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五天,若風都沒有出現在班裡。我聽一心他們聊天時,也不知道為何。我覺得奇怪,若風一向很努力,怎樣都不願缺席的。何況,他身體又強壯,按理小病他並不會連續五天缺席。
 
我決定去探望他。我以往曾到過他的家,他住在公屋。
 
公屋的很多管理員工作態度都懶散,基本都不理會你出入。
 
我走到若風家門前,按門鈴。
 
過了好一段時間後,他才開門。
 




他的眼睛紅腫,又佈滿血絲,還有黑眼圈,臉色青白,令人有種形銷骨立的感覺。我看著他,不禁感到心酸。
 
「怎麼了?」我們二人同時問道。
 
我直接道:「我是你的朋友,我擔心你。」我沒有再解釋。
 
他瞪看了我好一會,我也回看著他。好一會,他開門了。
 
看來,他的確需要一個人陪在他身邊。
 




甫進他的家中,我便大概明白是甚麼事了。
 
他家中放滿祭祠和守喪的用具及擺設。
 
「可以說嗎?」我問。
 
他默然。
 
片刻,他緩緩開口。
 




「我爸爸媽媽死了。」
 
我沒有打擾他,我只等待著。
 
他又開口:「他們十多歲就相識,很快就相戀了。那時,爸爸答應媽媽要買一顆鑽石戒指給他,他隨手指著一間珠寶店的一顆戒指。怎猜得到,這戒指要二百多萬。
 
「從此,他的一生就為這隻戒指奔波。這隻戒指,這個承諾比起我還重要,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打算要孩子,但四十多歲時卻意外有了我,哈。不過我也沒有怪他,他沒有甚麼文化,卻懂守信,我很尊敬他一諾千金。不過也正因為他沒有甚麼文化,他只好做一些出賣勞力的工作。
 
「經歷輾轉,他做了地盤工人。每天工作,只要那裡有地盤,他就做。可這十年來,媽媽的身體不斷變差,這幾年一直躺在醫院,也用了不少錢。於是爸爸也慌了,他怕他不能實願他們間的願望。這幾年一直加班,他都六十多歲了,怎麼捱得住。他都倒下了。醫生說是過勞,但他仍只要能動就去工作。終於,一星期前,他賺夠錢買了那顆鑽戒。
 
「在醫院,爸爸拿出戒指,那時已經氣若柔絲的媽媽,看到戒指忍不住哭了,爸爸也哭了。爸爸把戒指戴在媽媽的手上,媽媽笑了,然後便死了。我剛忍不住哭時,爸爸就接著倒下了。搶救之下,爸爸被判斷為過勞死。
 
「你能想像嗎?家人先後在你面前死掉,有多可怕!」他說到最後時,已是聲淚俱下。
 
他的經歷令我又是一陣心酸。




 
看著自己的親人死在自己面前,有多傷心,我不敢想。我更不敢想,假若我當初真的死掉的話,我家人會多傷心。
 
生離死別,本就是令人痛苦的事。
 
生離,哪個不哀?死別,哪個不痛?
 
可是,幾乎誰也要經歷。
 
生命本來就充滿苦樂,而且苦本來就多於樂。像我樂多於苦的人,太少太罕見。
 
「死者已矣,你也應該要好好生活。」我道。
 
「我知道,我這星期也想了很多。我要奮鬥,我現在沒錢了,我要開創我的未來,我要發達。不要再為那一點錢而痛苦,更不要被它掌控我的人生。爸爸媽媽一定也希望我成為偉人、有錢人。」
 




「我要你好好生活,而不是忘記為甚麼而活。你可以想成為偉人,但偉人的擔子是很沉重的,世上沒有多少人負得起。你可以想成為有錢人,但千萬別為錢而活,不然到頭來,只會發覺自己沒有好好生活過。還有,別為未來而活,為未來而活,一天到晚在憂心,很累很煩,煩得你永遠難以快樂。」我道。我不想他走進歪路。
 
「那是要活在今天嗎?」他看著我道。
 
「不,你要活在當下,活在你在過著的一刻。活在今天的話,今天太快會變成明天。」我搖頭道。
 
我又道:「為自己、為家人朋友而活。只為自己又活,太孤單了。為自己、為家人朋友而活雖然擔子重些,可是人生路上溫暖得多。」
 
他道:「可是,我有的太少了,我能怎麼活?」
 
我道:「你擁有的不少,但你計較的太多。」
 
他默然,似是在思考。
 
過了一會,他才道:「我明白了,你真像老夫子。」




 
我問:「老夫子?」
 
他苦笑一聲,道:「耐人尋味啊。」他隨即又收歛起笑容。
 
我笑了。我知道,我該是時候走了。
 
我打開大門,他突然道:「我們真的忘記了你是我們的朋友嗎?」
 
我沒有回答,把大門關上,便離開。
 
我忽然想到,他們根本不算忘記我是他們的朋友。當時我心裡也沒有把他們當朋友,現在他們也不把我當朋友,公平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