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傑!文傑!」
 
「今天是禮拜日吧,再讓我睡一下......」
 
刺眼的燈光射入眼球,文傑緊皺眉頭後,翻了下身子。
 
「文傑!太陽公公要插屁股了。」
 
「好恐怖!」
 




文傑彷彿觸電般瞬間爬起,並迅速退到床邊的角落。
 
好險!差點就把太陽公公跟比利王想在一起了。
 
驚魂未定的眼神逐漸緩和,盤坐在前方、依然穿著白色洋裝的白髮少女對他送上惡作劇的微笑。
 
從她的心跳平穩這點來看,似乎是放棄對「睡衣」的矜持了...
 
「早啊,小棉。」
 




「文傑,昨晚的你真棒......」
 
「妳托腮臉紅個什麼勁啊!女孩子一早起來就講這種話可是會引起誤會的啊!」
 
「那...換個說法好了。」
 
小棉手指著下巴,望著天花板思考著,文傑則離開床鋪,朝門口走去。
 
「文傑,Good Job!」
 




「你太小看單身十六年的聯想能力了。」
 
「我是指床技。」
 
「妳想殺了我嗎!!說法不但沒換而且還被扭曲了好嗎!」
 
「總而言之,拜你所賜,昨天的記錄味道還算可以呢。」
 
以逗文傑為樂的小棉喀喀地笑著,他無奈地搖頭,離開房間後準備闔上門。
 
「文傑~等一下!」
 
「?」
 
小棉靈活地跳下床鋪,然後塞了一條米黃色的手帕進文傑的口袋裡。




 
「這是...?」
 
「因為文傑很容易有汗臭味。(捏鼻子)」
 
「好受傷啊!!」
 
「啊對了對了!關於伙食的問題我...!」
 
砰!
 
文傑大力地甩上門的同時,他也認清了自己短時間內回不了房間的事實。
 
「因為我可是有仇必報的男人啊...」
 




不,我只是想暫時避開敏感的話題罷了。
 
於此同時,內心也無情地吐槽了自己。
 
走進浴室後,文傑一邊刷牙一邊回想起昨晚夢境中的畫面。
 
蓋亞她...肯定是小棉以我記憶中的蕭晨雨為模板,並模擬成十六歲後的樣子而成的。
 
不,或許蓋亞就是我理想中的,長大後的蕭晨雨該有的樣子。
 
可是小棉為什麼要把蓋亞設定成晨雨的外表呢?是巧合,亦或其實是小棉她精心安排的呢?
 
我認為肯定是後者,可是即便如此,她究竟又有何居心呢?
 
我想...其實很容易理解。




 
為了激起我對夢想的熱情,小棉大概是想下「蕭晨雨」這顆猛藥。
 
她熟知我的過去,她熟知那個極想改變那一片刻的,名為柯文傑的想法。
 
所以她以「或許能挽回一切」做為誘因,促使我推動故事的進行。
 
然而彷彿腦袋被螞蟻肯咬一番,文傑擦完臉後對著鏡子緊皺眉頭。
 
可是這樣很危險。
 
假如小棉真是如此打算的話,就算故事破完了我又能學到什麼?
 
人...是無法改變過去的,我就是深知這一點,所以才期望能從其他方式中獲得救贖...
 




才會永遠擺脫不了「如果當時這麼做就好」的,無止境的夢靨啊。
 
再說...
 
如果我在故事裡搞砸了,她難道就沒考慮過我可能會永遠陷入低潮嗎?
 
相反地,如果我在故事裡混得有聲有色,她難道就沒想過我可能會就此沉浸在虛擬的世界並無法自拔嗎?
 
結果事實是,無論夢境再怎麼干涉,現實的我都不會就此改變啊。
 
「晨雨...」
 
文傑朝自己潑了下水花,領口轉為深色之餘激動地喘著氣。
 
接著,他大力地拍起臉頰。
 
可是即便如此...我還是想相信小棉。
 
想相信那個...總是開懷大笑的她。
 
因為她是我的朋友,是我的伙伴。
 
是不以失敗為藉口,願意為別人的夢想盡心盡力的超級大傻瓜。
 
所以為了她,我說什麼也不能半途而廢。
 
文傑張嘴確定牙有刷乾淨後,打開了浴室的門,結果迎頭碰上的,是黑長髮亂成一團,雙眼淚汪汪,無視眼前障礙物正要衝進浴室的美玲。
 
「小傑~不好了~!」
 
「嗚喔!今天是禮拜天,所以妳不必擔心會被課長罵啦!」
 
文傑猛盯著眼前有如群蛇蠕動的髮型嚥下口水,住在上頭的蛇群也彷彿正彰顯著血盆大口,睥睨著他。
 
新工作剛著手的前幾個禮拜,領悟力其低的美玲為了搞懂許多操作流程及專業用語,總是挑燈夜戰,全憑對工作的熱情及不讓老公蒙羞的使命感。終於,焚了一個多月的膏,燒了一個多月的宵夜,她總算博得同事及上司的青睞。
 
由於以上的原因,為恐慌所害,她時常會犯搞錯上班日的毛病。
 
順帶一提,為了解決不自覺打盹及宵夜烹煮過多的問題,其中有三分之二的歲月是美玲逼迫文傑在客廳一起渡過的。畢竟他當時也要準備基測,並不衝突。
 
拜家裡成堆的泡麵所賜,文傑國三時胖了許多,幸好那年暑假,上大學前的美葵瘋狂似地操練他的身體,才勉強恢復成原本的體重。
 
對文傑來說,那是一段既困擾,又很窩心的難忘時光。
 
「小傑~是禮拜!禮拜!」
 
對身為虔誠基督徒的她來說,每週日的禮拜是她重要的例行活動之一。
 
「現在幾點了?」
 
「九點多了啦~」
 
「不用擔心,還來得及!」
 
「真的?!」
 
一句氣勢磅礡的肯定將美玲的擔憂轟到了九霄雲外,她投射過來的眼神頓時充滿期待。
 
「妳想想,詩歌是從九點半開始唱起,現在的妳只要騎著腳踏車,穿越大樓前的植物園,騎上人行道後再右轉直行,根本連十分鐘都花不到。」
 
文傑拼命地避開紅綠燈及交通阻塞等問題,盡量挑充滿動作性的措辭,使得其實拼了命也得花二十分鐘的路程簡化得跟家裡附近的早餐店沒兩樣。
 
很明顯地,文傑在打發美玲,由衷希望她能盡快離開家裡, 然後自己就能上圖書館念書。
 
然而,正當文傑準備踏離美齡的視線範圍時,左手臂被狠狠地抓住,搞得自己宛如專偷內衣的慣犯。
 
文傑察覺到異樣後直發抖,背部獨自承受了後方燃得正high的熱情。
 
「媽,時間緊迫著吶。」
 
「對呀~」
 
「那您這閒情逸致的舉動是...?」
 
「你也要跟我一起去不是嗎?」
 
「蛤?」
 
文傑是國三那年暑假受浸的,為了讓他早點適應教會的生活,每周日總會被充滿活力的美玲硬生生地拖去教會作禮拜。
 
「你要跟我一起去。」
 
「我有聽到!還有,就算改成肯定句也沒用!」
 
「文傑~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嗎?」
 
「遵命...」
 
好恐怖!剛才出現在她背後的事什麼玩意兒啊!
 
被方才飽含殺氣的微笑嚇得不清的文傑,直到被拖進教會左側的西式早餐店後才恢復意識。
 
然而,災難還沒結束。
 
過了幾分鐘後,他們享用完桌上的餐點。
 
「小傑~這餐你請客!」
 
「應該是身為大人的妳出錢吧!」
 
「小傑,我想跟你分享一則經節...」
 
「老闆,這裡買單!」
 
趁身為罪惡之首的聖經被美玲取出前,文傑即時掏出三百元鈔票,總算逃過了那聽了簡直會生不如死的美玲版經節分享。
 
等等,我好像忽視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且慢!妳不是在趕時間嗎?」
 
「......」
 
「媽,妳前天為了晚會到底燒了多少錢?」
 
「欸嘿 ~ ☆(招財貓手勢)」
 
「一點也不可愛!」
 
shit!我被坑了。
 
與親近上帝無關,這傢伙只是想抓我當替死鬼以負責她的早餐罷了。
 
走出店門外,遠離了「謝謝惠顧」的客套招呼聲後,美葵像是埋進腦袋瓜的燈泡突然發亮似地,轉頭對文傑雀躍地宣布:
 
「對了,今天小鈴會帶她的朋友跟我們一起讀經欸!」
 
「佑鈴她?!」
 
林佑鈴跟文傑他們隸屬於同個教會,雖然怕生的部分有逐漸好轉,不過每當她被派去照顧「兒童排」時還是會畏畏縮縮的。本來女性朋友就少得可憐的文傑見狀,心想這何嘗不是學習如何跟女孩子聊天的大好機會,於是便心懷不軌地主動分擔佑鈴的工作。
 
然而出乎意料地,文傑很受孩子們的信賴,佑鈴見狀後似乎是自尊心受到打擊,最後不僅將文傑視為競爭對手,甚至還不恥下問,請教他跟小鬼頭們搞好關係的秘訣。
 
非但沒交到女性朋友,反倒樹立了敵人吶。文傑在如此嘆息之餘毫無保留地將所獲得的經驗全數教給她,不是因為自暴自棄,而是相信她會做得比自己更好。
 
榮譽感光彩奪目的背後乃是堅持恆久的壓力,文傑既不鄙視也不否定其存在,反正世間如何定義它又與他何干,他只視其為麻煩而已。
 
不過也正因為文傑的無心之教,成功換來了佑鈴那高於水平的好感度,就結果而論或許算是賺到了。
 
「對啊,她還把照片傳給我呢。」
 
「男的還是女的!?」
 
「水~噹噹喔!絕對會是你中意的菜。」
 
來到了掛著很大十字架招牌的建築物前面,美葵停了下來,跟發傳單的弟兄們「哈囉!」地打聲招呼後,文傑也以頷首打了招呼。
 
唱詩歌的大廳在二樓,文傑本來很期待對方長什麼樣子的,然而水泥階梯才爬到一半他就像是吃到肥皂泡沫般,全身按耐不住地發抖。
 
因為答案很明顯,佑鈴最好的朋友只有兩個。
 
於是,文傑問了。
 
「媽,佑鈴有說她為何會介紹朋友來教會嗎?」
 
「嗯~聽說她和同學們昨晚打算約好一起在合租的宿舍辦火鍋派對的,結果那位朋友採買回來時滿臉愁容,感覺就像是剛才在路上被強暴一樣。」
 
「後面是妳亂加的吧!等等,真的假的?!」
 
「怎麼?難道兇手是你?」
 
「量我也沒膽啦!」
 
「總而言之,我認為應該不止『滿臉愁容』的程度。」
 
「果然那是妳亂加的…」
 
予以答覆後美玲踏著輕快的步伐上去,不過察覺到背後的溫度逐漸下降,於是她好奇地回頭。
 
只見文傑臉色蒼白地站在原地不動,握緊木製扶手的手掌不停發抖,雙眼失焦地盯著水泥梯。
 
不會吧......
 
接著像是屁股被狠踹一腳,文傑一個蹬步地衝上樓梯,等美玲察覺到文傑忽然加快了速度,他已經登上二樓,朝眼前寬廣的房間跑去。
 
「小傑!等...等一下!」
 
胸中湧動的焦躁感將聲音隔絕在外。
 
為了忽視莫名的自責感,他期望透過奔跑遺忘近乎本能的思考。
等文傑來到厚實的玻璃門前正想喘口氣時,後頭傳來了不成人聲的嘶吼,此刻就算對方長得再活潑可愛,也只會被旁人誤認為是阿修羅而嚇得不敢阻止吧。
 
「小­­―傑―~你這見色忘母的傢伙!」
 
「?!」
 
然而為時已晚,雙眼充滿妒火的母親爆衝並喊了聲「嘿呀」後,甭管三七二十一,就朝文傑猛力一撞。
 
「咕噗!」
 
好在似乎是上帝感知到未知的危險,裡頭的某位姊妹非常剛好地打開了門。雖然不至於因為直擊玻璃門而折壽十年,不過文傑整個人還是以宛如被車撞後的速度撞倒對面不下十張的座椅。
 
蹦喀!!
 
悠揚暢快的鋼琴聲乍然停止,有些人發出不成語句的驚呼聲,有些人則是運動神經超群,即時閃避了飛過來的龐然巨物。年輕人相比於老年人似乎較為害羞,為了盡可能遠離臺前的牧師們,全都挪到了後排的位子(就在門前面)。諷刺的是,這份怯懦反倒將此次事故的傷害降到逼近於零。
 
美玲雙手插腰,痛快地喊完「剷姦除惡成功!」後自滿地噴出鼻息,絲毫未對眼前的慘狀感到愧疚。
 
講台有幾位牧師是美玲的舊識,見狀後全都無奈地摀住額頭並嘆息。
 
「美玲!妳在做什麼啊!」
 
坐在前排的信徒兼同事趕緊站了起來,快走到大門前後一臉詫異的看向她。
 
美玲被好友的制止聲驚醒後,盯著腳底旁的軀體呆了半晌。
 
過了幾秒鐘,她理直氣壯地回說:
 
「哼,他死有餘辜。」
 
「「他是妳兒子欸!!」」
 
甭管好友那由衷擔憂的目光,美玲繼續無厘頭地爭吵。
 
文傑低喃了聲「唉唷為呀」後雙手撐起身子,眼冒金星地想搞清楚狀況,包括包括自己為何會突然拔腿狂奔。
 
結果僅在一瞬之間,他便知曉了答案。
 
然而解開謎底所換來的並不是披荊斬棘後的成就感,而是一棒把自己打落谷底的......
 
對自己的徹底失望。
 
烏黑長髮隨著冷氣小幅度飄逸,凹凸有致的體態更彰顯出身為女性的特徵。穿在咖啡色厚背心裡頭的是暗灰色反摺袖毛衣,整體傳來一種與青春活力截然不同的感覺。
 
文傑抬頭茫然地看向她,少女低頭漠然地俯視著文傑。
 
文傑難以置信地顫抖,聲音宛如卡在喉嚨般發不出來。
 
少女則面無表情地保持低頭的姿態,與其說是針對文傑,倒不如說是針對文傑眼中的另一個世界。
 
她嘗試想尋找什麼,嘗試想解答什麼。
 
然而,似乎是失敗了。
 
最後,少女沒趣地別開頭,無聲無息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文傑站起身,不捨地注視著那擺盪著痛苦的身影,直到對方坐下。
 
意外的是,他可恥地鬆了口氣,甚至還差點笑出來。
 
因為至少,在那空洞的眼神中,還殘留著憤怒。
 
因為至少,此刻仇視柯文傑的不只他一個人。
 
「連...綁馬尾的心情都沒有啊...」
 
文傑甩開頭,協助其他人將座椅搬回原來位子。
 
 
文傑對書上那太詩意的歌詞完全沒興趣,所以從陪美玲來教會的第一天開始,他唱詩歌都會唱到差點流口水,唯一值得誇獎的大概就只有從哼歌到唱出聲音的轉變吧。
 
雖然今天也毫無例外,但發呆的理由來自於左前方,盯著書本,垂著頭唱歌的雪英。她那了無生氣的姿態再加上小得連佑鈴都能蓋過去的聲音,使得文傑感受到難以負荷的罪惡感。
 
話說小姐妳是在念佛經嗎?文傑順便吐槽著。
 
或許是唱歌能轉移注意力的緣故吧,一小時的詩歌時間轉眼間便結束,接著新營區的弟兄姊妹們移動到了對面的房間,排成大正方形的形狀。四邊的人全朝內,文傑與美玲坐在一起,佑鈴則跟第一次來教會的雪英一同坐在左前方。
 
陪在雪英身旁的佑鈴看來十分憂心,憂心到整張臉變得比雪英還惹人憂心。
 
她不時瞥向雪英,&無時無刻不觀察著摯友的身心狀況。
 
這時,文傑感覺左肩被拍一下。
 
「如何,小鈴帶來的朋友素質不錯吧?」
 
何止不錯,根本是我喜歡的類型,當然,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
 
文傑是很想如此回應美玲,但看著雪英彷彿洩了氣地坐在原地發呆,處於一種突然被風吹走也不意外的狀態,就覺得身為使作俑者卻還裝作事不關己地聊天的自己根本是個王八蛋。
 
「是啊...」
 
「啊~想當時妳的前~任媽媽就是長這副模樣。」
 
「怪了,以妳的個性這時候應該誇自己吧,暫且就不問妳強調『前~任』這兩個字的意圖了。」
 
「不誇張呦,當時的我除了『青梅竹馬』這張手牌外根本沒有其它地方能比得上她呢。」
 
啊~真不容易呢。她平靜地望向遠方,滿足地笑著。
 
我現在心情不好,暫且也就先不確認「當時」的時間點了。
 
雪英長得跟「老媽」一模一樣?我倒不認為。
 
我看得出來,雪英她並沒有能將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餘裕,畢竟一路上即便只是為了穩扎穩打就已經拼盡全力。
 
然而,脆弱的平衡被打破了。
 
由於那莫名其妙的轉變,雪英現在正瀕臨崩潰邊緣。
 
不是崩潰引起突兀的轉變。
 
而是突兀的轉變導向崩潰。
 
這學期雪英她的轉變實在是太突然了,除非暑假期間發生什麼事,否則我想崩潰什麼的應該跟她永遠掛不上邊。
 
所以我的猜想是,雪英由於某些原因(比如說討厭我)做出這樣的轉變,然而超乎想像地難以駕馭與適應,導致她瀕臨崩潰。
 
遺憾的是,很少人想幫雪英分擔痛苦。
 
我並非感嘆世態的炎涼,反倒是打從心底為雪英做出的選擇感到遺憾。
 
有可能是雪英求救時用錯方式,也有可能是我們藉由找理由迴避了她的求救。
 
但論結果,我們全班達成了共識,那就是:「陳雪英才不稀罕我的幫助」,亦或是講委婉一點:「陳雪英很強很能幹,所以無需我的幫助她也能做得很好」。
 
我不得不說,面對這樣的結果,雪英也要負很大的責任。
 
因為她「不屑」我們的幫助。
 
因為就連雪英最好的兩位摯友也受制於她的心牆之外。
 
她活該,她自己找罪受。
 
可是看到她這樣,我的心好痛。
 
我理解這種感覺,理解這份感受。
 
但打從害她哭泣的那刻起,我便失去了資格。
 
失去了...理解連佑鈴她們都無法理解的事情的資格。
 
 
這時,一聲宏朗的有磁性男低音使得文傑思考中斷,於是抬起頭看看四周。
 
「各位弟兄姊妹,今天我們的大家庭來了一位新客人。」
 
文傑瞥向全身粗壯,體態豐腴,穿著黑色西裝打領帶的中年牧師差點笑出來,因為那句話如果換作文傑講的話可能會羞的想死,然後撞牆撞個數十遍。
 
文傑打從心底欽佩他的勇氣...以及臉皮厚度。
 
接著,牧師又說:
 
「而且還是佑鈴姊妹為了讓朋友得救帶過來的呢!」
 
一陣驚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文傑則一臉無趣地觀察佑鈴的反應,果不其然,她並沒有為本次行動感到些許自豪,反倒是自己的心意由於完全沒派上用場而笑得很勉強。
 
畢竟「導火線」就被擺置在斜對面,且能否引爆全看「導火線」的一舉一動。
 
文傑吞下口水,直冒冷汗,因為他自覺已經傷了雪英,所以實在不想連佑鈴的用心良苦都被自己白費掉。
 
如果...此趟能讓雪英就此打開心胸,願意放下面子向身邊的人求助,或許比起她,佑鈴才是真正獲得救贖的人吧。
 
可惡,我必須離開這裡。
 
「小傑?」
 
我怎樣都沒關係,就算遍體鱗傷也沒關係。
 
只要此舉能讓一切歸向日常,讓一切回到從前的話...
 
至少...我對雪英的傷害就有價值了。
 
至少...我就能將傷害控制在最小範圍內了。
 
「那個...媽。」
 
美玲抬頭看向突然站起來的文傑,滿臉問號地示意說下去。
 
文傑起立的同時剛好對上雪英柔弱的雙眼,於是趕緊撇開視線,結巴地說道:
 
「那...那個我拉肚子...」
 
「想拉在褲子上?」
 
「無視廁所這選項啊喂!!」
 
畢竟文傑光是感受到雪英的存在,全身就會像被女鬼於耳邊呼氣般雞皮疙瘩起個沒完。
 
假如我現在滾出去的話,說不定就能緩和佑鈴與雪英彼此間的緊張氣氛吧。
 
然後,接下來就全靠耶穌了。
 
文傑盡可能不引人注目,故意挑最遠的路程避開了雪英那排。門口近在眼前時,他右手壓下門把並拉開,等身子有一半探出去時,再用左手接下另一側的門把,輕輕闔上。
 
直到最後,文傑仍不敢看雪英一眼。
 
 
終於,文傑將自己關在馬桶前,背靠著門大力地呼氣。
 
什麼都不去想,就這樣停止思考就好了。
 
他還是第一次,誠心誠意地借助神的力量,希望祂能在今天內徹底解決這檔事。
 
即使明知成功率渺茫。
 
坐上闔上蓋子的馬桶後,文傑此時才意識到,明明是頗冷的冬天,脖子卻濕透了這個事實。汗水早已失去溫度,冰得跟沁涼溪流沒兩樣。
 
「哈...小棉給的手帕竟然派上用場了。」
 
於是乎,文傑移動了下臀部,將手伸進後頭的褲袋裡。過了幾秒,他取出了米白色的粉紅蕾絲布。
 
不是內褲,是白布,在座的各位還請別誤會。
 
這裡不放插圖的。
 
「呼...總而言之只要撐到...」
 
轟!!
 
話尚未說完,文傑的手心便爆出了蕈狀雲,雪白的煙霧頓時直衝天花板,不僅淹沒了長像普通的臉,還瀰漫了整間男廁。
 
「......」
 
直到白霧退去,文傑都一發不語。
 
有可能是他在擦拭前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也有可能純粹是他被眼前的景像嚇傻了。
 
總而言之,此刻寫在他臉上的,是難以言喻,哭笑不得的表情。
 
「說起來,我好像曾在夢裡發誓要宰了誰什麼的...」
 
該死,鏡片全被白煙蓋住了。
 
承受腦血管快爆開的壓力,文傑眼睛眨也不眨地彎腰,向前方伸出了手臂,期望能觸及捲軸下的衛生紙。
 
這時,他忽然感受到異於先前的重量,拎住手帕的左臂不自覺地上下晃動。
 
而且,食指還傳來宛如被書夾子夾住的刺痛感。
 
文傑不禁皺起眉頭,趕緊以空著的右手粗魯地擦拭眼鏡。
 
突然,望見眼前這番景象的瞬間,時間宛如鬆了齒輪的機械般,停滯不動。
 
映入眼簾的,是以兩隻小巧手臂抓住文傑食指,掛在半空中擺盪的小人偶。
 
它留著大約十五公分的雪色長髮,一般Q版人物專屬的白色小眼睛,以及大大的臉頰與嘴巴。大約手掌能托住的大小
 
再加上熟悉的棉白色細肩帶洋裝與淡藍色跟鞋,使得文傑更能確信,眼前這傢伙分名就是小棉的縮小版。此時的她大嘴正閉得緊緊的,睜大雙眼猛盯著文傑。
 
隨著數秒過去,鼓起的腮棒子越撐越大,它很明顯在憋著什麼。
 
比起幾分鐘前無預警的白煙特效,新生命的出現對文傑而言根本是小巫見大巫,反正再怎麼扯,只要全歸咎於小棉搞的鬼,都能獲得合理的解釋。
 
當你觀察到了新現象,比起推翻掉屹立數百年的既有定律,倒不如締造新的假設以拿來解釋簡單許多。我想就是這個意思吧。
 
「話說你這傢伙也太&可愛了吧,鼓得像隻花栗鼠似的。」
 
「嗚...嗚...」
 
「我錯了!我馬上放妳下來!!」
 
眼看小傢伙雙眼含淚,難受地幾乎要喊出來,文傑趕緊抬起另一隻手,作為她的踏板。
 
真是的,女孩子怎麼解決事情都得靠哭解決呢?這傢伙也就算了,怎麼連雪英都是啊...
 
只要跟女人吵架,男人總是弱勢的一方,嘴上功夫不僅占不到優勢,拳腳功夫也被慘遭封印(除非你不惜變成禽獸),更悲劇的是,在嘴上功夫你最行的情況下還萬不可洋洋得意、狂放大招,因為對方只要被逼到死裡,很可能就會搬出殺手鑑哭給你看。
 
猜怎麼著?援軍都被她「叫」過來了,你還打個屁!
 
再說雪英更莫名其妙,我連她為何會哭出來都完全沒頭緒。
 
只知道我跟「罪魁禍首」這名號絕對脫不了干係...
 
「文傑...大笨蛋!」
 
「好好好,是我的錯,對不起喔。」
 
看在那比主人更可愛的嗓音的份上,就叫她「棉棉」吧。這名字怪適合的。
 
棉棉張開雙腿坐在文傑的大腿上,氣呼呼地連呆毛都噴出蒸氣了。文傑低頭發現對方連情緒表現都跟小棉如出一轍後,宛如隆冬中熊熊燃燒的爐火般,瀕臨碎裂的心臟有種逐漸融化的感覺。
 
就連我身在外面,小棉也不忘派出小跟班陪伴我......
 
可惡,她到底要好到什麼程度啦。
 
「文傑...沒事?」
 
「說我嗎?」
 
「因為...很懊惱。」
 
「說沒事是不可能的吶。」
 
面對湧上來的虛脫感,文傑用手遮住了臉。棉棉歪頭,十分擔心地看著文傑。
 
於是在接下來的十分鐘甚至是更久,文傑將這兩天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娓娓道來。他也不想刻意避開什麼,因為「自己也有錯」這個念頭早已深深地刻進腦髓裡,甚至是必然的事實。
 
但文傑就是不解,他不解自己到底錯在哪裡。
 
被罵也好,被打也罷,他只是想要獲得滿意的答案而已。
 
期望獲得...「滿意」的答案而已。
 
終於,文傑舒暢地喘口氣,明明總算坦白了一切自己卻沒什麼實感。
 
看著棉棉垂頭宛如斷線的人偶,文傑甚至懷疑她到底有沒有聽清楚。
 
突然,她抬起了頭,面無表情地盯著文傑的雙眼。此刻,他總算明白,對方甚至比自己更看重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因為棉棉臉上擺出的是非常認真的表情,絕不開玩笑。
 
就跟她的主人小棉一樣。
 
於是,她嘴唇顫抖地開口說。
 
「文傑...逃避。」
 
「?!」
 
該說是事與願違亦或是冥冥中的必然,文傑緩慢地闔上眼皮,試圖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答案。
 
這個他...最沒法心服的答案。
 
然而於此同時,一陣無名火也正燒灼著全身,導致他中斷了思考,放棄了接納最真實的自己。
 
「我...沒在逃避。」
 
「文傑...在逃避。」
 
「就說我沒在逃避!」
 
「而且...自以為是...」
 
「?!」
 
在最深入腦袋核心的地方,文傑似乎聽見了某種東西斷裂的聲音。
 
不像是神經也不像是血管,而是另一種更抽像,更難以捉摸的概念。
 
終於,文傑理解這份感覺的來源。
 
是理性斷裂的聲音。
 
彷彿競技場用來囚禁動物的柵欄被徹底破壞,在那模糊不清的暗處,隨時都會有冷血的猛獸破匣而出,波及無辜的觀眾。
 
然而,從文傑的理性幻化成的牢籠走出來的,只是隻垂垂老矣的獅子。
 
寧可被眾人亂石砸死,也不願他人受傷害。
 
「文傑...好恐怖...」
 
「......」
 
棉棉雙手擺在胸前,畏懼地向後退了幾步。
 
文傑咬緊嘴唇,全身抖地比患上風寒的還厲害。
 
始終開著的雙眼惡狠地像是想找人幹架,然而又像是在傾訴世人無法理解的不甘。
 
最後,他呼了口氣並苦笑道。
 
「被罵自以為是還是第一次呢。」
 
「文傑......」
 
「抱歉,現在的我可能還不懂,亦或是不想懂吧。」
 
「文傑...不是壞人。」
 
「謝謝,聽妳這句話我總算釋懷了些。」
 
文傑撫摸著棉棉的頭,對方則仍忐忑不安地向上瞟,過了一會兒才漸漸鬆下心防。
 
估算一下大約過了半小時,靠便遁爭取的時間還是略顯不夠,因此文傑打算回到房間後再以身體不適為理由藉此早退。雖然對於無視棉棉的想法感到十分慚愧,但憑現在的他就算面對雪英又能說些什麼?
 
對方似乎並非頑不講理的人,花點耐心聽你解釋還是辦得到的。
 
但問題就是,對方究竟想知道些什麼?想聽你說些什麼?
 
見不著答案就只能try,可是try中以前對方就只能一直聽你囉嗦,在親朋好友前閒話家常或許沒差,可是對方是有可能跟你反目成仇的人物!還是女生欸!沒勝算就上場好感度準爆跌的!
 
一失足便成千古恨,雖然會悔恨就意味著我還在意著雪英,可是就算承認了這點,成功和好的機會還是很渺茫啊。
 
好慘,除了逃避外我還有什麼選擇呢?
 
「文傑...走了嗎?」
 
「嗯,棉棉妳能變回原來的樣子嗎?」
 
「棉棉?」
 
「妳的名字啦。」
 
「棉棉...可以。」
 
如此答允後棉棉周圍便蹦出白煙特效,等煙霧消失後躺在文傑大腿的就只剩一條白布。
 
他將手帕塞進了褲袋。
 
「唉~趕緊完事吧。」
 
正當文傑打開了門,經過幾位正在上廁所的中年大叔後,男廁附近的走道上突然傳來一陣女性的咆哮聲。
 
沙啞又帶點哭腔的怒吼一撞進耳裡,全身便彷彿竄過一股電流,等文傑恢復意識,手腳全被緊張情緒攪得宛如燒了起來。
 
這聲音聽起來很耳熟。
 
雖說音色會根據情緒變化影響起伏,然而即便如此他仍舊認出來了。
 
事態正往很糟的方向發展!
 
文傑衝出廁所,雙腿擅自地奮力擺動。等到抵達了走廊轉角後,他猛地向右轉了個彎,望見了相當稀奇的景象。
 
跌坐在距離文傑一塊磚前的是留著內彎齊肩型短髮的少女,基於怕冷的緣故幾乎全副武裝,甚至會給人一種「她是被衣服穿吧」的錯覺。她滿臉驚恐,像看鬼似地盯著對面的少女。另一位留著烏黑長髮的女性看起來也跟文傑同齡,此時雙眼正散發著集濃烈、冰冷與瘋狂為一體的殺氣。
 
坐著與站著的分別是林佑鈴與陳雪英。
 
似乎是聽見外頭的吵鬧聲,房間裡有許多弟兄姊妹陸續地跑出來圍觀。
 
不過鑒於雪英熾熱高漲的怒火,沒有人敢出面阻止。
 
此時,雪英的後方出現美鈴的身影,她一瞥見文傑正站在與雪英對等的擂台後,便悄悄地再度伸入人群,似乎是不想因自身的存在給兒子多餘的壓力。
 
理所當然地,雪英已經發現站在摯友身後的文傑了,然而持續低頭的她彷彿還有什麼話要說。
 
最後,雪英無情地拋下一句。
 
「騙子。」
 
有如長滿銳刺的流星錘頓時轟向腦袋般,文傑雙眼所及的畫面剎時天搖地動,難受的噁心感突然傾覆而出。
 
在被剛才的話語徹底折磨蹂躪後,佑鈴終於再也克制不住地哭出來,難以置信地搖頭否認。
 
「小雪,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林佑鈴!為甚麼妳就是不肯承認!」
 
「因為我只是想...只是想幫助妳...」
 
「我拜託妳不要再說謊了可不可以!」
 
佑鈴被這話嚇得馬上閉嘴,飽含不解的眼淚流得更加厲害。
 
雪英,佑鈴是妳的朋友啊...是妳最值得信賴的夥伴啊...
 
為什麼...妳要選擇懷疑她呢?為什麼...妳寧可相信她欺騙了妳呢?
 
陳雪英...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為甚麼妳要這麼做啊啊啊!
 
頃刻間,大腦內傳來猛雷炸裂柏油路的巨響,文傑全身血液瞬間沸騰,再也不顧一切地,喊出了足以撕裂聲帶的怒吼。
 
「陳雪英!林佑鈴她是無辜的!如果妳有什麼事就直接衝著我來啊!」
 
「......」
 
「要不是今天早上我媽有通知我,我根本就不知道林佑鈴會找妳來!」
 
「......」
 
「所以她絕對沒有想利用我們的關係背著妳密謀什麼!絕對沒有!」
 
此時文傑的頭部隱隱作痛,不僅是大吼刺激血管的緣故,還有於此同時,有道聲音於腦中迴盪不絕。
 
哈蘭‧柯本,有名的懸疑小說大師,在他的名作《21條左斜線》的書背那裡,曾寫過這麼一句話:
 
當你選擇站在緘默的那一邊,就得隨時面對難以預料的挑戰。
 
而那份預兆,在故事中就以「錯殺」的形式呈現。
 
在這劍拔弩張的氛圍下,身為問題核心的文傑卻選擇了靠邊站。
 
因為他拿「沒勝算」這點當擋箭牌,成功將自己的逃避合理化。
 
因為他妄自尊大,甚至自以為能欺騙自己,只要先行撤退,日後多的是機會;只要能躲過慘不忍睹的今天,之後迎向的皆將會是璀璨光明的明天。
 
然而他錯了,因為他並沒有真心想解決這一切。
 
他只是想找藉口,藉此拖延罷了。
 
就在這一瞬間,文傑總算明白棉棉那句話的涵義。
 
不,是面對佑鈴被誤會一事,他不得不承認了。
 
因為他的自我逃避,最終背叛了自己的期待。
 
「搞什麼啊...」
 
「?!」
 
雪英抬頭的速度慢到連文傑都沒察覺出來,雙眸散發的魄力開始逐漸瓦解,只剩下泥般黏稠的情感,與罪惡感很類似,卻想不起名字。
 
「為甚麼你明明知道卻選擇忽視這一切啊!!」
 
這話於文傑的心窩鑽出了洞,他嘴唇發抖,忍住想逃離現場的衝動。
 
直到目前為止,他還是不清楚雪英究竟想得知些什麼。
 
因為他刻意忽視的東西有太多太多了。
 
終於,腦中某處又傳來了轟炸聲。
 
「妳說我選擇忽視了什麼?」
 
「什...?!」
 
「既然妳知道的話就馬上回答我啊啊!」
 
文傑眼前的畫面爬滿了雜訊,甚至連雪英與佑鈴的身影也捕捉失敗。
 
彷彿...身體被另一個陌生的自己奪去了主導權。
 
雪英見文傑突然快速得走上前, 腦中想起警報的同時身體也不自覺地向後退。
 
「妳懂什麼!妳到底懂我些什麼啊!」
 
「我沒有...義務跟你說。」
 
「陳雪英,妳真的很狡猾!」
 
「柯文傑,你給我收回那句話!」
 
「哈?我幹嘛要收回?我形容的不是很貼切嗎?」
 
「你這...!」
 
於是,一掌朝文傑的臉蛋巴下去,理當是這樣的。
 
但正當雪英失控地出手時,文傑即時抓住了她的手腕,隱約還傳來喀喀的聲響。
 
「怎麼了!妳難道揍我一次還不滿足嗎!」
 
「痛!放...放開我!」
 
雪英眼角含淚,死命地想從發人欲潰的痛苦逃脫而出,然而有如鬼上身的文傑沒可能稱她的意。
 
他甚至盯著眼前的獵物興奮地笑了出來。
 
「妳知不知道我的感受啊?被妳喜怒無常的表現折磨到不行的我的感受?」
 
「......」
 
「妳知道嗎?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妳的錯!因為妳什~麼都不肯說!什~麼都不願意找朋友商量!」
 
「......」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妳的臉皮憑什麼可以厚到這種程度,因為沒有人想來關心妳就開始發牢騷?因為柯文傑這個白痴不以為意妳就可以將氣發洩在最好的朋友身上?」
 
「...不對」
 
文傑強行將雪英拉過去,直到雙方的臉只距離十五公分。
 
進入失控狀態的他已經為爆發的情緒蒙蔽,徹底違背了原本的初衷。
 
他其實只是想解開雪英對佑鈴的誤會而已。
 
然而「我沒有義務跟你說」這句話卻意外地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以至於演變成現在的局面。
 
「陳雪英,妳其實並沒有懷疑過林佑鈴吧?」
 
「?!」
 
「但為了發洩情緒,妳總要找個理由不是嗎?」
 
「柯文傑!你這是什麼意思!」
 
文傑隱約感覺有人在背後拉他,但他自顧自地繼續質問。
 
「反正林佑鈴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她也知道最近的妳情緒很不穩定,所以只要事後道個歉她一定能諒解的對吧?」
 
「柯文傑!你不准給我瞎胡扯!」
 
「那就回答問題啊!我選擇忽視了什麼?」
 
「這根本是兩碼子事!」
 
「文傑...你如果再逼小雪的話...」
 
察覺到外套的猛力一扯,文傑停下了攻勢。
 
佑鈴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鼓起勇氣地拉住對方的袖子。
 
「我就...跟你絕交...」
 
然而,聽到這句最後通牒,文傑反而乾笑了幾聲,甚至笑得頗欣慰。
 
而這超乎常人的反應,將佑鈴摔進了更深的深淵。
 
「林佑鈴,你做對過很多事情。」
 
「文傑...」
 
「而這次也不例外。」
 
語畢,文傑微闔起眼,對雪英道出了足以使雙方徹底絕裂的話語。
 
「陳雪英,妳很卑鄙。」
 
「?!!」
 
我在幹什麼?
 
這裡是哪裡?
 
妳又是誰?
 
還有...妳為甚麼要哭呢?
 
「妳嘗試想拿『隱瞞柯文傑的出現』這種爛理由把林佑鈴當出氣筒發洩,然後再利用她對妳的信任使原諒成為一種敷衍!即便如此,妳仍不打算信任她,妳仍不肯將背負的痛苦放心託付給始終相信妳的林佑鈴!」
 
「為什麼...要把我罵成這樣...」
 
「沒有人會關心妳的!像妳這種只要世界以妳為中心就飽了的混帳是沒有人會願意憐憫妳的!」
 
文傑無意間講出了自己的心聲,然而周圍的人並沒有發現。
 
因為他們開始懷疑起文傑的精神狀況。
 
因為恣意嘶吼的他儼然就是個瘋子。
 
「妳不說啊!因為...妳就是不願意說啊!」
 
兩道淚水所畫出的綿長軌跡,在耀眼的燈光下格外明顯。
 
文傑雙腿一軟,膝蓋直接撞擊磚版,然而此刻的他已經察覺不到痛了。
 
泣不成聲的聲音也逐漸變小。
 
「妳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吧。」
 
「?!」
 
「憑什麼我不說出來別人就沒辦法知道!憑什麼低聲下氣的永遠都是我!你們就不能主動一點嗎!就不能主動幫助我嗎!就不能主動將那他媽的救贖施捨給我嗎!」
 
「文傑...」
 
雪英那沾滿淚痕的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文傑,表情沒有變化,然而埋在胸口的痛楚卻可恥地和緩了下來。
 
佑鈴則是俯視著眼前跪著的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因為那個背影看起來非常冷漠,彷彿只要一伸出手就會被無情地拒絕。
 
很諷刺地,那三人之中就有兩個是基督徒。
 
然而直到最後,上帝都沒有給予他們任何幫助。
 
「雪英,我也很...卑鄙。」
 
絕望了,我不如死了算了。
 
「我好後悔...故意逃避了妳...」
 
語畢,文傑就突然宛如被抽空靈魂般,撐住地板的上半身無力地撞向地面。
 
僅僅一瞬間,二樓陷入了一片死寂。
 
大約過了三秒,第一個尖叫並衝上前的是陳雪英。
 
「文傑!振作一點啊!!」
 
「「柯弟兄!!」」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來啊啊!」
 
矇矓之中,文傑甚至質疑起五官的的存在,即使成功接收了聲音也無法透過大腦處理成訊息。
 
「...傑,醒來啊。」
 
是佑鈴?還是老媽的聲音呢?
 
「小雪她...很需要你啊...」
 
呵,我想應該是幻聽吧。
 
因為在這世上...在這世上...
 
沒有人會需要我的。
 
 
上午十點五十二分,柯文傑徹底失去意識。
 
「文傑...棉棉一定...會救你。」
 
文傑的後褲袋突然不斷扭動變形,彷彿有生物在裡頭死命掙扎。
 
刺耳的警笛聲呼嘯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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