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團黑煙瀰漫,幾乎呼吸不了,這裡烏黑漆漆的,我都近乎忘記了自己在何處了,只記得,只記得,只記得蓉兒在我身旁……。
 
彷彿置身於夜幕天際,但這裡卻是烏雲密佈般,連半輪明月都看不到,更何況漫天星宿?有的,只有一片漆黑,但是我卻身輕如燕,飄飄然地,像做了神仙一樣。俗語話只羨鴛鴦不羨仙,此刻我該和蓉兒成了一對神仙伴侶吧!
 
穿越團團黑海,漸漸灰色煙圈昇起,掠過我的臉頰,慢慢地、漸漸地,越發灰白,一片蒼涼的感覺。我像掉進了一淌死水、污水般。身體不受控制,想要拼命游上去,卻一直下沉、下沉、下沉……沉到深淵裡去,好睏、好累……。
 
朦朧間,看到那一絲絲光,身體放鬆後,竟然不沉下去,慢慢浮上去……
 
「睡夠了沒有?」這聲音有點熟耳,嗯?這裡是?狹隘的一個小房間,昏暗的燈火……啊,對了,我在警局內。
 




張開朦松的雙眼,原來是那個老差骨。對了,剛剛那既是現實,也是一場夢,蓉兒在那密封的車庫裡,開動了汽車的引擎,想跟我殉情,只不過,她已經返魂乏術,我卻倖存下來……。
 
「接下來有兩個人想來跟你好好談話,免予起訴那件事,也因著這裡其中一個人的首肯而獲批准了。你大概知道是誰吧?」
 
「蓉兒的父親……?」
 
「嗯,死者的父親;還有,你母親也來了,你想要在這裡見人還是出去再細談?」
 
「還是在這裡好了,這裡的空氣比出面還要更好一點……」
 




「好。」老差骨推門出去,我鬆了口氣,但想起接下來的對話,我的心情又凝重起來。門又咔嚓的一聲,進來的是一個已經頭髮花白、稀疏,蓄有鬍子的男人,雖然稍為有點肥胖,但仍看到他曾經魁梧健碩的痕跡。
 
他步履沉重,慢慢一步一步地過來,拉開椅子,慢慢地坐下,盯著我來看。我也同樣望著他,但不過數秒,我便不敢再望,迴避他那壓迫的視線、眼神。
 
「真不知道她喜歡你什麼!」他語氣激動,十分憤怒,我立即被他嚇了一嚇。
 
「你說,你到底有什麼值得蓉兒喜歡?她竟要拉著你一同去死!而你這垃圾渣滓,竟然還好端端的坐在這裡!」他說著說著聲音細起來,嗚咽起來,禁不住哭了。說老實話,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吸引得到蓉兒,只不過是相處時大家彼此都舒服而已。
 
我為蓉兒而哀傷,但這不代表我需要負上全責,眼前這個男人,其實才是一切的元凶,這麼想也許有點奸詐狡猾,但這亦是事實的一部分啊!
 




「那麼你呢?世伯,你又有什麼值得蓉兒喜歡了?她對這個世界毫無留戀,只是一味想尋死,你又知道嗎?」
 
「你……你閉嘴!」他比剛才更激動了,他雙頭抱頭:「我又豈會不知道……我又怎會不知道呢……這一切其實都是我的過錯……但,我想這樣的嗎!」他的心中除了怨恨我,還有無盡的哀傷內疚吧,因為死的,畢竟是他的女兒,我何嘗不難過?
 
「她已經離開了,這是無可挽回的事實……」
 
「那又怎樣!我才不管!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她才會死!你不去找她不就沒事了嗎!」
 
大概是吧。我不找她的話,她也就不會鼓起勇氣自殺,她一直都叫我動手的,那是出於害怕吧,所以才想借我的手。但是,她見到我來了,她害怕孤單、害怕寂寞,所以要與我同赴黃泉,我心中只是記掛著她,想要見她,卻從來沒想過會因此……
 
「怎麼了,你沒聲出了嗎!」他拭乾眼淚,滿眼通紅。「你別這樣好嗎,我……我……」說不了兩句,他又再哭起來,大概我明白他想表達的意思吧。對我免於起訴都是因為他的提案和同意,這不難解釋,他已經失去了蓉兒,而與蓉兒關係最為密切的,也許是我吧,他想藉由我,去追悼懷念他的女兒。
 
那我呢?我又要如何才能跟蓉兒接觸?記憶深處的,都是過去了的事,而且零星瑣碎。說好的未來呢?
 
「我明白……」我輕輕拍拍他的拳頭,他原本低垂著頭,抬起頭來,滿臉淚痕的望著我,哭得更多、更淒涼。




 
「謝……謝謝……你……」他從口袋中拿出銀包來,裡面兩張照片,一張大概是蓉兒小時候的模樣吧,另一張與我跟她相識時的模樣差不多,只是更加青澀。
 
「這張,是她小時候的樣子,很可愛吧?」他強忍著眼淚,又指著另一張照片:「這張照片,已經是三年前了,這三年來我沒有跟她拍過照,也沒有合照過……」他的淚珠點點滴滴灑在銀包上,我也眼眶熱熱的,流出眼淚來。
 
「也許,都是因為我吧,蓉兒才……唉……」
 
雖然之前蓉兒講過一次她家裡的事,但之後都不太願提起她家裡的事,我也無從得知。只是之前聽吳先生講過,他倆關係實在不好吧,因為蓉兒不太喜歡他爸爸,但到底什麼原因,亦無從考究了。
 
這時我忽然想起,療養院那場大火:「對了世伯,之前那場火……」
 
他掩著臉,歎了一口氣,半句話也沒說,便推門離開了。大概也能確認,是他指使人做的吧,但基於什麼原因?想接蓉兒回家?想燒死我?想……,還是想不出原因來。
 
這時候,我母親進來了,只見她也哭成淚人,跑過來擁抱著我:「好了,仔,你沒事了!擔心得我呢!」
 




「嗯,沒事了媽。」我輕輕撫著她的背脊,想讓她安心一點。「媽,我們走吧,這裡太悶熱了……」
 
「好,好。」她挽著我的手臂,我們一起走出去,離開這個警署。
 
才剛離開警署,電話忽然響起。
 
「喂?」
 
「是藍先生嗎?」這把熟悉的聲音……
 
「嗯,我是。」
 
「……」
 
「嗯……好的,我會幫忙辦的了……嗯,我當然出席……到時見……」果然,人生就是要負擔千斤石上路,這千斤石卻不會減少,反而越增越多。這一刻,我再背負多一石不可磨滅的記憶。




 
「仔,怎麼你又哭了?」
 
「沒什麼。」我微笑著,一抹眼角的淚珠。始終,生與死本來就相當接近啊!並不是活著就等於生,失去了性命就等於死的。然而,這一切都已經化為塵灰,散落在我的臉上、手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