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噹叮噹」熟悉的西敏寺式鐘聲響徹校園,宣告著又一節課堂的結束。
        班主任溫雪兒乾脆地收拾起教師桌上的教材,急步往教室門外走去。我錚的一下從椅子間彈起身,前腳後腳的跟了出去。
        「溫老師……」來到走廊,我朝她背影叫了兩聲,溫雪兒的耳朵聳聳,似乎聽到了,卻避之若浼的加快腳步。
        於是,我提高音量:「溫老師!!!」
        聲音大到恰好路過的幾個學生都看了過來,溫雪兒終於停住腳步,一臉無奈的扭過頭,道:「又怎麼了?水月同學?」
        在午後的陽光下,只見她的眼眶掛著淺淺的黑眼圈,似乎幾晚沒睡好覺,就連語氣都能聽出一絲疲憊。
        我指指手中捧著的歷史書頁間的一個段落,「好學」的問道:「那個…我注意到這段關於古巴導彈危機的描述,想了解更多關於共同毀滅原則(Mutual Assured Destruction)對冷戰期間超級大國之間的軍備競賽,以及總體戰略部署的影響。」
        溫雪兒的手指有點局促的糾結著,遲疑一會,道:「你說的是『恐怖平衡』吧,這個對現在的課程來說是有點超前了……我手裡剛好有一本詳細論述核戰略的書,書中用的英文有點艱深,不過就你來說應該是沒問題的,改天我拿到學校借給你吧。」
        「嗯,好的。」我露出微笑,應道。
        「沒其他事的話,我先告辭了。」溫雪兒又望了我一眼,轉身離去,途中還踉蹌了一下,穩住步子後消失在拐角裡。




        我嘆口氣,與歲寒三友的一戰後,我按東皇太一所說的,向亂入的溫雪兒敘述了我所知的裡世界大環境。溫雪兒一開始還是將信將疑的,但聯繫到混戰中滿天亂飛的超常現象和自己父親的情況,終於默默地接受了。
        不知道這對她固有的世界觀造成了甚麼影響,老實說我是挺擔心她的。
        同一時間,東皇太一也告知了我東方宗派的現況。據說儒、釋、道三家與西方秘儀結社在旺角事件後進一步交惡,雙方開始互相試探、滲透,而這場情報戰的得失亦成了分裂後的「三教聯合」殘黨重新分配利益的競爭籌碼。
        雖說如此,太一對原本說漏嘴的「那邊」一直閉口不言,不明真相的我也只能胡亂猜測,似乎是一個派系森嚴的勢力,至於如何與我沾上邊,卻是一件摸不著頭腦的事。
        西方魔道與東方三教在理念與利益上一直暗裡不和,文化、信仰上的牴觸早就埋下了地雷,奪天者的出現只是加劇這個矛盾的導火線而已。東皇太一所代表的懷柔派希望與西方和解,尋求溝通與合作,共同應對奪天者的威脅;而歲寒三友背後的武鬥派,則企圖以這團野火為突破口,與西方徹底了結多年來的因果。
        局勢並不明朗,然而這一切對現在僅僅只是一介入門者的我來說,仍顯得過於遙遠,我只需專心在眼前的事就夠了。我的魔道修行業已漸入佳境,可以把集中力移回到校園生活中,費利斯曾以過來人的身份跟我說過:「塵世的瑣碎儘管枯燥乏味,但在未來的某天,當身邊認識的人們都已逝去,獲得了不朽的我們回憶起這些瑣碎時,或許也能發現一點意義。」
        轉眼間,下午的課程在平淡中渡過,我把滿腹心事拋諸腦後,背上書包,邁開步伐往新翼建築群的方向走去。
        雖然才十一月不到,六年級的前輩們已經密鑼緊鼓的準備著文憑試。在上兩屆「白老鼠」的借鑒下,教學團隊已初步掌握考試的要點,在二月尾的溫習假期前,校方會盡可能系統化地裝備起這些同學。
        這也意味著我們印務部又有得忙了……除了提供舊試題的訂購服務外,為應考生籌備聯校的口語練習也是每年這個時候我們的重任之一,直接為我這個副部長增加了不少工作量,所以最近放學後我都會去學生會辦公室那邊工作。
        剛踏進辦公室的門口,就有幾個師弟向我打起招呼,然後我不出所料的在內房見到焦頭爛額的沈正。學生會委員擁有各種特權,何況沈正是印務部部長,翹課到辦公室處理事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怎樣啊?口語練習的日期和地點定好了嗎?」我一拍沈正的肩膀。
        沈正揉揉微帶倦意的眼睛,回道:「這次的聯校口語操練不僅有跟我們合作已久的鄰校,還有另外五間九龍城區的名校,我已經跟對方的委員接頭了,再過幾天會有一次簡短的見面會……不是我說,時間這麼緊急,印務部的人手明顯不足,光是審核參加同學的名單已經夠累人了。」
        「沒辦法,心匯畢竟是明著反抗現任校長的內閣,不計競選團的原班人馬,不少學生會的原成員都趁亂退出,還有不少低年級的熱心同學正在觀望。」
        「唉…」沈正吁出口渾氣:「自從我拒絕做內應之後,那老傢伙對心匯暗地裡的打壓更嚴重了。」
        「別灰心,心匯勝出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結果,現在會出現空窗期本就在預想之中,畢竟投票是一回事,『瞓身』參與又是另一回事。」我適時地安慰一句。
        「嗯,也對…」沈正托腮沉吟起來:「上個月的招生活動響應者寥寥,或許我們可以跟顧問老師談一談,過段時間再額外招些人進來……」
        「水月!」這時,負責接待的同事敲敲內房的門,叫道:「你妹妹還有另外一個女生來了找你。」
        我迎出前台,果然看到水憐和一個有點眼熟的女孩。女孩有著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身高跟水憐相仿,自帶一種大家閨秀的氣質,她率先說話了:「水月同學,幸會,我是水憐的朋友,名字是上官紫藤,我們之前應該見過了。」
        水憐一副很雀躍的樣子,元氣滿滿的說道:「老哥,紫藤她讀過你那篇《葉落的時候》,心中仰慕極了,一直說想見你,於是我便帶她來了。」
        上官紫藤的臉唰地紅起來,別扭地輕推水憐,道:「水憐,別亂說啦!」




        《葉落的時候》,就是我在秋刊裡登載的那篇散文,文章甫一發表,便於學校掀起一股潮流,連帶著我也在低年級間聲名鵲起。
        「喔,上官同學也對文藝感興趣嗎?」我禮貌的回道。
        「是的,我覺得文字有一種獨特的美感,喜歡的書是張愛玲的《小團圓》。」上官紫藤的聲音端莊而悅耳:「水月同學的文章語言通俗,深入淺出的帶領讀者進入禪的世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句:『葉落的時候,秋天在哪裡呢?如果不四散在地上,一定在偶爾吹過的涼風中』,充滿詩意,又表達了『佛性無所不在』的意涵……如此精警的文字,水月同學究竟是如何創作出來的呢?」
        「沒甚麼啦,我就是做了一個夢而已…」我攤攤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你也知道,在清醒與沉睡之間,潛意識和表層意識會有很多交流,雖然我們往往會忘掉夢境的內容,但許多靈感就是被這些超現實的夢激發出來的。」
        「我聽過我聽過……」上官紫藤拍手笑道:「像是苯環的分子結構,就是化學家凱庫勒在夢見銜尾蛇時悟出來的。」
        水憐一臉茫然,說道:「我是不太明白你們在說甚麼啦…不過能有共同話題真是太好了。紫藤,我這個老哥平時只顧鑽研文學,孤僻得很,你要多開解開解他啊。」
        我果斷給她一個爆栗:「有人這麼說自己兄長的嗎?」
        水憐痛得捂住前額,淘氣地伸出舌頭。
        上官紫藤溫婉的旁觀我們打鬧,片刻後,說道:「對了,水月同學,我家星期四晚上會舉行一個萬聖節聚會,你能賞臉來一下嗎?」
        「不用敬語,叫我阿月就可以了。」我想想,答道:「我這個星期四應該有空,我跟水憐都會出席的。」
        水憐補充一句:「這次還是一個化裝派對,老哥你要準備一下穿甚麼呢。」
        我撫撫下巴:「好的,我明白了,再忙活一會兒,待會就去派對用品店採購一下,我知道銅鑼灣有間店東西挺齊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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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三十一日當天,水憐和我推掉各自的課後活動,難得地結伴回家。
        晚會在六點鐘開始,而上官紫藤的豪宅位於半山區,留給我們化裝的時間實在不多,因此剛進到家門,我們就二話不說的沖進自己的房間,鎖上門趕忙換起了衣服。
        我翻出兩天前買的服飾,正對衣櫃內側的直身鏡,開始有條不紊的打扮起來。先是套上一件純黑色的罩頭長袍,長袍把全身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面龐的部分。緊接著我利落的穿上一對白手套,然後把一頂厚厚的寬沿帽戴到頭上,最後用一副前端有鳥喙般凸起的面具覆蓋了整張臉,手中再拿起一根拐杖狀的木棍,便算是大功告成。
        有點耳熟嗎?你沒猜錯,我的化裝參考的便是鴉嘴疫醫(Plague Doctor)。這種裝束經常在蒸汽龐克風的復古遊戲中出現,其來源可追溯至黑死病蔓延的十四世紀。
        當時,流行病肆虐嚴重的歐洲城鎮,會聘僱一些醫師來減緩瘟疫擴散的狀況,這些醫師所穿的便是最早的生化防護服。黑色調的大衣以多層布料編織而成,外層塗蠟,面具上的鴉嘴則內填龍涎香、樟腦、丁香等芳香物質,像防毒面罩般阻隔屍臭味和當時被視為傳染源的瘴氣。
        疫醫除了照顧病患外,也會從事公眾服務,主要是替政府記錄因瘟疫而死亡的患者人數、充當遺囑的見證人以及給予病者心理上的輔導。他們手上的指示棒便是用來檢測患者的狀況,而不必接觸感染源;同時由於疫病被認為是上天的懲罰,他們也會用指示棒鞭打病人以赦免他們的罪。
        今時今日,在意大利的重要慶典——威尼斯嘉年華會(Carnival of Venice)裡,人們會搭配色彩繽紛的面具,隱藏身份跳舞狂歡,鴉嘴面具也成為了其中的標志性裝扮。黑死病致死率極高,疫醫的猙獰大鳥的形象也給人帶來死神的聯想,用作萬聖節的化裝實在再適合不過。
        我審視自己鏡中的形象,滿意的點點頭,打開房門,立即跟同樣打扮完畢的水憐撞了個滿懷。互相打個照面,我們都不由地笑了出聲。
        水憐穿著綴有黑色蕾絲的鮮紅色短裙,頭戴雙角頭箍、手拿三叉戟,臀後還繫上尖端有箭頭的裝飾尾巴,很明顯是扮演小惡魔的角色。
        我打趣道:「你不是熱愛三眼仔的嗎?為甚麼不扮外星人?」
        水憐挽了挽自己的裙角,蹙眉道:「我也有考慮過,但那樣要用彩繪蠟筆把整塊臉塗得花裡胡哨的,真的很醜,作為女性生理上有點排斥。」
        還真考慮過啊……我嘿嘿乾笑,看著水憐的明眸皓齒,腦中忽然又閃過費利斯的話語。
        韶光短暫,但行使魔道者以逆運迴路、干涉以太體為發端,有大把大把的手段能轉化肉體、延緩衰老。所謂「與天爭命」,魔術師邁入內陣後,生理系統發生質變,此後每上升一級,壽元以曲線增加,被免達人少說也能達200歲以上。為免驚動表側,政府有特殊機關管理此類人的戶籍,機密系數很高,正常檢索無法找到此類人的資料,包括出生年月日、出生地、家庭等。
        跨過【深淵嬰兒】後,藉由脫離人類的範疇,修行者能達致幾近無盡的壽命。東方三大聖人之首,老子在人間活動了二百餘歲,其後悟出「道」的真諦,覺醒仙骨,西出函谷關,又在西域說教八十年以上,留下「老子化胡」的傳說,這才不知所終。傳奇魔法師梅林由魅魔所生,本身是半人半魔的坎比翁,透過興建沃蒂根之塔獲得龐大的魔力,扶助亞瑟王登位後,在「湖中妖女」薇薇安的蠱惑下被囚於密封墓塚,在巨石間掙扎了三百年,一直不死,可說是驚世駭俗。
        以我修魔的天賦,未來必會很長壽,可是,我身邊的人呢?在我青春永駐的同時,他們將一天一天的老去。在我的凝視下,水憐的頭髮似乎漸漸花白,嘴角、額頭也添上深深的皺紋,花季少女不再年輕,變成需要我攙扶的老婆婆。




        我一時呆住了,水憐伸手在面前晃了晃,我這才清醒過來,眼中的依然是那個方當妙齡的少女。
        「怎麼了?你看上去不太對勁。」水憐緊盯著我面具後的眼睛,奇怪的說道。
        「呵,沒甚麼,我們出發吧。」我回復笑意,牽上水憐的手,往客廳走去。
        港鐵西港島綫的工程於四年前展開,竣工後,鐵路服務將西延至西營盤站、香港大學站及堅尼地城站,屆時前往西半山將不用再輾轉換乘巴士、小巴,但就目前來說,打的仍是從葵青區去半山的最快途徑。
        坐上的士後,我十指交叉,抓緊時間閉目養神,也許是最近生活太勞碌,不知不覺間便睡了過去。當水憐搖醒我時,的士已來到中西區,正沿著窄窄的斜路蜿蜒上山。
        香港境內山多平地少,可供發展土地有限,尤其是香港島,除了北部狹長的沿海平原外,中心地帶基本是一座高地,房屋全部都是依山而建。這是人類克服惡劣環境的一個範例,每每來到這個山城,見到陡坡上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我都會感歎起香港人的毅力。
        在水憐的指示下,的士司機把車子停在一棟獨立式別墅前,付過錢後,我跟著水憐下車,藉著夕陽的餘暉,我端詳起眼前的這棟建築。
        首先入目的是一片青翠的草坪,草坪上是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曲曲折折的通往別墅的大門,兩旁錯落有致的栽種著挺拔的竹子,在地埋燈的照明下透出一股綠意。別墅樓高三層,採用簡約歐式風格,白色灰泥牆、絳紅色的屋瓦,結合鏤空雕花的大門,顯得氣派而不落俗套。
        此刻大閘敞開著,我們穿過雅致的庭園,來到正門前按下門鈴。半晌後,大門打開,應門的是化著淡妝的上官紫藤。她的臉塗著白色粉底,身穿慘白的洋裝,刻意散開平日整潔的長髮,似乎想仿效電影中白衣女鬼的形象,淡淡的化妝顯得很有心思,又不影響作為女生的儀容。
        她跟我對視一會,又望了望旁邊的水憐,才綻出笑容:「歡迎、歡迎,這位應該是水月同學吧?如果不是和水憐同來的話,戴著面具真的認不出來……」
        我趁勢摘下鴉嘴面具,吸一口氣:「呃,你還別說,這東西真的很不透氣,我有點後悔選這個造型了。」
        上官紫藤嫣然笑著,把我們迎進玄關,招呼道:「呵呵,不管怎麼說,先進屋吧,你們來得可真早,還有一半人在路上呢。」
        踏上玄關的紅地毯,我們自覺地蹲下脫掉鞋子,放到鞋櫃上面。
        一進客廳,眼前豁然開朗,裡面燈光通明、面積寬敞,室內陳設疏朗,傢俬間的空隙偏大,給人一種舒適的感覺。窗台邊擺著一個巨大的水族箱,裡面養著四、五條或紅或金的龍魚。高清電視正在播放湯唯主演的《北京遇上西雅圖》,在環繞立體聲的覆蓋下,有幾個同樣化了裝的同學坐在沙發上目不轉睛的觀看著,其餘的則三三兩兩的散落在各處,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談。廚房間有兩個外傭在忙活,把一盤盤的食物端到圓圓的餐桌上。
        我點算一下人數,連我和水憐在內,已到場的人共計八個,超過一半是女生,看來上官紫藤的社交圈子還是挺典型的。我收回游蕩的目光,讚歎道:「上官,你的家真的很大,我一直以為這類豪宅都集中在山頂那邊呢!」




        「是的,這裡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五年前才翻新過。」談起自己的家境,上官紫藤一點也不自傲:「近年半山區越來越多地皮被變賣興建高層住宅,但我雙親一直不肯賣,現在看來這個決定是對的,未來西營盤站落成後,這邊應該還會繼續升值的。」
        「話說,你爸媽不在家嗎?怎麼放心把地方給我們搞派對?」
        「自從我爸退休後,他們一年到頭都在國外旅遊散心。家裡空蕩蕩的,或許是怕我一個人過得寂寞,他們倒也很鼓勵我辦這樣的活動。」
        「真羨慕你有這麼開明的父母啊…不像我家,七零八落的。」我一臉嚮往的道。
        「我也聽水憐提起過你家的景況,放寬心吧,凡事總會好轉的。」上官紫藤體貼的安慰著我。
        說話間,水憐自己興致勃勃的去看電影了,我和上官紫藤來到飯桌旁,拉了兩張椅子相對坐好,又取過桌上的乾淨碟子,各自盛了些餐前小食,海闊天空的聊了起來。
        話題集中在文學和新詩上面,從新文化運動期間的新月詩派,一直談到二十一世紀的垃圾派、下半身寫作,徐志摩、卞之琳、余光中……一個個文人騷客在我們口中掠過。上官紫藤對那些標新立異的流派是不抱喜感的,但也不得不認同它們所具有的時代價值。
        「說起八十年代的詩人,我印象最深刻的要數海子。」上官紫藤美目閃爍,道:「他的抒情詩寫得很美,蘊含神啟式的靈悟意味,筆下的事物無不放射著生命的光輝。那首《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描繪理想主義者在塵世中的格格不入,從謳歌希望到最終放棄明天,充滿了一種哀傷的浪漫。」
        「這個海子無疑是詩歌史上一個橫空出世的天才,但其人的名氣大多是來自他最終的臥軌自殺。」我嚥下口中的三文魚刺身,用紙巾拭了拭嘴,不置可否的道:「藝術創作脫離現實,終究是行不通的。」
        「他這是燃燒青春,把自己的生命獻給了文學。」上官紫藤似乎也有些感觸,嘆氣道:「海子的生前好友說,他很早就陷入了一種自殺情結。在他的大量詩作中,反覆出現死亡與泥土、鮮血、屍體等意象,他在死亡話題裡沉浸太深,才走進了思想的死胡同。」
        「嗯……」喝著水果賓治,我沉默起來。
        海子的死充滿謎團,但作為裡世界的圈內人,我對它有別樣的解讀。
        在跟溫輔對話之後,我曾向費利斯追問有關魔考的事。據說「黃金」系的修行道路並不平坦,一生中至少會遇到三個關卡。第一關我已經通過了,從新參者升為熱心者,必需經歷【入門之儀】的洗禮,也就是那次我在科學園開通脈輪時所體驗過的種種異象。如果修行順利的話,接下來在中繼「境界之主」和「深淵嬰兒」,還要遭遇兩次大劫,而其中的凶險一次比一次嚴重。
        尤其被免達人晉階神殿主,要跨過稱為深淵(Abyss)的過渡區。深淵可以理解為一種精神狀態或特殊的相位空間,在其中寄居著名叫深淵之龍(Choronzon)的存在,它和深淵是渾然一體的。文藝復興時期的基督教神秘主義理論認為,深淵之龍就是當年誘惑夏娃的古蛇,是撒旦的象徵。泰勒瑪教結合佛教有關魔障的說法以及煉金術的概念,稱其為試煉者,它擁有幾乎無限的力量,卻只有模糊的意識,唯一的存在目的就是抹殺外來者的全部。
        被免達人一級的魔術師在最深度的冥想之下,他的星光體會進入深淵。此時他須放棄全部舊的自我和物質觀念,與自己的守護天使徹底地融合,並重構成新的星光體。幸運者將見證神意,體驗覺悟的無限華光,他的道路也將被深淵之龍轉化成的彩虹所照耀。執念於自我者,他的星光體將被深淵之龍吞噬,並包裹成殼,在迷蒙的深淵中永遠地墜落。




        費利斯不無遺撼的說,馬庫斯已觸及到深淵嬰兒的邊緣,但自知潛力不足,並沒有進行晉升。我就覺得那傢伙要麼是沒有氣魄超脫人類的身份,要麼是重視性命而心生畏縮。
        言歸正傳,海子在生命中的最後幾年醉心於西藏文化和氣功,關於他離奇的死,解釋有二:一、因為得罪了道教巫徒常遠和孫舸,被強行打開「心眼通」和「天耳通」,最後在幻覺折磨下精神分裂而自殺;這是他個人在遺書中的說法,因為在下筆之際已然神智錯亂,其真實性有待商榷。
        我比較偏向第二個答案,據海子的詩友唐曉渡憶述,海子在1988年,約莫他逝世的七個月前,在去西藏雲遊時偷盜了一尊練功用的佛像,還有其它一些開光了的儀式用具,甚至特地背著沉重的佛像一路回北京。當時海子的靈修已達到一個緊要的瓶頸期,在缺乏指導的情況下道聽途說,認定佛像對他的突破有催化作用,最終在藉其進行靜坐修煉時遇到魔障,在耳語中走火入魔。
        我曾憑借浩然之氣對直心的依賴,大破松、竹、梅的歲寒劍陣,其實不只是儒教體系對看似捉摸不定的「正直」有所要求,正直是「萬行之本」,《維摩詰經》證說:「直心是道場」,《楞嚴經》亦云:「十方如來,同一道故,出離生死,皆以直心」。以不義手段得來的機緣,一時之間或許能增進修為,卻會留下或深或淺的心魔。海子的沉淪,一方面是缺乏系統化的秘儀講授,另一方面是他自業自得,竊取聖物本就是一種褻瀆的行為。
        一筆帶過關於海子的話題,我們開始討論起流行文學的趨勢,不知不覺間碟裡的菜肴已經清空。我和上官紫藤這才回過神來,發現客廳裡多出了幾個新來的面孔。時針直指六字,派對的賓客陸續駕臨,周圍漸漸變得鬧哄哄起來。
        見時間差不多了,上官紫藤站起身,拍了拍掌,面朝客廳內的來賓,笑吟吟的說:「晚上好,很高興大家能遠道來到我半山上的家,既然人都到齊了,不如就讓我們開始吧!」
        大家在上官紫藤的號召下聚攏到沙發附近,圍著橢圓形的茶几落坐。水憐在我旁邊把弄著三叉戟,一副興味盎然的樣子。
        上官紫藤淺笑盈盈,落落大方的說道:「在座各位都算得上是我的朋友,但有些人彼此之間素未謀面,所以我提議在活動前先來個小小的破冰遊戲。」
        眾人互視一眼,一個化裝成吸血鬼、佩戴著獠牙的男生爽朗地笑出來,道:「玩遊戲我最在行了,有甚麼挑戰儘管沖我來吧。」
        上官紫藤彎起眉眼,從茶几底下抽出一個五彩繽紛的大盒:「那麼……扭扭樂,不知大家玩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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