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雙方都搞不清對面的底細,隔著小教堂的老木門僵持起來。
        「這男人是確鑿的敵人。」我靠到幽靈身邊,細聲說:「怎麼樣?你能幫上忙嗎?」
        「我生前就是個在這裡主持禮拜的普通修士啊。」幽靈攤了攤手,無奈的道:「就連怎麼變成這個樣子都不太清楚,倒是能藉著些許靈力搗點亂。」
        我耷拉著肩膀,失望地說:「這樣啊,看來今次是走上絕路了。」
        「說起來,那些點綴在你肌膚裡像沙粒般的小光點是甚麼?」幽靈伸出自己的右手比劃著:「我存在這麼久,都未見過這樣的東西,感覺跟組成我虛體的物質有點相似。」
        我精神一振,答道:「那些是我微細胞裡的意識,你能看到嗎?」
        「細胞的意識嗎?有意思有意思……」幽靈飄渺的手穿過我的軀幹,撥弄了一下那些「小光點」,道:「我不但見到,似乎還能進行一丁點的溝通,就像跟小動物交流一樣。」
        「你試過附身到活人軀體上嗎?」我有點不自在,移開身體,避過他輪廓的「接觸」。
        「噢,不,當然沒有。」幽靈心急的澄清道:「說得我好像那些邪靈一樣。」
        「我還記得自己擁有軀體的日子,在此刻回想過去,就像冬日暖陽裡的中午一樣,我永遠不會去搶走人們的這種感覺。」幽靈嘆一口氣,憶道。




        「如果現在有個機會,讓你能拯救這裡所有人。」我深深的窺進他虛幻的雙瞳,道:「但條件是要奪去一個人的身體,你會怎麼做?」
        幽靈的眼光一凝,連飄忽的輪廓都彷彿清晰了一點:「我會做。」
        「進來好了!」我說:「我會把與細胞之間的『橋樑』全部打開,由你來細部操控,這樣我才能盡情地戰鬥。」
        「操控?怎麼操控?」幽靈愕然道。
        「你應該也有生物學的常識吧?」我笑了笑道:「如你所說,就像跟小動物親近一樣,關於局部部位的癒合活動、荷爾蒙的傳導、氧氣和血糖的供應……這些你都會吧?」
        幽靈不太自信的道:「大概…沒問題。」
        我敞開懷抱,在覆蓋體表的氣場間打開了道小縫隙,幽靈猶豫了一下,然後合上眼睛,一臉堅決的融入我的身軀裡。
        「好,這樣就沒後顧之憂了。」我摩拳擦掌,邁出小教堂,一直走到紳士的不遠處:「讓我們好好打一場吧。」
        「你以為用這點類似茅山神打的技倆就能與我平起平坐了嗎?」紳士睥睨著如今合二為一的「我」:「肉體韌度的差距可不是這麼容易彌補的。」
        「確實如此嗎……」我嘴角擒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




        眼前的吸血鬼沒親眼見識過我用肉體通靈激化癒合功能,實際上除此以外還有很多種派生用法,這點應該可以作為突破口。但同時,我也防備著他之前追擊我們時用的移動手段,在還沒搞清楚運作機制時一定要對盲點全面警戒。
        「好奇異的感覺。」這時,腦中傳來幽靈的話語:「就像是透過濾鏡看世界一樣,生前擁有的五感都在,但是無法干涉四肢的動作。」
        「當然,我只把細胞層面的控制權交給了你,其餘機能你是沒有權限的。」這種憑依的狀態也是手稿末篇所記載的,是萬不得已才使用的壓箱底的技術。我把「橋樑」的操作方法通過記憶直接輸入到幽靈的意識之中,他在我腦海裡驚呼連連,似乎也很不習慣這種互動。
        說時遲那時快,這些意識上的交流,在物理世界只過了一眨眼的光陰。我跟紳士都擺出了戰鬥的姿態。
        映進窗戶的月光突然一黯,我眼前失去紳士的身影,背後一陣惡風拂來。而我早有預備,迅速轉身,一振臂把向我脊椎鑿來的手杖柄端撥到外門。
        又是這樣,我眼睛一瞇,瞬間移動嗎?
        「幽靈,我需要腎上腺素。」我在腦裡向憑依者下令,很快便得到了回應。
        一波波血液透過血管源源不斷的流入我的肌肉,我的身體霎時充滿力量,勉強跟得上對方的動作。
        接下來的幾個回合,紳士以致殘為目的向我的關節和軟肋發起進攻,靶心都是金屬化的骨骼無法完全防禦的部位。關鍵的地方都被我閃開了,細小的損傷在幽靈的微操下不過幾秒就痊愈,令紳士的血魔法毫無用武之地。此外,我也漸漸掌握到他瞬間移動的規律。
        「你的瞬移技術,與黑暗有關。」我一邊留意著四方光源的變化,一邊說道:「吃了這麼多次背擊,傻子都猜到了吧。」




        「你也是。」紳士道:「自從讓那傢伙附身後,似乎能有效率、有方向的主宰自己的局部機能了。」
        一時間,兩人都停下動作,對峙起來,暗自琢磨對付對方的法門。
        不知何時沉香和心語遠遠的站到了紳士的身後,不發一言的觀望著戰鬥,在我向那邊望去時,之前念話的女聲再一次在意識裡響起:「水月先生,我是心語。」
        我嘗試在腦裡作出應答:「你明明是對面的人,為甚麼要向我報信?」
        沒有回音,片刻,女聲再次傳來:「我的心靈感應只能作單向的傳導,聽到的話,眨一下眼,然後閉眼一秒,再眨一下眼。」
        我避嫌的移開視線,照著她的指示眨眼,完事後女聲說道:「我的任務主要是傳達龍影直系親信的命令,但組織裡的人都不知道,我其實是守護者側安排在奪天者的眼線。」
        女聲停頓了一下,續道:「我已經向緋紅曙光發送求救訊號了,現在我會提供情報,助你打敗血腥紳士。」
        「紳士的瞬移術,其實是傳承在他血脈印記裡的一種固有術式『踩影子』,能夠潛入可觸及的影子裡,然後於另一個陰暗的地方重新出現,要注意的是,潛入的X地點必須與重現的Y地點由陰影相連。留意影子的狀態就能推導出他接下來出現的位置……紳士他十分傲慢,不到性命攸關的地步是不會叫沉香幫忙的,必須凝聚一擊,對他造成決定性的傷害。」
        如何造成決定性的傷害,心語沒有提及,但民間傳說裡對吸血鬼的毀滅之法,普遍是在心臟處釘下木樁,也就是說,心臟很大機會是紳士的弱點。
        心裡會意,我和身撲上,挾帶著狂風的一拳向他心窩轟去。紳士臉色一變,在胸前架起手杖,但仍被我擊退出兩米之外,餘力未消,他的靴子在地板上滑行,留下兩道黑黑的印痕。
        無可否認,紳士的超人體格是我追趕不上的,但在酣戰之中,我對體術和內循環的體悟逐步加深,就像天生的鬥士般,觸類旁通的自行領會了卸力、借力、假動作、發勁、剛柔變換等諸般技術,慢慢的、微微的,勝利的天秤開始往我這邊傾斜。
        但依然不夠,我現在處於倚賴激素、透支體力的狀態,如果不能在限時內奠定勝局,則萬事皆休。
        似乎也猜出了我的情況,紳士漸漸不與我正面交鋒,開始頻繁使用踩影子,利用突襲的時機一閃即逝的消耗我的力氣。
        「加強散熱,體溫不能超過攝氏40度。」我對幽靈說道,隨著劇烈運動的持續進行,這個只有活人會有的問題也浮現出來。
        肉體煉金和肉體通靈,雖然過程十分複雜,但畢竟是體內的微操作,對魔力的消耗很低,萬靈藥轉化的生命力足夠支撐一段很長的時間。然而,人類的身體不是設計出來進行這個級別的戰鬥的,關節、肌腱承受的每一擊,衍生的疲勞會逐步累積,最終會對機體造成極大負荷。




        唯一的優勢,只有我對踩影子幕後定理的了解,「砰砰砰」,在往來百次的交鋒中,我故意造出一系列的多餘動作,這些動作會為我偽造一個「行動模式」。紳士在揣度這個模式的同時,會不自覺的做出對自己有利的應對,最終往我想誤導他的方向撞去。
        紳士的輪廓再次消失在陰影裡。我雙眼一瞪,是時機了,這是百來招至今,成敗的一瞬間。我的指甲變成鐵灰色,撮起成戟狀,往一個本來無人的位置疾速刺去。剎那之後,紳士驀地出現在那裡,簡直就像是自己往指戟迎去似的。
        踩影子移動時,視覺似乎是關閉的,紳士一從影子裡出現,便眼見指戟往自己心臟部位戳去,一驚之下,雙掌往胸口夾去。
        就是這樣,你不夠快的。
        指戟的去勢猛地加快,插進了他左邊胸腔。
        沉香呼喊一聲,右手一揮,壓縮成長槍狀的空氣團塊飛速射來,試圖逼我後退。
        她的反應我早有預料,腦袋一側,空氣團恰恰擦過我的耳際。我右手用力,金屬化的指尖一直推進,從紳士的背後穿出。
        結束了,我抽回五指,心想。
        可是瞄準腦顱的一記重擊突然把我打倒在地。
        「居然能判斷出心臟是我的死穴,你果然很聰明。」
        紳士的聲音幽幽傳來:「如果不是我體格特殊,心臟偏右了一點,可能已經被你消滅了。」
        眼前金星亂舞,隱隱見著紳士手握杖首一拔,從杖柄裡抽出一把細長的西洋劍。
        「龍影說過不能傷你性命,但作為質子的話,靈魂姿態或許也不錯,甚至說效果更好。」紳士提起短劍,明晃晃的尖端懸在我頭上:「晚安了,水月。」
        我還想掙扎,但全身都使不上力,體力透支的界限到了。
        絕望中,紳士叱喝一聲,好像被某個東西撞開了。我睜大眼睛,只見一金一銀兩隻飄渺像烏鴉般的虛體,似守護靈般盤旋在我頭頂,颳出凶猛的氣流,把紳士吹飛出去。




        「接到消息後馬上趕來,想不到你這麼快就堅持不住。」一把孤高的聲調如環迴立體聲般從四面八方傳到:「艾絲琳選你做門生,真是一生中最大的失誤。」
        走廊邊的窗戶,連同面向庭園的牆壁爆破開來,流逸著的銀白色物質組成的巨大手掌從等身高的裂口處伸了進來,一個西裝筆挺的褐髮男子傲然站在掌心上面,審視著坐起身的我。
        「你是……?」還有些暈眩的感覺,我不失禮貌的問道。
        「緋紅曙光的馬庫斯.阿德姆,給我記住了。」男子約莫三十歲上下,身材高挑,抹了髮蠟的褐色頭髮體面的往後梳,腳下穿著黑得發亮的高價皮鞋,整個人散發著不容侵犯的軒昂氣焰。
        「『黃金』的援軍嗎……」紳士定了定神,說道。
        「黑夜的生物,這裡沒有你說話的餘地。」馬庫斯毫不客氣地打斷紳士的話。      「褔金、霧尼,回來。」馬庫斯伸出食指,讓那對金、銀色的烏鴉落在上面,一碰觸到他的皮膚,烏鴉就像雪水般消融在空氣裡。
        「魔力消耗的性價比真低,所以說,我就討厭把索敵的術式這樣用。」馬庫斯皺著眉抱怨道,然後又對我喝了一聲:「你,站起來,黃金的入門者,不允許這樣的醜態。」
        一道莫名、強硬的氣流把我往上托,我順勢起身,整了整已經襤褸不堪的校服。
        「最後,還是要由我收拾殘局。」馬庫斯不著痕跡地瞄了心語一下,終於正眼望向血腥紳士:「親王之下,公候伯子男,仍活躍的幾乎一個不剩,像你這樣連爵位都沒有的弱小的吸血種,為甚麼膽敢為龍影效命?」
        一股如縫衣針般極其微妙卻又尖銳無比的殺機,瞬間鎖定紳士右邊胸口,我造成的血洞旁邊異於常人的心臟部位。
        紳士不禁動容,老實的答道:「是印記,龍影承諾了我抹去印記,重回人類之身的秘密。」
        「別傻了,根本沒這樣的秘術。」馬庫斯嗤笑道:「從來只有由活到死,沒有由死到活的道理,即使是天堂、英靈殿、輪回,走過的路是沒法回頭的。」
        馬庫斯指指我留在他左胸的血洞:「你作為外道,存在的姿態已經改變了,除非自我毀滅,否則永遠都會滯留在這個形態。」
        「可是……」紳士還想反駁,卻忽然住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這時,一直安安分分的沉香爆發了:「你到底是甚麼人,竟敢擾亂龍影大人的計劃?」




        「『魔像的驅策者』、『大地的兒子』這些稱號聽過沒有?」馬庫斯玩味的說道:「看你的表情,想來也沒有吧。」
        「氣突槍!」沉香尖聲一叫。
        「小心!」我警告道。
        馬庫斯伸出一記手刀,空氣的槍彈就像蓮蓬頭灑下的水幕一般,被合攏的指尖一分為二。
        「突襲性不錯的異能,但還是太嫩了。」馬庫斯悠然道:「問題出在使用者的身上,以你的計算力,一天之間最多只能發出五下這樣的炮擊吧?」
        彷彿被叫破底細,沉香的臉龐一下子變得蒼白如紙。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這女人一直不參與進實戰裡。我恍然大悟。
        「這樣的能力,必須是如機關銃般連珠射出,或者趁敵人不察在暗處放冷槍才能做成有效殺傷,學好了。」馬庫斯語重心長的道:「現在,該我啦。」
        「轟」,玻璃片片碎裂的音色像海濤般湧來,無數或大或小的混凝土塊飛彈到我的身上,我擦擦眼睛,繼而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只見另一隻銀白色的巨掌,貫穿了走廊的一端,把沉香握在手中。
        樓層的結構被徹底破壞,鋼筋外露,透過牆壁上的大洞,巨掌的正體在我眼前披露全貌。
        那是一尊高達兩層樓的巨人,如大猩猩般有著粗壯的四肢,整個軀幹由雪亮反光的銀色流質構成,無時無刻不在波動、扭曲,變幻著形態。
        原先承托著馬庫斯的左掌,此刻懸停在庭園的上空,立在上方的馬庫斯,傲視著被巨人右手抓住的沉香:「怎麼樣?要我代龍影教訓下你這個沒禮儀的手下嗎?」
        「呵呵呵……」沉香忽然低聲笑了,隨著她詭異的笑聲,包圍著她的銀色流質變得越加不穩,就像沸騰般鼓動起來。
        「我還以為是甚麼呢…原來是水銀啊……」巨手應聲爆開,作為構成物的液體從巨人肘部起脫離,重組成一副厚實的鎧甲,裹在沉香的身上。
        「我的能力啊……表面來看就是操作空氣。實際上,是被稱為【流體控制】(Fluid Master)的技術啊。」沉香得意的宣言道:「因為空氣分子的密度很低,壓縮起來消耗的計算力也多,但如果是液體的話……」




        「就能這樣那樣的隨便擺弄呢。」銀白的盔甲分出一縷,凝聚成一條約莫兩米的長鞭,被她握在手裡。
        沉香尖笑道:「看懂了嗎?你可是被我死死的剋制著喔。」
        「唉,傻啊。」馬庫斯扶額道:「是誰告訴你,我的魔像(Golem)只受限於汞這種材質?」
        巨人的身體霍地一凝,轉為帶金屬光澤的古銅色固體,原先斷裂的右臂也迅猛的再生,然後重重地一揮,沉香的身子就這樣倒飛出去,撞到牆上咳出幾口鮮血。
        「怎麼樣,你也要繼續負隅頑抗嗎?」馬庫斯向紳士問道。
        紳士的臉色變幻不定,半晌後答道:「我會就此罷休,往後不會再聽從龍影的指令了,還請你高抬貴手。」
        沉香抹了抹嘴角的血跡,歇斯底里的叫道:「你竟然敢背叛龍影?心語,指令,指令呢?」
        心語沉默了片刻,說道:「指令C5符合當下情勢,根據指令,必要時心語須放棄沉香,與血腥紳士共同撤退。」
        「不可能,不可能……」沉香目光變得呆滯,結結巴巴的說:「龍影大人是不會拋下我的。」
        「心語,我們走。」紳士最後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捲起心語,兩人就此化成血煙,飄逝在風中。
        隨著結界構造者的離去,彌漫在校園範圍的霧霾也一同消散,星星一眨一眨,夜空又恢復一如以往的無垠深藍。
        小教堂裡的人定了定神,繼而歡呼雷動,互相擊掌慶賀敵人的敗退。
        恍如剝殼的基圍蝦似的,修士的幽靈從我的身體分離出來。當看清他隱約的容顏時,我不禁怔了怔。他昂著頭,背挺得筆直,臉上流露像是洗練過的滿足感。
        「喂,你的身體在發光。」在柔和的月照下,他的輪廓閃爍著一點淡白色的弱光,就像將要燒盡的燭火一般。
        眼淚沿著他的臉頰緩緩落下,幽靈喃喃的說道:「我終於…拯救到自己的學生了。」
        站在幽靈的旁邊,我從他的軀體感受到一股暖意,如同冬日的太陽。我不知道他生前經歷過甚麼,但到如今仍沒有再入輪迴,投胎轉世,想必是有值得眷戀的執念。
        在眾人的喝采聲中,我穆然的陪伴著幽靈,他的輪廓呼應著月色,越來越亮,但也越來越輕薄,好似黎明的街燈,一盞盞的放心的熄滅。
        回過神時,曾經與我合為一體的修士,已經消失了。但我知道,他迎向了下一個階段。
        我還在感觸,馬庫斯手指一彈,打斷了眾人的歡慶。
        「抱歉打擾各位的興致。」不知何時,馬庫斯來到我們面前,冷冷的說道:「但我必須告知各位一聲,作為一般側的人,按守則你們是不能留有『這邊』的印象的,所以接下來我會對你們進行記憶洗滌的儀式。」
        「這是甚麼意思?」沈正怯怯地問道:「你要對我們洗腦嗎?」
        「這點你可以放心。」馬庫斯耐心的解釋道:「我只會把你們記憶裡關於魔術和異能的部分消除,儀式後你們將覺得這個下午是在迷茫中過去的。」
        「馬庫斯,你是說,經歷了這麼多事,你要大家統統忘記嗎?」我有點不滿的道。
        「沒辦法,這是一貫的規定。」馬庫斯面色不改的說。
        「沒有寬限的餘地嗎?」我倔強的盯著他,問道。
        馬庫斯不屑多話,淡淡的望著我。
        「你……」我剛想開罵,沈正卻拉住我。
        他的神情和平日有點不同,搖了搖頭,道:「算了,讓他去吧。」
        「但在儀式之前,你得跟我來一下。」
        我帶著詢問的表情瞧了馬庫斯一眼,見他不置可否的樣子,便跟著沈正走到一個遠離眾人的地方。
        我這個曾經的朋友百感交集的望著我,說道:「我現在要說的事,或許對你來講已經不那麼重要了,但我還是得說出來。」
        我默然的看著他,示意他繼續下去。
        「我,從來都不相信友情、忠義這些東西。」沈正眼神流轉,續道:「這次也是,點票結束後,現任校長曾聯絡過我,希望我利用印務部的文宣,從內部瓦解心匯的團結,還許諾了很多的好處。」
        「那麼,你答應了?」我安靜的問道。
        「那時我還沒答覆,但我現在已經決定拒絕。」沈正苦澀的笑了:「是你令我相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知道嗎?水月,就算我把今天的事都忘記了,對你的情感還是不會忘的。」        撇下這句話,沈正走開了,向著回廊另一端的馬庫斯迎去。阿天和其餘的普通人似乎都擱置了爭議,正在等待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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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體煉金的副作用不是開玩笑的,我在襲擊事件當晚便體會到骨髓裡彷彿有一千隻螞蚱噬咬般的陣痛。隨後趕到的費利斯給我檢查了一下後,說是結締組織裡還殘留著金屬的屑末。
        即使是以煉金班班長費利斯的手段,骨骼裡的雜質也無法一次性的徹底轉換回來,至少需要一週左右的療程。但經過他的精心調理後,我總算初步康復,由於轉換過程中骨頭裡不免產生微小的縫隙,我必須打上石膏固定狀況較嚴重的部位。
        翌日,當我拄著拐杖、纏著繃帶出現在集合處時,阿天一臉詫異的道:「小月,你怎麼了?昨天還好端端的…」
        阿天對昨晚的記憶應該已經跟沈正他們一樣,被馬庫斯那傢伙一併洗去了,所以我微微一笑,解釋道:「喔,沒甚麼大礙,不小心摔了一跤。」
        上樓梯的時候,略晃了晃,阿天便急忙扶住我的肩膊,道:「注意點,你還帶著傷。」
        阿天這傢伙真是一點都沒變啊,我心裡暗嘆。
        壁報板上已公布了心匯的勝出,內閣成員稍後便會宣誓就職。今兒對整間學校,尤其是經歷過大變革的高年級生來說,絕對是一個大日子,但除此以外,也就是個平凡的星期二。
        然而,好像有甚麼不同了。
        小息期間,得悉我傷勢的同班同學紛紛前來問候,我這才記起,班裡有不少人是心匯的助選團成員,在襲擊事件裡也有加入逃亡的隊伍。
        人類長期記憶的組成十分微妙,不同類型的記憶由不同的腦域處理和儲存,包括主宰運動熟練度的程序性記憶、記載自身歷史的事件記憶、掌管知識和規律的語義記憶、負責情感體驗的情緒記憶等。純粹將一段經歷洗去,大概並不會影響對一個人的感情和印象。
        他們熱情地在我右手的石膏上寫上諸如「早日康復」的字樣後,被我打發走了。這樣突如其來的關心,讓我不是很適應。
        將近放學,一個意料之外的人來到我的桌前,阿天不太禮貌的瞪著他,道:「沈正,你來幹甚麼?」
        沈正搔搔頭,有點尷尬的道:「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最近好像很多人受傷,我來關心一下而已。」
        「多謝,會長他還好嗎?」
        「復元得不錯,大抵週末前就能出院了,看來他的宣誓儀式要延後到下星期。」沈正呼了口氣,續道:「他真是倒霉,踢足球都能傷成這樣。」
        果然,記憶被扭曲了,我想起被沉香擊傷的心匯會長。至於那個瘋女人,現在正被緋紅曙光收押著,艾絲琳他們打算撬開她的口,進一步獲取更多關於奪天者的情報。
        「你也是,明明傷得這麼重就別勉強上學嘛。」他這種親切的語氣是以前稱兄道弟時也不曾有過的。
        「沒關係的,畢竟請假總是不太好啦。」
        「對了,我們印務部副部長一職還空缺著。」沈正不太好意思的問:「你有興趣嗎?」
        「有是有,可是我課後活動比較忙,未必能隨傳隨到,常規會議也不會次次出席。」我回以一笑:「這樣可以嗎?」
        「沒問題。」沈正也安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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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拜。哈里發塔。
        世界第一高樓擎天而立、直插雲端,難以想像其地基是打在不穩的沙礫之中,彷彿代表著以人力逆天而行的最高成就,就像《聖經》裡的巴別塔一樣。
        頂層的辦公室裡,一個男人背負雙手,站在落地玻璃前,縱目遠眺。
        男人身穿深色正裝,打著純灰領帶,微微透出一縷上位者的君臨之氣。他的臉龐棱角分明,墨黑的眸子深如漩渦。
        漫天燃燒著火紅的霞光,夕陽融在裡頭,像波濤似的湧來湧去,沙漠中央的整個都市一覽無遺的展露在男人眼前。縱橫交錯、交叉盤旋的高速公路上,一輛輛汽車像蟻群般緩緩攢動,看上去是那麼的微不足道。
        此時,他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
        男人把電話提到耳畔,開始傾聽起來,時而沉聲提問。
        「嗯,是這樣嗎?」他低迴的嗓音裊裊飄來:「情況我都明白了。」
        「你的陪伴是必須的。光痕計劃一旦啟動,不把一切黑暗破壞殆盡是不會終止的。」他最後這麼說到,把手機放下了。
        他的眼光流轉起來,天色隨之更易,從橘紅變為靛紫,再變回橘紅,如此反覆數次。
        「我兒啊,時間近了,時間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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