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域,是個大學一年級生,主修生物科技。

為什麼要選這科?是不是有什麼大志、要用基因工程去改變世界?別開玩笑了,我會讀這科是父母的主意,他們說生物科技的前途很好,將來會是人人爭著聘請的學科;我從小到大都沒什麼主見,最懂的便是考試拿高分,父母這樣說我便跟著他們的意思,考入了這收生要求頗高的學系。

我生於一個很普通的草根家庭,是家中獨子。爸爸讀書不多,托賴當了個工程判頭,多年來單靠他足以養起整頭家;媽媽是個全職主婦,平日最大的興趣是打牌;生物科技有發展的消息便是她從牌友的口中得來。

我考進了大學後,父親說他能負擔我的學費和住宿生活費,但其他的就要我自己想辦法了。我在玩迎新營時聽說很多大學生都有做兼職,我便跟隨了組爸的步伐,和他找了一樣的打工。

那就是到賽馬會當電話投注服務的接線生。





這工作的時薪比一般餐廳之類的打工高很多,又能在夜晚上班,更不用什麼力氣,對我來說自然是好差事。所以,我趁著未開學跑去接受培訓,在開學不久便開始上班了。

我主要是上通宵班,本來我以前就常常通宵讀書,所以睡意不是什麼問題,工作也是手辦眼見功夫,沒有什麼挑戰可言;漫漫長夜,最痛苦的是一個字:悶。

要一整晚都坐在投注中心,說著公式的對白,機械式的按鍵,那種無腦的沉悶才是最要命,說真的我情願多做幾份past paper;可是,投注中心距離我學校宿舍不遠,上通宵更有額外津貼,而且,以我那弱弱的體能⋯這已經是我能找到的最好兼職了。

就這樣,我早上上課,晚上不時到賽馬會打工,便過著沒有目標、沒有想法的大學生活。

直至那個晚上,我接到她的電話。





那時是十一月,天氣已經漸涼;那天深夜我如常坐在投注中心,一邊聽著電話,一邊敲著鍵盤,為客戶進行各種投注。

「你好,足球及特快投注。」我又接過響起的電話,機械式的應著,手已經放了在投注鍵盤上準備操作。

「阿域?」電話筒內是一把少女的甜美聲音,不過,她說的內容卻使我震驚。

她⋯她居然叫出了我的名字來!

「喂⋯喂?你好?呢度係馬會電話投注服務⋯」我嚇得完全不懂得如何應對,只好重複培訓時所教的程序回答。





「你把聲⋯你一定係阿域!真係估唔到,過左咁耐,我竟然可以再聽到你把聲!」少女聽起來無比興奮。

我一時之間也難以確定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隨即想到一個可能性。

難道她是我認識的人?

「請問你係⋯」我試探性的問,雖然我印象中從來沒有認識過擁有如此甜美聲線的女性。

「我係凌可欣呀!」少女高興地道:「有無搞錯呀,我地識左咁耐你竟然認唔到我把聲?」

「小姐,唔好意思,呢度係賽馬會電話投注中心,你係咪打錯電話?」我十分無奈,只好這樣問。

「我知道你係阿域啦,」她沒有理我的提醒,自顧說下去:「你知唔知呀,我琴日先同Suki講起你。係呀,佢上星期又換左男朋友啦,真係唔知佢幾時先會定落黎。」

老實說,做了這兼職快三個月,類似的電話我不是沒有接過;在香港這個所謂的大城市,其實充滿了精神有問題的人,尤其我們這種公開的熱線電話,又是關於賭博,我也不時聽同事說,又接到了輸到瘋了的人的來電。





可是,瘋歸瘋,我從來不知道一個人能瘋到知道電話筒中對方的名字。

「喂?阿域?你係咪聽緊我講野?」我的沉思被少女打斷了。

「係⋯邊個係Suki?」我只好胡亂應答下去。

「我最好既姊妹呀,你地都見過好多次啦。」少女說得理所當然的樣子。

「真係唔好意思呀,呢度係賽馬會投注中心,我有無投注上既野可以幫到你?」我實在不想和她的那個什麼Suki糾纏下去。

「好啦,都唔知你今晚搞乜鬼。我星期五晚再打黎啦。」說完她便掛上了電話,我也按下了耳機的掛斷鍵。

我伸了一個懶腰,打算將這奇怪的事拋諸腦後;但我隨即想到一個事實,使我立即遍體生寒:





我的下一個打工更期,不就是星期五晚上嗎?她是如何知道的?

不過,人的自我安慰能力真是不可思議;在接聽了無數投注電話、拖著疲累身軀回宿舍睡了一覺,我基本上已忘記了那個奇怪來電。

直至星期五的晚上,她很準時的打來了。

「喂,阿域。」少女搶在我在說標準台詞前,便甜甜的叫了我名字,也使我記起了對前晚奇怪來電的記憶。

「你好,可欣?」不知怎的,我竟然記得她的名字。

「我今日都幾開心,你知唔知呀,我真係好掛住你。」那個可欣深情的說著。

「但係我地前晚先傾完電話喎。」我笑道。

「但係你好怪喎,好似變到唔識我咁。」她嗔道。





接著,我費盡心機和她解釋其實我不認識她,可以她完全聽而不聞,只是自顧說著生活上的瑣事。這次我真的沒辦法了,只可按下忙音鍵,再請示我的主管忠哥。

忠哥是個非常嚴厲的人,我也只好小心翼翼地和他報告:「忠哥,我電話入面有個女人已經打左兩次黎,佢好似當左我係佢無見好多年既男朋友咁。我可唔可以收佢線?」

「你作大呀?」忠哥臉色鐵青地道:「外面既人點會知道我地內線呀?邊可能有人指定打到俾你呀?」

「咁我應該點做好?」我當然知道,早在培訓之時他們已多次強調過,掛斷客戶電話是禁忌。

「咪好似training 果時教咁,耐心聆聽,再跟標準台詞答囉。乜都唔識係咪唔想撈呀?」

我被他噴得一臉口水,十分無奈,只好帶著一臉灰回到自己的坐位;可是,我又想到兩件事:

一:是啊,她是怎樣能夠控制,兩次都打進我的內線?





二:既然忠哥都不許我掛斷電話了,我現在不就大條道理偷起懶來?要知道,和一位少女閒聊,總比對著一堆堆注項好吧,尤其我都這麼大了還未談過戀愛;東窗事發的話我大不了可以推說是忠哥給我的指令,要我「耐心聆聽」。

於是,我又戴起了耳機,開始和那個凌可欣聊起日常生活。她說起自己的小狗又在家中搗亂、咬碎了廁紙筒;又說樓下開了一家新的曲奇店,她試了覺得非常可口⋯這樣的話題她足足說了一小時,才依依不捨地道:「阿域,我夠鐘要收線啦,我下星期一再打比你啦。」然後便掛上了電話。

我翻了翻日誌,果然,我下一個更期就是星期一。

我無法明白她為什麼會對我如此瞭如指掌,更不知道她怎樣打得進我的內線;但當電話再次響起,我又被埋在一堆投注後,很快又忘記去想這個問題。

前面都說了,人的自我安慰能力真的是極為強大。我漸漸習慣可欣在每個打工晚上的來電,而忽略了當中的不合理性;她每次都是很準時的在半夜一時半打來,然後又很準時的在兩時半會說「時間到了」並掛斷電話。

時間久了我也開始了解起這位少女;她喜歡古典音樂,最喜愛馬勒的管弦樂作品;她最好的朋友是Suki,她家中養了一隻柴犬叫波仔(她還說波仔以前最喜歡和我玩),喜歡的食物是三文魚和雞翼⋯每次她來電,大都是她在說話,我基本上都不用回答太多;我也把她當成打工時的額外休息時間,畢竟和她談的時間過得快多了。也令渡秒如年的打工時間愉快了不少。

可欣漸漸成為了我生活中不為人知的一部份,這樣的日子在不知不覺間又過多了兩個月;大考、聖誕、新年,很快我便混了一個學期,依舊是過著隨波逐流的生活,亦未交到女朋友,生活中唯一的波瀾便是可欣的來電。

直至那個打工晚上,可欣一如以往的在凌晨一時半打來,可是,今晚她失去了往日的活潑,語氣聽起來無比凝重。

「阿域,你知道我唔鍾意架。」

「吓?今日發生咩事呀?你唔開心?」我早已當她是個特別的朋友,當然要關心她一下。

「我一向都唔鐘意男仔戴耳環。」她道。

「呃⋯我好似聽你講過。」是的,這點我倒是有印象。

「我同你講過好多次,唔想你穿耳環,你都應承過我,但係你而家點解要咁做!」可欣幾乎是在指責我了。

而我呆了一分鐘才消化了她的話,然後,我把左手慢慢移到左耳珠。

然後,我的左手碰到一件硬物,那正是我前天去了穿的耳環。

因為同學們說如果我穿了耳環,看起來會有型一點,也許有助帶到女朋友。

我感到一股寒意由腳傳到頭頂,手更是不自控地抖起來。

「你點知道我穿左耳環架!?」我嚇得不禁對著耳機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