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橋底的路上,我脫去校服上衣,舉起身份證,進賽馬會買了張六合彩電腦票,兩注有一個數字相同。
 
當晚想起今天和若風的事,以往掛著好友頭銜,卻沒有如何留心他的事。直到今天,我才能負起朋友的責任。心想著,星期一,應該能在學校看見他了。
 
怎料得到,星期一還是沒有看見他,因為我再沒有回學校。
 
在帳幕中,陽光隱隱透進來,我張開雙眼,今天是能看見善良女孩的日子。
 
洗澡,換過衣服後,我上路了。
 




今天的她,依舊婉約動人,我太喜歡她了。只坐在一起的時光,都令人感覺這麼幸福。
 
晚上,我正走在一條小巷去賽馬會。
 
「抓住他,你走,我看你走去哪!一天不還錢,你休想有好日子過。」一把中年人的聲音道。
 
「大哥,再寬容幾天,我定會贏回來還你的。」一把青年的聲音哀求道。
 
為甚麼罪惡總出現在小巷?
 




我繼續走著。他們看到我,為中年人的手下喝道:「小子,看不見老爺們在辦事嗎?還不走!」
 
我沒有回答,我看到了那青年。青年的臉色一變,因為他認出我了,我也認出他,他是叫我「沙僧」那個青年。
 
我對這人沒有好感,一般人恐怕不會為一個這樣的人而拚命。
 
可是,我不能見死不救,管不著沒辦法,管得著就應該管。
 
我沒有對他們拳打腳踢,畢竟他們只是在工作。我只把中年人手下拿出來的刀奪過來,再用它架在中年人的脖子上,威脅他們走。
 




我真慶幸他們能走。
 
他們走前,我給了他們我全身的錢,三十塊,畢竟我只有這麼多。當初的十三萬,我只要了五十塊,現在都用光了。
 
青年在旁邊瞪著我看,狠狠道:「都是因為你。」丟下這一句,他便走了,我只嘆一口氣,繼續走向賽馬會。
 
看到攪珠結果,我中了,那兩注共有的一個數字。我感到滿足,可是也不打算再買了。六合彩的存在,本是為了給希望一些失去希望的人。
 
我微笑著把彩票丟進垃圾筒,走出賽馬會。
 
有一個醉漢,在發著酒瘋。
 
「你媽的,我賭輸的錢都夠我買樓了,現在甚麼都沒有,我還有甚麼希望!」他獨自一人在叫囂,途人都繞道而走。
 
我走了過去,說了一句:「何不試試自殺?」便直接走了。




 
我聽到身後傳來:「自殺,哈哈,自殺,對,我不死也沒用。」然後是玻璃碎裂的聲音。
 
我也不知他到底有沒有自殺,我希望他能自殺,好好體驗人生。
 
這次我沒有走小巷,而是穿過一個公園,一個幾乎沒有人的公園。
 
怎知道這個決定,令我看見了我人生中最令我傷心的畫面。
 
我聽到女人的呻吟聲,一種掙孔呼叫的呻吟聲。
 
我隨著聲音走去,聲音的來源是廁所旁的草叢。
 
一個男人壓在一個女人的身上,男人的神色慌張,手上和臉上都有著血。
 




他,竟然是叫我「沙僧」那個青年。他看到我,嚇得丟下手上的東西,便立刻逃走,那是一把染血的唇膏型小刀。
 
我沒有追他,我只呆立在當場,眼睛只看著躺在地上的女孩,上衣都被扯得破爛的女孩。
 
看著她脖子流出的血慢慢變少,我走了過去,把她扶起躺在我的身上。
 
她看到我,眼淚一滴一滴的流下來,笑道:「是你,最後能看見你真好。」
 
我眼睛頓時熾熱了。「對,真好。」我聲音沙啞。
 
「我還是處女,真好。」她道。
 
「嗯,怎麼來,怎麼走,真好。」我有意識以來第一次落淚。
 
她深深看著我,搖搖頭嘆道:「還是不好,我真希望我不是處女了。」




 
我的眼淚滴在她的臉上,我明白她的意思,我想笑給她看,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笑。
 
「你怎麼哭在人家臉上,嗯…叫我的名字作補償吧。」她笑道。
 
我咬牙道:「冉靜。」我說出最後一句對她說的話。
 
她笑了,她做出人生最後的一個表情。
 
然後,是警車的聲音。
 
這天晚上,我不知我是怎麼過的,我只知道我沒有說過一句話。
 
我張開雙眼,是帳幕。
 




真希望昨天晚上都是作夢,可是,我根本沒有睡著過。
 
我走出帳幕,走在路上,漫無目的的走。
 
我走到一個球場,小時候冉靜屁顛屁顛跟著我踢球的球場。
 
天上下起雨來,一場滂沱大雨。
 
我走到球場中心,坐下,躺下。
 
大雨落在我的身上,很冷。從未試過躺在地上淋雨的人,不會明白有多冷。冷得我都哭了。
 
不知過了一小時、三小時,還是根本沒有過去。
 
我只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只在哭,似是把一生的眼淚都流光。
 
為甚麼,我幫了他,而他殺了我妹妹?
 
如果我沒有幫他,她是不是就不用死?
 
為甚麼,死的是她,而不是我?
 
我很心痛,又很憤怒,我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三天,我都沒有吃東西。這天,我看到一份報紙。
 
「於十月八日晚上,一公園一名男子因姦不遂,錯手使用受害者的防狼器具殺人…該名男子被捕後,疑因畏罪而自殺……」
 
他自殺了。他會像我一般?之前的事就此作罷?一切的事豈不是都靠自殺就能了事?他應該要付出代價。
 
自殺,應該要有代價才對。
 
那麼,我的代價是甚麼?
 
看到他自殺了,我的心情沒有好轉。我也知道,即使他被我親手殺死,我也不會得到甚麼。
 
我能做的,只是好好生活。話雖如此,我卻做不到。那一幕,一直浮現在我面前。
 
我每三天才有一天吃東西,每天只在帳幕周圍,默然不語。
 
原來挨餓不像我想得這麼難,要做的不是挨,只是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