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德勤還不知道眼前躺在凳子上的女人的名字。他坐在另一張凳子上,百無聊賴地看電話,不敢抬頭看正在登記處玩電腦的蘇慧文。
  她說女人不明來歷;她說她想回家餵狗。他說他不好意思和女人獨處一室,又覺得報警拘捕一個熟睡中的女人有點小題大做,更不敢把她留在深夜的大路邊。
  他沒有告訴她,他其實見過女人。
  搬家以前,他有段日子每天都會和女人乘搭同一班巴士上班。那時她經常苦著臉,頭戴一個鮮紫色的耳筒呆望窗外風景。 
  最初他只是認得那個搶眼的耳筒,但漸漸留意到她喜歡穿淺色衣服,特別是長裙;她從不化妝,從不穿高跟鞋,亦不塗指甲油;有一次她燙了一頭曲髮;有時候她會帶上畫袋……這一切跟那個耳筒極不搭調,但她似乎很喜歡它 - 他從沒見過她把它脫下。
  他想過搭訕,但還沒想好臺詞便發現她對著電話甜笑。如是者,他們的故事還沒開始便已經結束。
  女人突然坐起,猶如受驚的小貓那樣環顧四周,望了好一會兒才問德勤:「這兒是什麼地方?」
  「我的診所。」
  她連忙站起,「診所?」


  「對,牙科診所。」
  這時蘇慧文自登記處走出來,「他不忍把你扔在路邊,又不想報警,所以便帶你回來。」
  「謝謝。」她拿起帆布袋說:「我走了。」
  「我送你去車站。」
  她本想拒絕,但想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便又道謝。
  「你們去吧。我回家了。」蘇慧文說,不等他們回應便離開診所,留下德勤有點尷尬地看看望男,這才領著她鎖門離開。
  走了數條街,望男認得他們在她下車的車站,對德勤說:「我認得路,謝謝。」
  「夜了,我陪你等車。」
  她的心思並不在他身上,故此懶得拒絕,站在巴士站下回想剛才的夢。
 


  夢裡,時間回到她和阿樂第一次分手之後的冬天。她獨自在宿舍房間裡開夜車應付明天的考試,收到他的短訊問她溫習得怎麼樣。
  她微微一笑,趴在書桌上回覆:『完全不行。你怎麼還沒睡?』
  他很快便回覆她,『睡不著,我頭痛。』
  『又吃止痛藥?』
  『沒有,沒用的。』
  『試試喝杯熱牛奶再睡吧。』
  『嗯……我來找你好嗎?』
  她心裡一動。
  分手之後,他們在校園內碰見幾次,在聚會上見過幾次。在某次學校活動結束之後,她坐到校園內的長凳上發呆,他找上她,和她閒聊幾句,然後她原諒了他。
  這是他們分手之後他第一次說要來房間找她。


  睏極的她完全不想後果,回覆說:『好啊。』
 
  一開門,容顏憔悴的阿樂舉起兩包即食麵和一包不知道載著什麼的膠袋,朝著她微笑。
  「什麼來的?」她問,讓他進來之後便關門。
  「蝦米。」
  「蝦米?」
  他不回應,熟練地從她的櫃子裡拿出兩個大碗,把即食麵和蝦米都放進去。
  「你等等我。」他說:「我很快回來。」
  靜靜在房間等著的她看著他放在桌上的錢包、匙卡和兩個即食麵包裝紙,心頭感到一陣暖意。
  她不知道他到底抱著什麼心態來找她,但什麼關係都好,有他的關心,有他陪著,她便開心。
  沒多久,他捧著兩碗熱騰騰的即食麵回來。她連忙推開課本,讓他坐到她的書桌椅上和她一起吃宵夜。
  「好吃嗎?」他邊吃邊問。
  「嗯。」
  「高考時,每次我熬夜溫習時我媽也會煮一碗蝦米公仔麵給我。」
  這是他第一次和她分享家裡的事情。她舉起大碗呷一口味精湯,以遮擋她不由自主的甜笑。


  如果可以就這樣愛著他,就這樣單純地愛著他也不錯。
  
  望男沉醉在剛才的夢裡,不知道德勤正在為這『冷場』苦惱,不知道她要等的巴士已駛進車站。
  她沒想到自己不但再次夢見阿樂,還夢到那麼溫馨的一段。單純地愛著他的感覺,久違了,不復再,在夢裡如此真實地回顧一次,對她而言有如恩賜。
  這樣的恩賜,是她的意念使然還是那個老人所造就的?老人對夢界瞭如指掌,可曾藉此改變她?
  「到了。」德勤打斷她的思路,鼓起勇氣拿出自己的咭片。
  她沒有察覺在這個巴士站牌下可以等到兩班不同的車,照道理德勤不會知道她要坐哪一班。她禮貌地伸手想接過咭片。這時他拿出墨水筆迅速刪去診所電話號碼並寫上自己的手提電話號碼。
  「謝謝。」她說,趕上前面的乘客上車。
  德勤在站牌下看著她坐到她上層近車尾的車窗旁,注意到她並沒有拿出她的紫色耳筒。
  她變了,那個令她甜笑的人還在嗎?
 
  車廂內的望男不知道德勤還在看她。她不斷猜想剛才那個夢的來源,甚至沒有察覺上層只得她一個乘客。
  「幹麼不跟他揮手說再見?」一把蒼老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
  她轉頭看見老人端正地坐在她身旁。他身上傳來的冷氣使她打了個哆嗦。
  「是你!」  


  「你找我幹麼?」老人毫不意外地,從容地說。
  「教我更多操控夢境的方法,求求你。」
  老人搖頭嘆息,「記得我最初對你說的話嗎?」
  「你說我是少數能看見你的人。」
  「還有呢?」
  她想了想,「你叫我不要墮入魔道,說以我的資質,入魔的話會很可惜。」
  他滿意地點點頭,「那麼我教你傳夢之前,對你說過什麼?」
  她努力回想,最終茫然地搖頭。
  「我叫你試試運用你的能力幫人。」
  「我有,我幫過芷婷。」
  「那麼她現在怎樣了?」
  她搖頭說:「我不知道。」
  「你不面對現實,懂再多也是枉然。」
  「我自身難保,幫不了別人。」
  他冷哼一聲,「你斷手斷腳了嗎?沒飯開?沒人愛?」


  她想說這些對她而言不是最重要的,卻怕他奪去她唯一擁有的。
  「你就是太顧自己,才會弄至這田地。」
  她直迫他嚴峻的目光,「你到底是誰?」
  「你想問我憑什麼指摘你?」他見她啞口無言,他高傲地微微昂著頭說:「就憑我有資格決定要不要教你控夢。」。
  她頓覺輸了,低聲下氣起來,「你想我怎樣?」
  「第一,找出在夢界裡面,最接近逸淳的氣泡;第二,找出你媽媽一個封存多年的氣泡。」
  她覺得他有意為難她,「我怎麼可能做到?」
  「做不到的話就證明你沒資格學下去。」他頓一頓,補充說:「我給你一個提示,探索夢界和像傳夢一樣,你需要與跟對象有多點聯繫。只是傳夢的時候,你要給他暗示,而尋找氣泡,你要了解他的處境和內心世界。」
  見她認真地消化他的話,他繼續說:「還有一個條件,你要自己付工作室的租金。」
  她臉上一紅,「你這是什麼怪要求?」
  他聳聳肩,「做不做,在你;教不教,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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