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告訴我是這場旅港增城學校四級大火事件中的生還者,這場大火來得很凶,聽說起火原因是電器爆炸,當天所有回校參加畢業典禮的六年級生、家長和老師,幾乎無一倖免,生還的只有八名學生,消防搜救的時候,發現我們倒臥在天台。

這場大火發生後,整個香港的傳媒乃至街坊的閒談,無不表達深切的哀悼,我醒來的時候,病房佈滿了陌生人慰問卡和鮮花,爸爸媽媽在我身邊,媽媽淚流披面,緊緊抱著我,深怕會失去我,爸爸在身旁輕撫安慰著媽媽,眼泛淚光。

大概昏迷了很長的時間,可能失去了部份走往天台後發生的記憶,但之前的記憶還歷歷在目,不可能忘記,對,我也想忘記,但我沒有,這絕對不是……

「絕對不是發夢,不是單純的大火,那個變態馮老師瘋了,然後著火了……著火……然後然後……」我緊張地向他們描述我所遭遇的恐怖經歷。

當日明明發生了人體自燃,即使人體自燃釀成了他們所說的四級大火,今時今日的科學鑑證調查,無理由不查出真相,更不可能得出電器爆炸的結論吧?





而且當日我明明親眼目睹對面校外途人抽搐及蝶舞樓窗戶冒煙、火人躍下的異狀。

但他們沒有半點提及學校以外發生的怪事。

除非是我失常。

「可憐的孩子,你受驚過度了。」「的確很可憐,看見相識的同學們被活活燒死,難怪會胡言亂語……」

爸爸媽媽、醫護人員、親朋戚友,都是這樣說。





我向父母探問了八位生還者的情況,其中包括胡蝶和班長楊少輝,但其他隔離班別的五名同學我都不認識。原來其他人都只是受了輕傷,檢查過後第二日便可以出院,似乎只有我一人受了腦部重創,導致昏迷良久。

我很欣慰胡蝶是其中一位生還者,但除了楊少輝外,其他同班同學也無一倖免,這使我傷感非常。

我很想見見其他生還者,對證一下當日的情況,更加想見見胡蝶。

但出院後,我沒能夠聯絡他們,媽媽說胡蝶搬遷了,搬到那裡無從得知,聽說就連附近中學的派位也不要了,她FACEBOOK刪了,電話打不通,全無方法聯繫。

至於班長楊少輝的電話也是打不通,有一次通了,我喂了一聲卻被斷線,WHATSAPP及FACEBOOK都不得到回應,不知道是否他有心避開我,或許不想回憶起沉痛的事件?但之後的六年裡,我偶然還會看見他Facebook裡的動態消息,例如他去了那裡旅行有多開心,至少我知道他活得好好,還有他也一直沒有Unfriend我。





另外我不認識的五位生還者,我沒有他們的通訊資料,也沒再積極尋找。

可能,我也想忘記經歷,不竟是那麼恐怖,我也盡量努力地說服自己,關於當日所看見的……無錯!一切都是幻覺。

災難頭幾個月,我的心情由恐懼驚慌慢慢變為傷痛難過,我實在無法接受由畢業禮變為喪禮,由道別變永別,那時候我是怎樣度過哀傷期便不作多說了。

後來,我以為一切都結束,至少這平淡的六年,我都如此認為。

自那災難性的小學畢業後,世界變得很快,香港的民主幾乎沒落,二十三條強行立法,一直大喊港獨的人士通通關進大牢,大批解放軍進駐香港,生活從此大陸化,但對我最切身的問題,是香港的教育制度大改革。

國民教育當然一定推行,但最困擾我的是,每一位中學生都要強制參與少年軍事訓練,我不知道為什麼,究竟政府是著緊訓練我們的服從性,還是關注學生體能發展,每朝早環校跑三個圈,課後還要參與各式各樣的體能訓練,最初對我絕對是煎熬,但日子久了,就習慣了。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香港為何在六年內發生如此多的變化,也沒有心思去思考世界的轉變。

我身邊沒有再發生任何奇異的事情,生活沒有半點衝擊,「平凡」二字可以概括我這六年的生活。唯一是,六年前畢業禮的場面,始終在記憶中揮之不去。





今天,我又畢業了。

我對畢業禮存在童年陰影,畢業沒有讓我回顧六年的中學校園生活,也沒讓我展望將來的出路。當我要回顧的時候,當年災難的情景就在腦海浮現,當我要展望的時候,腦裡便出現一句說話,

「只是,這些種種的人生煩惱,現在你們也不必迎上,不必面對,因為你們根本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今日之後你們也不會再存在了。」

滿腦子都是不安,直到畢業典禮的結束,步出學校門外,我才鬆一口氣,可能我一直擔心當年的恐怖情景會在這次畢業禮中重新上演。

這時候,褲袋傳來震動,打開手機,看見facebook傳來有一則活動邀請。

「旅港增城學校2008及2009年度畢業生校友聚會邀請」

直至今日,我每次看見母校的名字,仍然心有餘悸,何況再加上這不想憶起的年份,小學畢業之年,2009。





不知是那個神經很有病的,竟然邀請現存2009年畢業的校友,不就是得八個人嗎?學校定要舉辦一場劫後重聚日嗎?雖然校方似乎顧及到人數而合併了兩屆,但我絕不相信我屆會有生還者出席聚會,然後嘻嘻哈哈討論當年同學們怎樣被活活燒死,無論是人體自燃還是電器爆炸的四級大火,也不想舊事重提。

好吧,我說錯了。

我Facebook顯示班長楊少輝將會出席該聚會,在出席名單上,我更驚訝發現一個既熟識而不存在我Friend list內的名字,我想應該沒有第二個女孩在2009年畢業又叫作胡蝶吧?

當我還在研究出席名單,並處於錯愕之中時,手機突然響起陌生號碼的來電,我接聽。

…………

接聽並掛線後,我仍呆呆站在學校門外,心情久久不能平靜,那些年的回憶一幕幕,包括幼稚的、快樂的、不快的和恐怖的。

或許,為了存在我心裡六年的不解之謎,又或許,為了我對舊友的一點思念,

這則通話使我下了決定。





想不到,真正的惡夢就在下一章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