊……?」

原來眼淚不知不覺間滴咗落嚟。

「天使先生,我係咪有咩做錯咗,搞到你唔開心呀……?」

我將臉上淚痕抹去。

「點解妳要勉強自己?」

「咩勉強自己?」Cathy唔明白咁問。





「點解妳要強行撐起笑容,表現到一副好歡樂,好有希望嘅樣?如果妳係真心想笑,點解妳眼神中又蘊含住悲傷嘅感覺?」

Cathy聽完我嘅話,收起笑容,沉默地企喺我面前。

「既然係自殺,點解又要一副依依不捨,留戀世間嘅樣?既然係自殺,唔係應該對世間完全絕望,毫無留戀咩?」

至今Cathy嘅行為我完全不能理解。

Cathy視線從我雙眼移開,轉頭望向海邊。

「天使先生,你覺得點解人會自殺……?」

點解人會自殺?即使作為自殺者嘅我,但喺失去記憶情況下,根本體會唔到嗰方面嘅感覺。

但係短短幾個鐘內,我思考過呢方面嘅事——人點解要自殺?





因為壓力太大,因為事業失敗,因為失戀,因為生活走頭無路,因為唔死嘅話會有更悲慘嘅下場……呢啲都係諸如此類嘅理由,驅使一個人自殺。但係,人對生無戀,對死亦會懼,自殺並唔係一件簡單嘅事,要自殺必須先克服死亡。

「因為絕望,當對世間完全無希望,失去生存意義,生存所帶嚟嘅空虛感令自己連死都唔驚嗰陣,就會決定自殺。」

呢個係我嘅答案。

Cathy聽完後,展露微笑。

「我……喺呢個世界上有好多嘢想做,想好似啱啱咁去打機睇戲,想偶爾觀賞下周圍美麗嘅風景,想好似細路女咁同公仔玩下煮飯仔……我並無對世界感到絕望,反而反而我有好多嘢想做,我嘅笑容並唔係強行歡笑,而係發自內心嘅笑容,可以嘅話,我都想繼續做自己鍾意做嘅事。」

「既然係咁,點解要自殺?」

「自殺,唔係因為我對世界絕望,」









「而係世界無畀過希望我。」

我一時間未明白到Cathy話中含義,但下一秒,Cathy轉身面對住我,將冷衫除咗,再將校服嘅鈕扣解開。

「妳做咩……」我即刻叫停佢。

當佢除咗佢件校服時,我感到驚呆,原因唔係因為佢突然喺我面前除衫,





而係Cathy身上滿佈一條又一條嘅傷疤。

「呢啲係……!」

「我被繼父虐打嘅痕跡。」

我對眼前嘅景象感到十分震驚。


「我係喺單親家庭出世,淨係得媽媽無爸爸,阿媽以前出去玩,意外地有咗我,連經手人係邊個都唔知。後來阿媽帶咗個男人返嚟做我繼父,我一開始好開心,終於有個阿爸,但後尾先發現佢係個人渣。當佢唔開心或者飲醉酒嗰陣會搵我出氣,當我係出氣桶,打我,踢我。有一日,母親唔喺屋企時,佢走過嚟除咗我啲衫……侵犯咗我!」


Cathy拉起佢條裙,喺戲院時我唔小心昅到Cathy裙底,但睇唔清係咩痕跡,而依家我睇得一清二楚,喺大腿內側,係一道又一道既煙頭痕。


「阿媽一直坐視不理,任由我被個人渣搞……就咁樣一直到升中學,屋企無錢,佢哋為咗錢,竟然迫我去做援交幫佢哋賺錢。我不斷咁被唔同嘅陌生男人搞,一路被人搞,一路賺錢畀我嘅人渣父母!試過被人好粗暴咁對待,被人搞完之後覺得自己好污漕……我每一日都受盡呢啲折磨,好辛苦,好絕望,曾經諗過死咗去算,脫離呢個地獄。但我腦海中仍抱住僅餘一絲希望,堅信會好似童話白馬王子救白雪公主咁,我都會有個白馬王子嚟救我,將我從地獄拉出嚟,攬住我,同我講『妳已經無事喇』。」


Cathy開始哽咽。


「直到一年前,我識咗個男仔,佢對我好好,好錫我,呢次係我第一次感受到愛。佢令我感受到未曾感受過嘅愛,令我覺得佢可以將我從痛苦不堪嘅地獄拯救出嚟,我終於唔受再受苦。但原來,原來現實中並唔存在童話。有一日,我做援交嘅事被曝光,至此之後所有人都以奇異嘅眼神望住我,男嘅會用色情嘅目光望我,而女嘅就會用鄙視嘅目光,佢哋不斷用言語攻擊我,排斥我。嗰時,我重以為呢個世界上至少重有一個人會企喺我身旁。」


Cathy合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張開眼。


「但原來係錯,當佢知道事實之後,佢無去理解我,重要……強姦咗我!」


一滴又一滴眼淚,早就從Cathy臉上缺堤而下。


「嗰刻我先明白,所有希望都係我癡心妄想,現實係殘酷,並唔存在童話。從一開始好似我咁嘅人,就無資格得到其他人嘅愛,其他人知道我嘅嘢之後,只會用有色目光去對待我。我都想好似個普通人咁平平凡凡地生活,做自己想做嘅事,被人所愛護住。就算被呢個殘酷嘅現實折磨到痛苦不堪,我都有嘗試去掙扎,去堅強咁撐落去!但係,唔係我對世界失去希望,而係世界無畀過希望我!就算我心中抱有希望,換嚟嘅係一次又一次嘅絕望!」


「我已經好攰,再撐唔到落去,與其係一次又一次嘅絕望,倒不如死咗去,告別呢個殘酷嘅世界……但係,但係……就算係咁,我都無放棄過自己嘅希望,直到呢一刻,我都想去見一見同我無緣嘅世界……」




「想去真正咁去被人愛一次。」

Cathy雙手掩面,崩潰嘅眼淚奪眶而出。





夕陽嘅身影已經消失,留下昏暗嘅天空,就如失去希望一樣,彷彿控訴世界嘅不公,然而微絲細雨早就已經散落於大地,滴在我心。

呢個係Cathy真正嘅心聲。

出身於絕望之境中,於悲慘嘅人生中極力掙扎,換來傷痕累累嘅身心都好,直到最後一刻,佢都無放棄過自己嘅希望,就算世界無畀過希望佢都好。

但係,佢已經攰,無法再同呢個世界周旋,無法再一次從絕望中掙扎。或者,或者放棄,對佢來講係最好嘅選擇,可以從地獄中解脫,唔需要再受任何痛苦。

至少對佢嚟講係真正嘅幸福。





我行上前,幫佢披返上校服,然後將佢擁入懷中,任由佢嘅眼淚沾濕我嘅胸膛。Cathy流下嘅唔係悲傷嘅眼淚,而係一次又一次絕望,已經再無力氣行落去,失去希望嘅眼淚。

或者,呢個世界就係咁現實,咁唔公平。有人身處幸福之中但唔識珍惜,只會埋怨一切,有人身處絕望之境但如同螻蟻一樣去掙扎,懷抱有朝一日可以脫離困境嘅諗法,就算機會多麼渺茫。

但從來無人為螞蟻可憐,人類見到螞蟻只會毫不猶豫去踩佢,無論佢哋幾慘都好,因為只要唔關自己事,就無必要去理解其他人感受,隨意傷害他人,無論係Cathy嘅母親、同學和男朋友。

如果人與人之間可以多一點關心,多一點體諒,或者Cathy就唔會選擇自殺。

Cathy自殺嘅原因,係因為世界一次又一次賜予絕望畀呢個堅持住希望嘅少女。



眼淚忍唔住,一滴一滴滴喺Cathy嘅膊頭上。

「天使先生,做咩喊呀?好似我呢啲人,你唔需要喊喎……」

「天使先生,其實我無諗過講出來,搞到你喊好對唔住……」

「天使先生……」

甚至連做人最基本嘅價值觀,都慢慢被絕望而扭曲。



世界畀到妳嘅,就只有絕望,而沒其他。





既然世界無畀到希望妳,就由我給予妳希望。






我雙手搭住Cathy膊頭,堅定地望住Cathy嘅臉龐,

「就算世界上無人愛妳,至少呢刻,妳眼前有個人愛妳。」

Cathy緩緩抬起頭,紅腫而淚汪汪嘅雙眼同我嘅雙眼對視住。

喺我心中,對Cathy有兩種感覺,包括對佢嘅憐愛之情,同另一股莫名嘅愛意,連我自己都唔知點解會有呢種感覺。

我好清楚,我係愛上咗呢個女仔。

我明白,無論係我定係佢都係已死之人,我哋發展嘅感情,都係唔會有將來,但我希望可以將我最後嘅感情,確確實實傳到佢心扉之中。

Cathy嘴巴顫抖,緩緩吐出一句,

「天使先生,你係安慰我咋嘛……」

「我係認真,由我第一眼見到妳,我就深深被妳吸引,我有種好想保護妳,疼錫妳嘅感覺,我不知不覺就愛上妳。」

「無可能……無可能……我身體早已被人沾污得骯髒不堪,已經無資格去被愛,天使先生點會鍾意好似我咁嘅人?」

「如果真心鍾意一個人,係唔會介意有無俾人沾污。況且,妳好純潔,就好似妳嘅名一樣,世界上再無人比妳更加純潔。」

Cathy用無法相信嘅眼神望住我。

「你點解會知……」

「Cathy,係解純潔嘅意思。妳嘅心,好純潔,係最高貴嘅靈魂。」

我唔知點解我會知Cathy呢個名嘅涵義,突然間就喺我腦海浮現出來。

Cathy泣笑起來,眼淚又不停流下。

「呢個英文名,代表住我對我自己嘅一絲幻想……我真係厚面皮,竟然幫自己改個咁嘅英文名……」

「呢個英文名並唔係幻想,妳已經確確實實做到。」

「多謝你,多謝你……無論你係講真定安慰我,都多謝你……」

我輕撫Cathy嘅頭,雙眼同佢對視,佢臉頰泛起兩抹紅暈。

「我係講真。」

Cathy翹住我條頸,然後突然就錫咗落嚟!

嘴唇傳嚟軟軟嘅觸感,臉頰被佢濕潤嘅臉沾濕,嘴唇混和淡淡嘅香味同鹹鹹嘅淚水味。

既香又鹹嘅味道,正代表住Cathy嘅一生,擁有比其他人渴望幸福嘅純潔,但一生受罪,無法享受甘甜嘅幸福。

佢移開嘴唇,與我對視。

「多謝你,天使先生,你已經完成我嘅心願。」滿臉眼淚嘅Cathy,展現前所未見嘅燦爛笑容。

我感受到,呢個係真摯嘅笑容,臉頰滴落嚟嘅眼淚,就如晨曦嘅露水一樣,迎接新嘅夕陽,新嘅希望。

突然,我有種力量被抽走嘅感覺,身子一剎那突然感到軟弱無力。我感覺到,好似有種違和感咁。

「天使……先生?」

違和感好快就消失,但眼前又出現另一樣嘢——

Cathy身體亮起金黃色嘅光芒,然後飄上空中。

我伸出手捉住Cathy嘅手。

「Cathy!」我叫道。

Cathy先愣了愣,先係既悲又喜,最後露出安慰嘅笑容。

「如果可以嘅話,我都想同你一齊,但睇嚟我要離開喇!」Cathy另一隻手指住圍欄上面嘅狗狗公仔,「你就當佢係我,要好好咁錫佢,唔準拋棄佢呀!」

我感覺到手中嘅感覺開始消失,Cathy嘅身體開始化作光點,消散喺空氣中。我趁住最後嘅時間,講出我最後嘅說話。

「妳要記住,希望,係永遠都存在!重有,如果有下世,妳唔好周圍識男仔,因為我一定會要硬妳!」

「嗯,一言為定!」

最後一滴淚水滴落來,但未觸碰到我嘅臉頰,就化為光點消失。

Cathy身體化作光點完全消失,我嘅臉頰再感受唔到濕潤嘅感覺,嘴唇再感受唔到嘴唇嘅香味同淚水嘅鹹味。

金色嘅光芒,象徵住歷經受難後,終於得到嘅幸福。

天空雲彩漸漸飄散,剩低嘅,

只有逝者嘅思念,以及最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