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慾願墮 」樓下的區議員辦事處33

case 6.1 孤獨

我開辦這小餐館不知不覺已經三十年,在這裡認識到的街坊,有的已經過身了,有的從小小孩童光顧到成家立室,我看著他們活到另一階段,同時我的人生亦過了一大半。

我站在小餐館門外,準備拉下鐵閘結束這一頁。

「張伯,真的退休了嗎?」是光顧多年的福伯,每天早上也會拿著報紙在我的店裡吃早餐。





「真的退下來了...勞碌半生,也賺不到多少錢,身體卻毛病多多。」情願靠政府提供的福利金,安份守己的過完餘下的日子,也好過和大財團鬥下去。

年年加租,也不過是想迫我結業罷了。

「你的兒子呢?會接你一起生活嗎?」福伯雖然也是獨居老人,但子女每週都會回來探望。

但我的兒子不會。

「呵...不會啦...」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我的兒子了,孫女也應該到了上小學的年紀了吧,但我連一眼也未看過。





「那退休後就多來公園下棋吧,老人家是要互相照應的。」福伯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才六十五歲...已經到了要耍棋為樂的年紀了嗎?

回到家中,等待我的也只有四面牆,這個時間待在家中的日子確實不多,開辦餐館除了為了糊口外,打發時間也是主因,所以我年終無休地幹活,到了深夜仍為居民提供夜宵。

因為我也希望在深宵夜裡,有跟我喝酒閒聊的對象,說實在的,又有多少人會在大半夜光顧呢...大多也只是買點吃的就快快回家。

寂寞的日子...也渡過了三十載了。





妻離子散的結局是我一手造成,無法怪任何人。

本來和朋友合夥的物流公司也發展得有聲有色,買了物業也娶了妻子,但人身上有多個錢就自然會放縱起來。

賭場和夜總會成為了我沈迷的地方,煙花之地招來的卻是破滅的結果。

沉淪賭海輸掉了我努力的成果,迫不得意之下我挪用公款來還債,最後...連公司也輸掉了。

妻子無法再忍受被追債的日子,帶著還是小學生的兒子離開了我。

賣掉了物業,清理好債務後,我有試過尋找我的妻兒,但換來的也只有一張離婚協議書。

她決定離開我,獨力養大兒子,她認為只有在沒有我的環境,孩子才能避免成長為我這樣的人。

而我亦氣沖沖地離開,心裡想著我失敗了我犯錯了就要一刀兩斷,這種家人不要也罷。





當時的我沒有意識到原來我會寂寞,原來年紀變得越大,寂寞這東西會發漲得更巨大。

往後的日子裡,我的妻子和兒子也一直拒絕聯絡,我的兒子視我這父親已經去世,甚至他結婚了,孫女出生了也沒有和我聯絡。

特別是妻子離世後,血脈相連的我們更形同陌路,他認為是我害的,母親一生奔波為他供書教學,連福也無機會享就仙遊了,但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卻仍然消遙自在。

其實多年來我也只待在餐館,賺不到榮華富貴,但也不愁兩餐溫飽,曾經我能揮霍無度的過去,現在亦已成泡影。

到要退休的今天,我什麼也得不到,只能孤獨地咬著牙關等待生命結束的一天。

死亡,好像還很遙遠。生命,好像很無意義。

⋯⋯⋯⋯⋯⋯⋯⋯⋯⋯⋯⋯





呂小姐的區議員辦事內。

「張伯,這是你往後每月會得到的生活金,還有一些老人福利,有那裡看不明白嗎?」呂小姐為我解釋了一連串的社會保障條款。

「啊...當明白吧。」反正都是拿那點小錢過活。

「你不再經營餐館,對我和居民來說也很可惜呢。」呂小姐的確是我店的常客,雖然大多在深夜光臨。

「呵...有什麼好可惜的...勞碌本生也只賺得個桔,那種生意不會有人再經營吧。」我一點也不覺得可惜,只感慨我的餘生會變得更無聊。

「年青的一輩恐怕也難會有為社區著想的理念,無奈對我們小區那說失去這小店確實是一種損失。

對我本人來說,晚上有你炸的雞軟骨和啤酒也是解慰的良方。」呂小姐遺憾地說。

「呂小姐你如此賞面的話,我偶然為你準備一下夜宵又何妨,你不嫌棄老人家沉悶就好。」人生中能得到欣賞自己的知音很少,而這年紀輕輕的議員的確與眾不同。





不會帶著階級觀念去看社區的大眾。

「張伯寶貴的人生經驗,是後輩該學習的地方,正如我上次所說的,張伯日後有什麼需要,有什麼願望,不防到來詳談。」呂小姐微笑鞠躬。

「聞說呂小姐有幫居民解憂的能力,似乎是真的呢。」這個傳聞亦已有一段日子,但所謂解憂還不過是傾談開導吧。

「到張伯你有需要的時候,我的大門定必為你打開。」

我的日子將會過得無比清閒,說不定在不久將來,我真的會和這位議員詳談一下。

而現在,我最想和我的兒子,我的孫女見一見面,我不強求和他們一起生活,但他們已經是世上我唯一的血親,就算無法完全修補,也希望能偶然見一面,過節時吃上一頓飯。

人越大,越寂寞,到頭來餘下的,也只有家人。





⋯⋯⋯⋯⋯⋯⋯⋯⋯⋯⋯

對於已經讀小學的小女孩,熊娃娃會不會太幼稚呢?但說到底也是第一次見孫女,總不能空手而來吧...

地址是這裡無錯了,今天也是假日...應該都在家吧?

我老邁的心臟也許久沒有跳得這裡快,是緊張又害怕被拒諸門外,亦激動於能見久違的家人。

躊躇良久,我終於按下門玲,大門打開了,但迎接的卻是陌生的臉孔。

「請問...是那位?」女人一臉疑惑地看著手抱熊娃娃的我。

是我的媳婦吧...她和我兒子結婚多年,我也未曾見過一臉。

「啊...請問,仁朗在嗎?」

「我丈夫還未下班,你是...」

「那...我還是遲些再來吧。」

還是沒有機會呢...

「請問...你是老爺嗎?」正當我想轉身離開,媳婦開口叫停了我。

「你...認識我?」本應素未謀面,但媳婦一眼認出了我。

「嗯...在仁朗小時候的相片中,有見過老爺,不如進來喝杯茶吧,仁朗該快回來了。」媳婦比我想的更平易近人。

然後媳婦端上了茶,這樣的畫面我曾多次想像過,能重拾家園,悠閒地渡日。

「孫女...可以見下孫女嗎?」兒子的家很清簡,加上一箱箱的包裝箱,看似快要搬家一樣。

「呀...她不在家呢。」媳婦正坐於我面前。

「你們要搬家了嗎?」據我所知,這是我已故妻子的物業,仁朗也是在這裡長大的。

「嗯,大概半個月後會搬離這裡了。」媳婦臉露難色,畢竟面對久未露面的老爺,應該很尷尬吧。

而能打破尷尬場面的人,亦剛好打開大門回家了。

「你來這裡幹什麼?」回家的人一點也不友善。

「仁朗...」闊別多年,少少孩童已經長大為人父,正直壯年的他卻臉容憔悴。

要擔起一頭家,的確不容易。

「滾!這裡不歡迎你!」仁朗的眼神充滿憎恨。

「仁朗,別這樣吧...老爺他...」媳婦想撫平仁朗激動的情緒。

「我沒有這樣的父親,你也沒有這樣的老爺!」仇恨沒有被歲月沖淡。

「算...算吧,我只是想見一下你們,見一下孫女。」看來我的出現還未是時候呢。

雖然我還不知道我還有多少時間。

「你無資格提孫女這二字!你認為我猜不透你嗎?多年也不見聯絡突然找上門來!還不是為了錢?你又欠下賭債了吧!一無所有後現在想仗著有血緣關係來連累我們了吧!」仁朗連番數落,我回不過話來,因為他的童年看過不少有人上門追債的畫面。

「老爺他也沒說過什麼...」媳婦的話無法說完。

「你懂什麼?媽媽抱著我躲在漆黑的房間飲泣著時,這老頭還在外面抱著舞小姐風花雪月!他有資格說什麼?」沒有被沖淡的仇恨隨歲月化作了傷痕。

「算吧,我先走了。」無法答辯,只因他沒有說錯。

風花雪月,窮奢極侈,我的確追求過,沈迷過這種生活。

「把你的爛玩偶也拿走!」

隨著我踏出門口,仁朗把我想送給孫女的禮物也扔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