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了,好幾天沒回覆我了。」
 
「你是不是出事了?」
 
「我沒事。謝謝。過幾天再找你。」她總算肯回覆一句了,好幾天都不見芳蹤,委實令我擔心。但情況總比以前好幾天完全不上線改善了。
 
「有事要告訴我啊。」
 
本來我們的相處、訊息往來得頗為緊密,雖然有時候,她也會間歇性失蹤。一天晚上後,她開始對我不瞅不睬的。Whatsapp上線也不那麼頻密,有時候隔一兩天才上線一兩次。直覺上我判定她鐵定發生了什麼事,而且比以前單純的抑鬱,將自己封閉在家來得更嚴重。我試過撥電話給她,沒有人接。我並非惱她不回覆我,而是心中的不安、恐懼逐漸擴大,像黑洞一樣緩緩擴張,開始吞噬我的心靈。
 




過了約一星期,她終於回覆我了,這時候我的心沒有安頓下來,反而更加擔憂。
 
「你找我嗎?」
 
「嗯。」
 
「有什麼事嗎?」
 
「沒有……」隔了幾分鐘,我才鼓起勇氣問:「你有空去食飯嗎?」
 




又是一個漫長的等待。從下午剛填飽肚子,到晚上家裏溢滿飯香,我才收到她的答覆。
 
「好的。」
 
「你想吃什麼?」將選擇權交由女生,這總不能說我大男人了吧。
 
「你總是在遷就人。」
 
「那是當然啊。」
 




「我不選擇了,你想吃什麼?」
 
「我真的沒所謂,反正只要不是辣和生冷的就可以了,你也是吧?」
 
「總之,你作主。」看來她是要逼迫我作決定了,我這麼一個優柔寡斷的人,強迫我去作選擇,也罷,反正這是對我好,可以訓練我的主見。
 
「好吧,但在哪裡方便你?」
 
「全灣吧。」
 
「好,那我去看看。」
 
她回覆我的訊息,總是短短的只有幾個字,這鐵定是出了什麼事。該是問,還是不問?假如這是一件不幸的事,我問她,不是揭人創疤嗎?但是她轉變得這麼異常的話,這件事一定對她產生了非常不良的影響,作為朋友,我應該要關心她。其實,說穿了,不過是好奇心作祟。千個萬個藉口逼自己問,都是好奇心所驅使,「八卦」是人所共好的一件事。心底裡面掙扎了一陣,明知道不去問比較好,結果還是敵不過天性的好奇。
 
「其實……你是不是發生了些什麼事?」




 
「沒有,別多疑。」
 
「可是,你好奇怪,又『潛水』了那麼多天……」
 
「就叫你別多疑!」句末還附送好幾隻憤怒的表情公仔,看來她真的不太想提起早前發生的事。我急忙賠罪;只是,過了幾分鐘,也許她覺得我值得信任,又或許覺得我不會就此罷休,又或許,她認為這件事有對我說的必要吧,總之,不必探究因由,她終究願意敞開心扉。
 
「那天出來食飯,我再慢慢告訴你。」她這樣說,我自然不再追問下去,說:「好,那一天你再慢慢跟我講。」
 
換著以前,有不如意事,她都會一連失蹤好幾天,完全不回覆不上線,事件過後全然不提,又回復一副開朗活潑的模樣;這次有上線、有回覆,總算讓人知道她平安,已經較過往的情況為好。我還設想,這件事應該沒有什麼大不了。誰不知,當我親耳聽到她講述時,顯然我過於天真樂觀了。
 
到了全新天地,她早已在門口處等候。我喘著氣,跑過馬路,滿臉歉意道:「抱歉,我剛剛迷路了。」
 
「沒事,我也是剛到不久。」她嘴巴上這樣說,但我知道實情她早在這裡等我。
 




「那走吧。」
 
她今天的打扮,與上次稍為有點不同。上次顯露的,是一種斯文得體,飽讀詩書的氣息。尤其是那條粉藍色裙,配上一對素色的平底鞋,有一種平凡而突出的美麗,可以用「平民貴族」來形容吧。然而,這天她身穿的是一條黑色裙,配上一件披紗,配上黑色羅馬涼鞋。不知道是衣服本身比較修身,還是她特意買小一號,這條黑色裙很能突顯她的纖腰,呈現出一種曲線美、流線美。然而,卻不落於淫邪的性感,反而帶有一種獨特個性的搖滾味,頗為有點野性。
 
平日,晚上六點多,街道上沒有太多的行人,商場裡面也冷清清的。彷彿這個世界,只剩下我跟她一樣。我們走進商場,誰也沒說一句,如此沉默,雖不尷尬,卻有一種奇怪的氛圍,就像一首很平靜而旋律亦很優美的音樂,演奏者在中間,不知怎地漏了一兩個音符,又或是多出了些不協調的音階。
 
我開口說話了,就像打破了一層玻璃一樣,劃破了這裡不尋常的空氣。「你想吃些什麼?」
 
不知道是否來得太突然,她好像聽不進去,又或者她正在想些什麼,想得出神,而腳步,只是跟著我節奏走。我停了下來,她卻依舊前行,走不了數步,她好像發覺我停下來了;而我的問題,似乎也終於傳入她的耳裡。
 
「其實,吃什麼都沒有所謂。」她回頭向我說,有種莫名的憔悴、無力。到底是什麼原因,能讓一個人的精力磨蝕至此?向來孤傲的我,盡力處於大眾與個性之間,精神上的自視獨立清高,讓我總算免於世間的愁苦,但既身在世間,無法不與世俗相碰。至今,我還行有餘力,不至於墮落頹廢;在她身上,我見到一絲的糜爛美。那是一種開始被侵蝕的病態美,雖然,我知道我該努力拯救這種美,卻無能為力。
 
「那麼,這裡如何?」我知她根本不在意食物如何,隨便望見眼前有間上海公公,便問她意見,其實,這已經不是問。
 
她苟且地同意了。於是我們進座,確實是清雅之座,這段時間,根本沒有太多客人。亦可算是會談之地吧。




 
翻開餐牌,望了好一陣,實在不知道該選擇什麼。「你想吃什麼?」我問。
 
她搖搖頭:「其實我沒什麼胃口,你隨便點就可以。」
 
「真的不用?」
 
「是。」
 
為免讓她不高興,我還是做決定,點自己那份算了。招來侍應,點了一碟上海粗炒,只是基於禮貌,我還是再問一次:「不要點別的菜了嗎?」
 
她搖搖頭,那個侍應本來微笑著過來,卻黑著臉走開。其實,兩個人的話,就算她也吃,也不一定要點兩個餐吧?或許也不用一定要點兩道菜吧?為什麼就好像不能共享一樣?這樣不是造成過度消費或過度浪費嗎?而且食肆利潤歸老闆,老闆也不一定會因為客人多點一個餐,利潤多了一毛錢而加薪,他只會將那一毛錢也放到自己口袋裡。
 
「你好像消瘦了啊。」哪裡有什麼消瘦,她原本就已經很窈窕,憔悴倒是真的。
 




「用不著誇我瘦了。」
 
一片沉寂。這一天的見面是不是錯了?我跟她彷彿失去了互動能力一樣,我無力說話,她亦無意開口,只是對望,卻又尷尬,視線隨即移開,又對望。不一會,那碟上海粗炒來了。
 
為了消去這種奇怪氣氛,我立即夾了些麵條到碗中,慢慢吃起來。「這個粗炒的份量還真是多,我一個人肯定吃不來的,你也食一點吧,晚餐不食一點東西不行的。」
 
「好吧。」不知道是因為肚餓,還是因為尷尬,她也酌量夾了一些,吃起來。
 
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我想該是時候談談那件事了吧:「其實……你……」
 
未待我說完該說的話,她已搶在我前面說了:「好吧,我告訴你。」
 
我停住了筷,她徐徐講起來:「早前,也就是一個星期之前。我跟一班朋友去玩。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有個頗要好的朋友說駕車載我回家,我也很信任他。然後……我也不好意思拒絕,於是上了他的車。可是……可是……因為已經很夜,我又很累,於是……於是我……睡著了……。醒來時……」
 
她說得很冷靜,完全不像是她自己一樣,平鋪直敘地正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反而我越聽越心驚膽顫。其實不必聽得完全,都已經猜到大概發生什麼事。只是,我的嘴巴竟先於我的腦袋運作!我完全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孩問了一句幾近雪上加霜的話:「那麼最後沒事吧?」
 
她笑了笑:「當然沒事。我掙脫逃掉了。只是一直都很恐懼,讓你擔心了,抱歉。」
 
這一刻的我,完全沒看出她笑容的虛偽,那是假笑冒充真笑。日後回想起來,才知道這微笑背後的苦澀。我也沒理由多加懷疑,只好說:「那就好了。要小心點,提高危機意識,例如提防一下我!」
 
她卻像沒有把這句話聽到耳裡,整個人發呆得出神,不知那縷思緒飄到哪裡去。「我們走了,好嗎?」
 
她這才回過神來,點點頭。
 
然而,自這天起,我與她完全失去聯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