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整個人被抽空了,心裡空盪盪的,只載著她微紅的臉。』========================================    漆黑中,逸淳聽見清脆的咯咯聲。一回頭,他身處於薄霧處處的花園。  很香,像是白蘭花的氣味。  突然有誰撞上他的肩。他轉身望著一個打扮古怪的女生走進校舍,才想起要來接望男下課。他靠到課室外的石柱上看她專心地描繪眼前的雕塑,等她發現他。  他不懂藝術,但覺她畫畫的模樣莫名地吸引,特別是她抬頭看見他時綻放的笑容,足以令他覺得值得提早來等。  未幾她抬頭了,笑容莞爾。  是因為天台溫室外的夜晚吧?之後他們如常用短訊聊天,但沒有提及那夜的事。然後今天,他說要來接她下課。  他有些緊張。他應該緊張。他們好像超出應有的界線。  教授宣佈下課,她收拾東西出來找他。  「嗨。」她說。  「嗨。」他接過她的畫具,「想吃什麼?」  「沒所謂。」  「壽司?」  「我想去安靜一點的地方。」  「外賣壽司回宿舍?」  她笑著說好。  和她一起的感覺很舒服。她的要求不高,笑點很低,思想有些古怪,但很懂得鼓勵別人。他很喜歡見她,就算一直想著不該與她來往過密,還是忍不住問她在幹什麼,要做什麼,想去哪兒。  然後又一次,他們來到她的房間,而她的室友又不在。  「你不是說你不收拾房間的嗎?」他把鞋子脫下,問。  「呀,嗯。太亂了,收拾一下比較好。」她笑得有點不自在。  他把壽司放到她的書桌,自然而然地坐到她的床上,看著她把鼓油和芥茉倒在膠盒上。  她的手很修長,無論是畫畫的時候、抄筆記的時候,甚至是倒鼓油的時候,看上去也柔柔的,讓人很想握下去。  「剛才買了多少錢?」她問。  「不用了,我請你。」  她稍稍停下開筷子的動作,低著頭,以半開玩笑的語氣說:「我不是隨便讓人請的。」   他沉默半晌,說:「我知道。」接著他下定決心補充:「我也不會隨便請人吃飯。」  她輕呼一口氣,沒有說話。  他自覺有必要再說些什麼,於是他輕輕握住她把筷子遞來的手,認真地對她說:「你等我,我會跟她說的。」   逸淳平靜地醒來,夢裡的心動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疲累。他覺得整個人被抽空了,心裡空盪盪的,只載著她微紅的臉。  那不像望男。那麼害羞,那麼溫柔……又或者,是望男對著現實裡的他不會這樣。  不,夢裡的他不是他。所以無論是夢內夢外,他也不會得到她的溫柔。  他發脾氣把安眠藥扔了,拿出電話想約心理醫生,但想到他在籃球場上定下的決心便關上電話。  他說過的,這是他可以為她做的,最重要的事情。   此刻,望男正在畫周志樂捉著她的手。第五十八次了,她把那段回憶細細地繪畫出來。知道他失眠了,她便日日夜夜地,反覆地畫出夢境,讓自己一心一意地想著它,然後算準在逸淳坐車和睡覺的時候把夢境傳送過去。  她不覺悶,也不嫌苦,只是手有點軟,人有點睏。  門鈴響個不停。她暗罵一聲才放下畫筆,拉開大門看見阿添,有些錯愕。第一次遇見他是意外,第二次是他來跟進賣畫的情況,她沒想過阿添會再找她。  「我在附近見客,順道來探望你。」  「嗨,請進。」她有點不情不願地把阿添邀請到她的舊沙發上。  「你在忙嗎?」  「沒有,在畫畫而已。」她來不及收起她在畫的畫,幸好她還沒有把他們的樣子仔細畫出來,被阿添看見也沒什麼。  「阿光說你最近沒有畫給他,我以為你很忙呢。」  最近她確實沒時間畫油畫,更沒時間把畫拿去賣,但她怕失去與阿添聯繫的理由,想了想,把那幅長達幾米的油畫抬出來,說:「我剛完成這幅,怕太大,不敢交給他。」   油畫的底色是黑色的。阿添最初以為上面大大小小的點點是星星,細看卻發現是泡沫。幾個少女在飄浮在泡沫之間,樣貌和體型十分相似。  「很漂亮。」他指著左上角的少女,問:「這是你嗎?」  「不止是她,畫內全是我。」她忽然想到這是開始傳夢給他的好時機,卻苦無準備。  「這麼漂亮的畫,放在這兒很可惜。不如你問問他?若他沒空間的話再問其他畫廊。」  「好。」她放膽說:「這幅畫叫氣泡。除了漂亮之外,你覺得怎樣?」  他笑得尷尬,「我不懂藝術。」  「不用懂的。」她笑說:「直接告訴我,你覺得我在畫什麼便可以了。」  「嗯……」他開始認真地看她眼中的夢界,「很夢幻。那些少女似在飄浮在想像世界裡?」想到她剛才說那些少女都是她,他不敢說下去。  「不是想像世界。」她更正他,緩緩地、自信地說:「是夢。做夢就好像跟自己的潛意識溝通,所以愈理解夢境,人便愈平靜。」  他側著頭想了想,「我覺得夢很虛幻,也很浪漫。」  「對,很浪漫。夢通常都是感性的,因為那是我們真實感受的反射。」  「我記得我做過某份assignment有提及過,夢的確是這樣。」  「對啊。」她柔聲贊同,「的確是這樣。」  話題在這兒中斷,他們沒有把目光移開,徑自對著油畫沉思。  「其實……」他看著油畫,掙扎了一會才說:「我想向你道歉很久了。」  「為什麼?」  「身為朋友,有很多事情我應該做而沒有做。」  她頓時明白他想說什麼,「都過去了。我現在不是好端端的嗎?」  他苦笑,「總之,很對不起。你有需要的話便找我幫忙。」  她笑說:「你已經幫我很多。」  他鬆一口氣,「待會你把畫的尺寸告訴我吧,我幫你問他。」  「謝謝。」  「那我走了。」  「好。」她把阿添送到門口,關上閘,忽爾想起那天被阿添看見她站在宿舍天台。  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內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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