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Michelle兩人,如喪家之犬一樣在山徑中持續地往下走。

我好像失去了對時間的感覺,好像已經走了很多天,卻又好像才過了不久。

照道理說,以我們這樣向下走的斜度,早已經會走到地底去;然而,這條濃霧中的小路好像會永遠延伸下去。

不,要說是延伸,倒不如說是繞圈;我們走著走著,又看到了路邊的那棵斷掉的小樹,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

剛發現我們在不停地重複同一段路時,Michelle和我還曾激烈地爭吵起來;她指責我有大路不走、偏要走上這一看就覺得有鬼的小徑;我則反駁說如果走上大路,一會如果街上的人都響起電話再被控制了,那情況只會更加不妙。





不過,吵著吵著,我們都沒有力氣了。因為,我們都開始意識到,整件事一開始就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

用電話控制人、不用看也知道我的名字和穿耳孔、到現在的無盡小徑,有哪一樣是自然現象?

漸漸的,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寂靜的走著。我固然知道這樣走,一點意義也沒有,但起碼心中覺得自己是在移動著,彷彿只要這樣走下去,終有一天會走出去。

我看了看腕上的手錶,指針顯示著時暑是晚上十時半。

我們逃出宿舍的時間大約是十時多少許,也就是說,手錶在告訴我,時間才過了不久。





我已經分不出什麼是真實了。

然後,我的腦海中不知怎的,浮現出剛剛上基本量子力學時所教的那些反物質、正能量、還有高維度的東西。

然後,我又想起了無聊時在網絡上看過的視差建築,例如那些無盡樓梯。

根據量子力學,任何電子由靜態跳至活躍態都有一定的或然率,而有又無數的正反物質從虛無中產生、又煙沒於虛無中;難道,我們是在不知不覺之間進入了不明的量子空間中、而這空間的物理法質又容許視差建築存在?

本來我絕對不會有這種超自然想法,但自從見識過可欣的那些能力,還有結合我主修所學的現代量子力學知識,我越來越確信,這是唯一的可能性!





一樣到這個,我最後一點求生意志都瓦解了,便再也走不動,一屁股坐了在地上,把頭埋在雙臂中。
Michelle大概發現我沒在走了,我聽見她問道:「喂阿域,搞咩呀你?」

我用絕望的聲音說:「係無盡走廊⋯視差建築⋯我地永遠都走唔出去啦⋯」

我說完之後,她再沒有答話,我以為她棄我不顧自己走了。

但下一秒,我的頭被拉了起來,我看到Michelle憤怒的表情,然後,「啪」的一聲,我被她甩了一巴掌。

「你係咪男人黎架!」Michelle怒罵道。

我從來不知道女神也會打人;用手撫著吃痛的臉頰,我怨屈地道:「你打我做咩姐!咁而家走唔出去我都唔想架!咁多個人做接線,點解果個可欣一定要打入我個位喎!最衰都係我屋企⋯點解我屋企唔係有錢,要出黎打工⋯唔去馬會咪唔會⋯」

「啪!」又是一把掌,這次Michelle是反手抽來的。





「你以為而家咁就叫好絕望?」Michelle怒得都快要出煙了:「你以為出身草根就好慘?你起碼叫有父母,起碼叫生係一個正常既環境⋯」她說著,神情卻有點落莫。

啊,我記得黃子軒三番四次說她是什麼絕緣體,又說她有過「經歷」不足為奇;不對,人不是都是不通電嗎?還是我記錯了什麼?

「對唔住⋯」弄得美女這麼憤怒,我也有點不好意思,只好道:「你以前⋯因為係絕緣體⋯所以有過經歷?」

哪知道我才說了「絕緣體」三字,Michelle就禁不住「噗」一聲笑了出來,過了一會才說:「岩岩軒仔係講『絕陰體』而唔係『絕緣體』呀,哈哈⋯」

我尷尬得臉都紅了,黃子軒那些亂七八糟的名詞我哪懂得這麼多啊,只好問:「咁『絕陰體』又係乜野黎?」

「我鬼知咩⋯」Michelle的答案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我還以為她也懂得那麼多呢。接著,她又淡然地道:「我唔知果個軒仔講埋果堆名係咩黎,亦都唔知你講果堆咩無視差係乜。我只知道,我係一個孤兒!」

「!!!」我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張得都快能塞下一買西瓜了;我還以為,像她那樣的女神,一定有一個十分美滿的家庭,有個同樣美麗的母親,還有一個十分保護她的父親⋯真想不到,她竟是一個孤兒!

「養大我既阿姨同我講,我爸爸媽媽係我三歲果年就離開左人世;咁多年黎,一直都係我地兩個相依為命⋯」Michelle黯然地說。





「咁有個阿姨都唔差丫⋯」我只好順著她的話安慰道。

「唔差?」Michelle張大了眼睛,像看笑話一樣看著我道:「你知唔知佢有幾爛賭?係我仲細果時,佢一賭輸錢番黎就會打我出氣;到我大左,16歲都未到,佢見我生得靚,就逼我去做Model賺錢⋯仲試過逼我去接⋯接客⋯我要脅要自殺佢先無要我做⋯」她越說越傷心,到後來我分明看到她已經眼泛淚光。

但她又吸了一口氣,堅定地說:「我咁多年都努力讀書,就係為左可以早啲自立離開佢。而家,辛苦左咁耐,我終於考到上大學,住係呢度,我一定唔會咁輕易放棄!」

我坐在那兒,被她所說的話完全震攝了;Michelle和我,根本可以說是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啊。

長久以來,我都是活在別人的期望下,讀好書,上大學,那全都是師長父母、甚至是社會給我的路,因為人人都說那是正確的啊。我從來沒有想過,世界上還有Michelle那樣的成長環境,那種的生活方式。

「對唔住!」我這次是真誠的道歉:「為左我,要你講咁多唔開心既經歷出黎。」

這是我第一次有膽量直接看著Michelle的眼晴說話,這一刻,我的感受很深,深到足以蓋過我平日的自信不足。





我依稀記得,這種感情洶湧而出的感覺,以前也有過,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前的了,久到我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

我和Michelle對望了十來秒,這次竟然是她自己投降了,媚惑的笑了一下,道:「好啦,今次我就信你;下次你再係咁廢我一定丟低你自己一個人行。」

「多謝娘娘開恩!」我打趣道,她又打了我一下,不過這次是輕輕的打在我胸膛上。然後我們都站了起來,又繼續走那條無盡的路。

不過,現在我走的心態有點不同了,我很有決心,就算不為自己,都一定要帶Michelle出去。

奇蹟地,這次走了不久,濃霧就漸漸消散了,而我終於能遠遠的看到目的地:大學車站。正當我想振臂歡呼,感謝滿天神佛,卻被Michelle按住了。她指著前方的不遠處、正是山徑的出口,警覺地道:「你睇下前面。」

經她一說,我也留意到了,只見一大群人,正從車站那邊走往下山的大路,看起來正在找什麼。

我再看了看手錶,現在時間是十一時了,算起上來我們這次下山,比平時慢了十來分鐘。

我已經沒有心情去想為什麼剛剛明明好像過了幾世紀,但現在卻只是多走十多分鐘了;事實上,我現在非常慶幸走慢了。





因為,如果照平常的速度,必定會和他們碰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