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大堂裡,一半陳年退色的藝術宣傳海報仍附在牆上。

大堂中央聚集了三十多個身軍服的將領,圍著一個被吊起來的人。

「對,就是這傢伙殺死羅利士﹗」馬迪奧對眾人聲嘶力竭大喊,手指指著面前雙手扣在吊勾上的隼,描述當時的情況。

彼得在馬迪奧對面坐著,一條腿擱在桌上,抽著雪茄。當初留他性命就是要他親口對所有人說誰殺了羅利士‧哥狄奧。他們大概心想主子為女色帶著配槍又帶著守衛也送上性命,只能怪自己愚蠢。

波波夫早與馬迪奧不咬弦,恨不得除之而後快。那時在牢房前波波夫手臂掐著他的頸,只不過彼得叫波波夫住手。馬迪奧這牆頭草立即對彼得搖尾乞憐。「我正欠缺人手,只要對我有用的就算是條狗我也來者不拒…現在就先留下你的小命。」彼得說,其實他一早安排好要暫時收歸他,好安撫羅利士那邊的軍隊頭目漢斯‧贊臣。這種人最不能信任,他已決定過一陣子便差遣波波夫去解決他。





狼蛛上下各人都不能想像眼前這個小子居然能一下子解決三人,況且三人都拿著槍。此刻他身上有不少傷痕,各人都以為是交手期間留下,但其實那都是彼得不久之前弄上去的。「你殺了他,他的手下必要了你的命,若果這幾道傷口能保住你那算是值回票價了。」在監牢中彼得對隼說,丟下斷掉半截的木棍。雪兒這時才明白為何隼一聲不響一直捱打。接著波波夫與手下帶走他並抬走地上的屍體。

血沿著隼的側額滴在地下。羅利士軍隊那邊的人仍衝出來對他連番毆打。

彼得與隼商議過,由隼說出巴比倫藏著醫治不孕症的辦法,然後遊說狼蛛的人,與各方遊擊隊暫時放下成見一同攻打巴比倫。不過他等了一會,好讓隼多捱兩拳才出手阻止。

「好了﹗」彼得走出來制止,揪著隼的頭髮大吼。「現在對在場所有人再說一次﹗」

隼搖晃著頭大喊。「我是巴比倫製造出來的人…」





「說重點﹗」

「我們這些孩子都是從容器裡誕生出來…他們…握有醫治不孕症的解藥﹗」

各人起哄,交頭接耳,他們原本以為巴比倫的人能生小孩。他們看到彼得捉到隼,這個年紀不到二十的少年,便知道彼得一直所言非虛,巴比倫的確掌握生育技術,於是他們好奇究竟是什麼人決定巴比倫裡的人類命運。

「各位,巴比倫其實是一所監獄…一所由機械人統治的監獄﹗」隼苦著臉續說。「這所監獄製造人類,然後困著人類做各種實驗﹗求你救救我們﹗」

「我們都是實驗品…」說到這裡隼無力垂下頭。當各人得知巴比倫是機械人操控的城市,立時鼓噪起來,因為他們原來一直不是跟外星人而只是機械人作戰,且一直輸給對方。





「憑什麼要大家信你的話?」一個將領叫囂。

「為何我要撒謊?」隼抬起頭盯著他,咬牙切齒說:「為何我要走出來?就是因為忍受不了裡面的生活﹗每日無休止的試驗﹗在裡面我們都像活死人﹗」

「你只想靠我們拯救你們裡面的人而已。我們不是政府軍,你們的生死與我何干?」另一個軍人不耐煩道。

「不只是為了我﹗大家想要的生育解藥都能得到﹗」

「巴比倫到底葫蘆賣什麼藥、有多少兵力、有多少武器,你就再一次告訴大家…」彼得對隼說。

「巴比倫只不過是靠程式驅動。它有一定的行動規律,不如各位想像中難以攻破…建築物雖然藏在地底,難以進入,但缺點是它需依靠外露在地面的通訊器控制外邊的機械人,只要能摧毀天線,機械人便失去指令,任由宰割,而天線都藏在廢墟當中…」隼說。「總共四十八個武裝機械人,在外輪留把守,但這已是地下城的所有兵力。地下城裡沒任何武裝的機械人。」

「就是這個被我們一直拿來研究的鐵塊﹗」彼得順勢用手一指,那個丟在大堂一角靜止示不動、他們稱為獵犬的機械人。一年多前,他們截撃巴比倫的垃圾車,吸引到一個機械人跟上前,到了加濟安泰普他們設好的陷阱,然後被他們用電子脈衝彈制服,拿來作研究。

隼偷看那機械人。手腳均鎖在厚大的支架上,部分配件散落一地,但核心似乎無損。





「四十八個而已,雙拳難敵四手,我們有超過八十架戰鬥機、三千個士兵,若果加上其他兵團的話一起出動,一定能解決他們﹗」

「彼得,今天對付三個機械人也損失二十個兄弟。」漢斯‧贊臣終於開口。「我們需要先查個明白,確定資料準確才計劃行動。」

彼得猜到總會有人反對。「也好,反正我們需要訂下一個日子聯合其他游擊隊行動。」彼得相信,他團隊裡藏著一些西班牙狂人的卧底,消息應該不久會傳到他那裡。

隼沒料到原來彼得沒打算立即行動,這與他的計劃不同,隼需要他們立即行動…地下城應已派出大量機械人找他與積克,相信他只有不到半天時間…

「打倒巴比倫﹗」加利舉起手呼叫口號,其他士兵跟著叫囂。

波波夫將隼押回監牢。因為他還有利用價值,漢斯以及羅利士的親信看到狼蛛其他人激昂的反應,決定暫時保留他的命,與馬迪奧一同離開。

彼得瞧著馬迪奧他們的背影,心想在這個計劃展開後,相信他們會暫時聽命於他。






隼回到監牢便倒在地上喘息,波波夫丟下一些食物與醫療用品便關門離去。雪兒立即打開葯箱,替隼處理身上的傷口。隼對她展露微笑。她不知道隼剛才到哪裡,也不知他身上到底背負著什麼秘密,但想到這年輕人處理這麼多事還能發笑,開始認同他至少在面對壓力這方面比自己優勝。

包紮過傷口後,隼便又變得精神過來,拿著堅硬的麵包仔細觀察。

「這是麵包呀…你在巴比倫都吃什麼?」

「都是藥丸,充滿營養的藥丸。」隼放在鼻子前嗅。「這個可以吃嗎?」說罷張開口試圖將整個麵包放到口中,結果只能擠進一半。

「是一口一口咬的。」雪兒拿過他的麵包撕開一小塊遞給他。「但這個不知有沒有毒,還是別碰比較好。」

「這方面我放心。」隼放在口中咀嚼,勉強吞下。「你也來一點吧,我們需要保持體力。我有個計劃,晚一點行動。」

雪兒整天未曾沾水,眼看隼差不多喝光所有,於是她搶過來喝掉剩下的。隼搖搖頭苦笑。






接著隼又被人帶了出去,來到彼得的房間。彼得枱面上放著一雙烤雞,正吃得津津有味。隼首次嗅到這種肉香。

彼得發現巴比倫的機械人沿著藏在林中的快速管道,一個一個地方搜查,因為管道四通八達,暫時只搗亂了他們在伊士麥、伊斯坦堡、埃迪內、普羅夫迪夫、布加勒斯特、克盧日等六個地方的基地。機械人分成四組,無人能擋,一直北上,來到布拉格這邊只是時間問題。

「你可以摧毀管道,拖延時間,防止它們追查到這裡。」

「哼﹗」管道對彼得來說非常重要,非必要時他不會這樣做。

「嗯,那積克那邊有沒有消息?」

「你想知道這麼多幹嗎?」彼得瞪了他一眼。「費度那邊正與大衛交戰,在貝爾格萊德。我那邊的人一直注意積克到了沒有。若果費度連大衛那關也捱不過,嘿嘿,那我便可坐享其成,順便拿下新耶路撒冷城。你對這計劃有什麼意見?」

「沒有。」





「對了。我一直好奇,巴比倫的能源來自什麼地方?」彼得問。

「你是想截斷巴比倫的能源供應?但那是不可能的。巴比倫主要由兩個途徑收集能源,一個是地熱,另一個是利用城外十多哩的湖面收集太陽能,收集器都藏在湖底。你總不能遮擋湖面上的陽光吧。」

「食物方面呢?你們住在裡面都吃什麼?」

「地下城裡有種植場,種植蔬果。大部分營養要素便是從果物得來。地下城抽取營養要素,製成藥丸供我們使用。」

「哼哼,你們根本就像機械人,連吃也沒辦法享受。來,要一點嗎?」彼得撕下一條雞腿。

「不需要了,剛才已吃過你給我的麵包。」

「你也知道不少事…裡面所有人都像你嗎?」

「裡面的人都不像我,都是逆來順受的傢伙,只有我比較特別。」

「那個叫積克的小子呢?」

「那小子被我騙出來,因為他的身體與我不同,我利用他對外界的好奇吸引他出來…」

「那小子真的能生育嗎?」

「沒問題的,因為他是比我更新一代的人類,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哼,你說的話我還不能完全相信,總覺得我需要開始防範你,你這麼聰明…」彼得舔著手指。

「我沒有隱瞞你,巴比倫的人是不說謊的。」

「你當然不敢﹗」他拍拍他的臉。


彼得隨著隼回到地牢,然後走向雪兒,抓著她出去。

「你幹什麼?」隼怒道,拉著雪兒。「她是交換積克的籌碼。」

「現在計劃改變,我要積克,也要她。」

「不行﹗」波波夫與加利拔出手槍同時指向他,隼用胸口頂著槍管。

「她是我的。你說過。」隼的樣子充滿殺氣,彼得還是第一次見過隼露出這容貌。「這是我們交易條件的一部分。」

「好。」彼得瞪著隼,吸了一口氣道,放開雪兒,大力關上門,與其他人離開。

隼仍握著她的手。雪兒甩開他,站在一旁。於是隼獨自躺下。過了一會她才想到剛才是隼救了自己,想跟他說謝謝,但又想起剛才他跟彼得說的話。原來隼與彼得私下有協議。「你們一直是一伙的?」

於是隼向她和盤托出他的全部計劃,包括那些跟彼得說過的事,由在地下城怎樣聯絡彼得開始。地下城其實由機械人操控,他們像實驗品,過著痛苦的規律生活。他想逃出來,要求彼得攻打地下城,救出地下城的其他同伴。這時雪兒才明白隼繫在身上的是怎麼樣的重擔。雪兒相信並暗自原諒他,雖然他一直沒對自己談及與彼得的關係,但其實她已隱隱察覺到。

「若果是為了攻打地下城,為什麼你要逃出來?裡應外合不是更好嗎?」

「我出來是為証實一件事。」隼說。「外界仍有小孩。管理人說謊,欺騙我們,要我們相信只有地下城擁有延續下一代的能力,需要按他的設定模式過活。我要將這些發現回去告訴所有人,要解放他們,要大家一同反抗這種極權。」隼最後如此說。

「那你今晚有什麼計劃?」雪兒問。她想起隼早前提到的事。

「今晚…」隼急急回應,怕雪兒說了不該說的話被外邊的人偷聽到,湊近她輕聲說「逃走。」

「只要一逃,他們便會跟著來。」他向她耳語,鼻端在她臉上磨擦。

「到哪裡?」雪兒看到隼對他眨眼後,也輕聲問。

「巴比倫。」

「還要救走兩個人。」雪兒的嘴印在隼唇上。

他們橫臥在一角相擁。隼輕撥她的頭髮,輕撫她,手沿著頸項、鎖骨再移到她背後,最後停在臂彎上。他發覺她身上有著形形色色的疤痕。這些是都經歷戰爭的㾗跡。雪兒的頭靠隼的胸前,聆聽著他規律的心跳。

「嘖﹗」在牢房小窗前的加利渾身搔癢,揉著雙手。

隼聽到加利離開後便停止動作,回坐起來。彼此身體之間發出的電流突然消失無蹤。雪兒這才想起隼有妻子,可見他深愛他的女人。巴比倫的人都這樣專一嗎?

「可以告訴我關於你妻子的事嗎?」

隼告訴她妻子叫維多利亞,與他同年。她有一頭棕色秀髮、比隼更銳利的目光。地下城裡他只有這個知己。兩年前他們領養了一個孩子。

說起孩子,雪兒這時才記起。她悄悄對隼說,他們監牢外附近同樣關著一個女人。那女人帶著一個孩子,那孩子只有三歲。她想隼一同救走他們。

在隼被帶走的時候,雪兒在這地牢房裡四下察看,最後移開牆上一塊磚頭後,發現埋在裡面的一條金屬喉管。喉管剛好連接到另外一個房間,能傳達聲音,於是她與那邊的人對話。她得悉對方同樣是個被關起來的女人。雪兒想救那女人。原本隼不願意,因為他構思的逃走計劃裡只容許他帶同雪兒,太多人會阻事,但聽到當中包括著一個三歲小孩他便耐心聽下去。

女人叫艾瑞兒,就是四年前在新耶路撒冷城失蹤的孕婦。在城市裡,懷孕的婦女必定受嚴密看管。可惜她被捉去那天就是剛檢查完畢的日子,她像中了樂透一樣無比快樂,在市集告訴了其他人。突然他被人從後掩著嘴,失去知覺。醒來時她已在車上,離開新耶路撒冷城。最後她來到彼得跟前,方知落入游擊隊手中。

她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地方。起初她想對方是要拿她來勒索新耶路撒冷城,但彼得遲遲沒有動作。她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身邊有醫生照顧她,又有許多人來反覆檢查她及做試驗。她每天擔驚受怕,心想可能完了,不能見丈夫最後一面。

她想過自殺,但又不忍心失去體內的另一個小生命。三個月後,她的肚子漸大,彼得仍不時親近她。她忍受著,等待著孩子出生。她決定若果彼得殺了那孩子她將自殺,不過彼得似乎就是為了那孩子而捉去她。出生的孩子是個女嬰,她叫她茜拉。彼得搶去她的孩子,她為此喊得天昏地暗,跪求彼得。彼得於是還她孩子。她為了孩子,忍辱負重生存下去。彼得佔有她,總好過成為其他軍人的性奴。於是她對彼得言聽計從,就這樣被關住生活了四年。

「那孩子比新耶路撒冷城最小的還要年紀小。這四年間,我們再沒有新誕生的孩子,人們信心開始動搖。」雪兒說。「所以我一定要救她們。」

「尤其她是我的好友,加比哥哥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