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之後，我遇見死神小姐】救贖七個自殺者的故事: Case 5 拋棄兒女的母親—(29)
「隔咗咁多年，我早就將以前所有事情忘記得一乾二淨，我依家嘅身份就係一個少奶奶，過住安逸嘅生活。好可惜因為以前嘅某啲後遺症，我再無辦法生BB，但我老公唔介意，重十分愛我。有安穩嘅日子，有愛我嘅人，我得到夢寐以求嘅生活。呢種生活過得太幸福，令我都忘記我以前嘅生活係點。直到有一日，一次偶然嘅機會，我再次遇上我嘅前夫同兒女。我重好幾得當日場景……」
我前夫見到我，慢慢咁走過嚟。
「喂！好耐無見喎！依家身光頸靚，有錢人係唔同啲！」前夫眼神貪婪地望住我。
「你點解會喺度？」
「我點解會喺度？呢到係屋邨地方呀！窮人住嘅地方，我緊係喺到喇！點似得妳咁，扔低自己嘅仔女，自己一個飛上枝頭變鳳凰呀！」
「你想點？」
「我想點？我問妳想點就真呀？依家妳扔低妳仔女，重咁厚面皮嚟呢到，唔好話畀我知，妳嚟係想偷偷地見妳仔女一面呀！貓哭老鼠假慈悲咩！」
「你意思係……小龍同沁雅係附近？」
「啊！乜唔係咩？係喎！嗰陣妳已經扔低咗佢哋，留返佢哋畀我呢個『老公』一個人去湊啦！妳又點會知佢哋喺邊度讀書啊！」
面對前夫嘅指責，同埋佢惡劣嘅態度，我心裡湧現出憤怒嘅情緒。
但就算係咁，我無得反駁，因為佢講得無錯。
「妳過嚟係諗住做啲咩？啊……算喇算喇！我唔理妳係特登過嚟又好，經過又好，妳走咗咁多年，係咪應該還返啲嘢畀妳老公呀？」
「咩意思？」
「咩意思？」前夫雙手攤開手板，「錢呀！妳隻臭雞，已經痴埋去個有錢佬到，大把錢使啦！假假地我哋都叫做夫妻，一夜夫妻百夜恩，妳唔係唔接濟下呢個真正嘅老公呀？」
「你妄想！我一毫子都唔會畀你。」我諗返起以前佢虐打我嘅情況，就冒起憤怒嘅情緒。
「你……！」前夫有點氣憤咁指住我，但下秒佢又回復從容嘅笑容，「唉……真係難為對仔女，老母走去做便宜雞走路，扔低對仔女無人養，都唔知佢哋嘅生活有幾慘。」
「你對佢哋做過啲咩嚟？」我大聲地道。
前夫無被我嘅反應嚇到，語氣反而變得變本加厲：「嘩！扔低咗對仔女咁多年，依家突然慈母上身呀！幾入戲喎！不如去拎奧斯卡呀！」
「你同我收聲！」
「妳唔係想睇下對仔女點咩？」前夫指一指我後方，「我本身見對打靶仔成日唔知去咗邊，諗住今日特登嚟搵佢，既然妳一場嚟到，咪自己去睇下對仔女變成點囉！」
我望向前方指嘅方向，係一間學校，學生陸續地放學，而喺出嚟嘅呢班學生中，我認得其中一群學生中嘅一個少年。
我以為自己眼花，所以望多幾眼，但原來我無望錯。
係小龍……
雖然佢而家大過咗高咗，但佢嘅外貌我重好認得，而且……
我認得佢眉上其中一條傷痕……雖然只係一條唔覺眼嘅傷痕，但我卻一眼認出，因為嗰條傷痕……係佢為咗保護我而被前夫留下嘅傷痕。
佢算係發育正常，雖然有少少瘦，但見佢塊臉都算夠肉，而且佢都算生得高。
前夫點對佢刻薄都好，睇落至少無影響到佢哋嘅成長。
佢同佢旁邊嘅同學好開心咁嘻嘻哈哈，睇落都識到朋友。
行出校門後，一個原本企喺校門外嘅女仔向小龍行過去，小龍見到佢，就好似大哥哥咁拍佢個頭，然後好開心咁傾偈。
「呢個女仔……唔通係沁雅？」
小龍同佢嘅同學道別後，準備同沁雅離開。
佢哋嘅校服都算整齊，無殘舊嘅跡象，睇落佢哋生活都唔叫差。
明明我拋棄咗佢哋，明明我早就忘記咗佢哋，但我望住我對仔女，佢哋而家生活得咁好，我都有啲安落。
突然，耳邊傳嚟一道厭惡嘅聲音：「哈哈！望得好開心？妳以為佢哋生活都好好？妳唔好發夢喇！佢哋表面上係光鮮整潔，但無人發現……發現自佢哋母親離開後，佢哋被我打得更悽慘，無啖好食。妳諗住見佢哋睇落無咩嘢，可以令自己個心舒服啲呀？」
「發夢喇！臭雞！」
我個心，好似被掏空咗一樣。
我雙眼變得通紅，眼淚差啲就忍唔住流落嚟。
無論前夫點樣羞辱我，鬧我係雞，我都可以忍，但我無辦法忍受我對子女，會因為我而變得更加悽慘。
但係，我唔係一早已經忘記佢哋啦咩？
事到如今，呢種情緒只不過係良心嘅責備而已。
我望向小龍同沁雅，此刻小龍嘅視線同我對上，佢擺露出出乎意料嘅眼神。
沁雅並無注意到我嘅存在，而小龍拖住沁雅，往我行過嚟。
喺行過嚟嘅途中，佢嘅視線無喺我身上移離過，佢臉上露出嘅表情，就如同細個時一樣，從未有過變化。
小龍慢慢接近我。
五步——
四步——
沁雅都好似發覺到我嘅存在，目光停留喺我身上。
三步——
兩步——
我竟然不自覺露出咗欣喜嘅笑容。
一步——
然而，佢並無喺我面前停低，而係與我擦身而過。
佢從我身旁走過，與我嘅距離愈嚟愈遠。
然後……
「呀仔……」
我轉身，緩緩吐出一句話。
小龍聽到後，身子一震，然後停低。
佢轉過身，用著依然天真嘅表情望住我，佢放開沁雅隻手，往我行過嚟。
「妳啱啱叫緊我？」
突如其來嘅相認，令我不知所措，我最後只回答咗一句：「嗯……」
「係呀……但好可惜，我無母親。」
一瞬間，我整個人都愣住。
「我曾經有個母親，但佢扔低咗我同細妹，扔低我哋畀個只會識虐待自己子女嘅父親。我以為自己盡咗一個好孩子嘅盡任，去保護我所愛嘅人，但係到頭來，原來都會被人拋棄。」
佢表情中完全無帶一點怒氣或者埋怨，反而十分平淡，淡得不帶任何情感。
「我好多謝佢，多謝佢令我從嗰個天真嘅白日夢中醒過來，一個我曾經以為會充滿希望嘅夢。我多謝佢令我明白到，無可能不留餘地去信任身邊任何一個人。就算係母親都好，轉過頭話將你扔低就扔低，完全無諗過你任何感受。多得呢個母親，我先醒覺，原來以前嘅想法係有多麼幼稚，多麼可笑。」
「呢個世界，只不過係絕望嘅集合體，從來就無希望。」
我……我……
「可以想像到嗎？每日被父親打嘅情景？我為咗唔俾妹妹受傷，只可以攬實妹妹，捱過所有嘅虐打；我為咗妹妹可以食飽肚，只可以將自己嘅野食畀哂妹妹，自己捱肚餓；我為咗令妹妹唔咁擔心我，只可以用滿臉傷痕嘅臉撐起笑容，同妹妹講『已經唔使再驚，無事㗎喇！』
呢一切，多得我母親所賜，係我哋最需要佢嘅時刻，將我哋扔低。媽媽，好多謝妳令我明白到，呢個世界係無真心真意，上一秒喺你身邊，下一秒就將你拋棄。至此之後，我嘅世界唔存在任何希望，甚至連生存嘅意義都唔知去咗邊。」
小龍轉過身，背向住我。
「我討厭一切，呢個世界呀……如果能帶畀我信任，就只有錢，只要有錢就會有信任，父親亦唔會再打我哋。呢個世界，並無真正嘅愛，只有錢先可以帶畀人滿足。錢呀……哈哈哈……！」
我……我……！
「我並唔係想咁樣……！我只係想令已經受夠嘅人生好過一啲，我無心令到佢哋承受咁多苦楚……」Stephanie雙手掩臉，淚水一滴一滴沿住佢下巴滴落嚟，「我以為……我以為我已經可以忘記佢哋，但係……但係……」
「原來我最忘記唔到嘅，就係佢哋……」
「我一直埋怨住自己嘅不幸，為咗自己嘅人生，我可以去到好盡，但係……但係……我痛恨自己嘅不幸同時，將不幸帶咗畀我嘅子女！」
Stephanie抹去臉上嘅眼淚，背向我望住窗外。
「我曾經愛過我嘅仔女，但因為我嘅自私而搞到咁嘅地步，我無法再面對自己過往嘅錯失！我每晚發夢，夢境所浮現嘅都係小龍同沁雅用怨恨嘅眼神望住我！我無盡母親嘅責任，而係為我嘅仔女帶嚟悲慘嘅童年，悲慘嘅人生，甚至將佢哋嘅價值觀都扭曲……
如果可以再多一次機會，即使生活有幾咁痛苦，我都唔會再拋棄佢哋，但係呢一切一切……所有嘢都無法再返轉頭……我已經唔知可以再點做……！」
聽到呢到，我眼眶忽然有點發紅。
無論Stephanie點樣講都好，佢對佢嘅仔女嘅傷害係無庸置疑。
我諗我直到最後，都係唔會接受Stephanie作出嘅選擇。
但係，呢刻我卻對Stephanie嘅言語而感到眼眶發紅……
眼淚喺我眼眶中打轉，我將眼淚強忍下去，然後問Stephanie：
「所以，妳選擇咗自殺？」
「嗯……我令仔女受苦咗咁多年，早已無面目以母親嘅身份去面對佢哋，如今我嘅仔女如此痛恨我，我無論點補償都好，佢哋都唔會接受……唯一嘅方法，就係以我嘅死，去償還呢一切嘅孽，昔日嘅我未能自殺，但命始終要還，今日我終於成功自殺，就算對我最後嘅懲罰……」
「妳……」
我明白了，呢個就係佢嘅自殺原因。
一個最簡單不過嘅理由，以自己嘅死去償還一切嘅罪孽。
我對Stephanie嘅經歷，大概只可以同情。
唔係對Stephanie本身份人同情，而係出於對其身處於苦難嘅生活而感到同情。
我相信，有唔少人聽到Stephanie嘅經歷，都一定覺得佢自私。我自己都覺得，Stephanie並唔係呢段悲劇入面嘅無辜者，至少我無法接受佢對佢對子女嘅做法。
但就算係咁，我都同情Stephanie。
走歪嘅道路，只因起點源於苦難。
並唔係個個活於苦難之中嘅人都可以咁崇高，就算要怪Stephanie，都唔係怪佢嘅人格，而係怪佢生活之中嘅嗰一段苦難。
我對Stephanie嘅經歷，大概只可以同情，但亦一定要去同情。
只不過，有一點無論如何我都唔認同。
「妳覺得妳嘅自殺對妳過去所做過嘅事而言，係一種償還同懲罰？」我問Stephanie一句。
「吓？」Stephanie用通紅嘅雙眼望住我。
對於一個想自殺嘅人，無論妳用多少道理都好難去說服佢唔好自殺，自殺係情感上嘅一時衝動，係有理說不通。就算一個以理性角度嚟睇有咁荒唐嘅自殺理由，對自殺者嚟講比起道理更勝千言萬語。
過去嘅佢，為咗擺脫痛苦與絕望，所以打算去自殺。
現在嘅佢，將自殺當作對自己罪孽嘅償還同懲罰，所以自殺。
自殺係一件由感性主導嘅事情，並無對錯之分，更無立於高低之地。
但即使如此，自殺並唔係一件高尚嘅事情，將自殺解釋成償還罪孽嘅理由，避免太過冠冕堂皇。
「即使妳自殺都好，妳依然無償還到妳嘅罪，妳嘅仔女依然活喺佢前夫嘅陰影之下，妳嘅罪孽依然無停止，妳自殺只不過係為咗自己嘅心過得安樂啲。」
Stephanie大概無諗過我會打擊佢嘅諗法，露出失色嘅表情。
佢抹去臉上眼淚，嘆一口氣後，講：「但我已經無法再補償到佢哋……事隔咁多年先去補償，佢哋唔會原諒我呢個無資格嘅母親……我一手造成佢哋嘅悲慘童年，我個仔性格變得扭曲，已經係無法改變嘅創傷，所有嘢都返唔到轉頭……我真係唔知重可以點做……」
「妳確定？」
「我重可以點補償……？」Stephanie以絕望嘅眼神直視我雙眼。
「可以㗎。」一直沉默聽住成件事嘅小妹妹突然插咗句話，「將妳對佢哋嘅愛，妳對佢哋嘅悔疚，妳對佢哋嘅歉意，所有所有佢哋唔知嘅事情同情感，通通話畀佢哋知。」
我諗起達叔同我喺碼頭時嘅情景。
估唔到小妹妹有著同我一樣嘅諗法。
「妳係指……向佢哋道歉？」Stephanie皺起眉頭問。
「嗯，雖然妳已經死去，但如果妳願意，我哋可以幫妳向佢哋道歉。」我接住小妹妹嘅話語講落去。
「我為咗自己拋棄佢哋多年，無可能依家憑三言兩語就可以乞求到佢哋嘅原諒……況且就算同佢哋道歉又點，我已經死咗，再無辦法為佢哋補償啲咩……」
「所以妳想選擇咩都唔做，只會埋怨自己，然後後悔？」
Stephanie呆住望我。
「我唔會評論妳自殺是對與錯，我只著眼我眼前呢個自殺者有無未了結嘅心願，我唔係好似妳咁嘅有錢人，我替唔到妳去幫助妳嘅仔女，佢哋以後嘅生活都係要靠自己，但如果妳真係覺得對唔住妳嘅仔女嘅話，我可以做妳嘅接路人，幫妳傳達信息。」
「我……無可能……無可能……！」Stephanie雙眼發紅，皺起眉頭，然後突然捧住個頭大叫，「無可能㗎……！」
但我無理會佢嘅發狂，繼續講落去：「就算機會幾渺茫都好，都要去試。補償就係一件咁嘅事，妳會預咗妳嘅心意被唾棄，妳嘅道歉會如同街邊爛泥一樣被踐踏，但只要妳愛佢哋，妳就要好似小強一樣企起身，用最厚嘅面皮同佢哋講聲『對唔住』。」
過往達叔同狗狗嘅事跡，再次浮現喺我腦海中。
「就算無可能都好，都要一試。並唔係因為結果，所以去做，而係因為去做，先會得出嗰個結果。佢哋未必會即刻化解對妳嘅怨恨，可能要過一年，五年，甚至十年，先會原諒妳，但就算係咁，妳都要展現自己嘅真心畀佢哋。」
「『只要真心，就會明白。』」我同小妹妹同時吐出呢句話。
Stephanie停止咗發狂，用驚訝嘅眼神望住我哋。
「我……」
一滴又一滴眼淚再次流下，不過今次唔係絕望嘅眼淚。
「如果真係可以向佢哋補償嘅話，咁我會後悔自己自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