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消失後,空氣頓時暖和了不少。她獨自呆坐在車廂裡,默默消化老人的話,卻想起她在法庭上把她看見老人減慢貨車速度的事情說出來之後聽見的私語和笑聲。
  是他們無知。無奈她不能把這件事公開,向世人證明她沒有病。
  隨便吧。她在乎的是怎樣回到阿樂身邊。
  她吸一口氣重開電話,未接來電隨即如雪花湧至。最初她只看見逸淳的名字,後來連她的媽媽也打電話來。
  她不喜歡逸淳經常把她的事情告訴媽媽,但為了完成那三件事,她把個人感受推到一旁,溫馴地回電話給他。
  「你在哪兒?」他甫接電話便說。
  「我去遊巴士河,現在坐車回來。」
  「你坐巴士也要關電話嗎?」
  她隨口胡謅,「電話沒電,我剛才下車找便利店充電。」
  他聽出她的不滿,放軟聲線說:「你到了沒有?我去車站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他靜默半晌,說:「是不是我說錯了什麼?」
  聽他語調委屈,她有些心軟,「不,是傳送給你的夢境出錯,我心情不好。」
  「那麼你現在的心情好些了嗎?」
  「嗯,好多了。」
  「我替你向伯母報平安,然後來接你回家吧。」
  「我……我自己打電話給她。你早些休息,明天還要上班。」
  「我現在去車站接你。」他不等她回答便掛上電話,心裡很不舒服。他慶幸她平安回來,卻沒想到她會冷淡得彷彿他的緊張和擔憂是多餘的。
  要是他是周志樂,她的反應鐵定不是這樣。
  想到他曾經幻想她會因為失去周志樂而轉投他的懷袍,他不禁嘲笑自己天真。就算她把她的回憶送他,讓他經歷他們的愛,他哪有本事令她綻放那個甜蜜而滿足的笑容?


  可是他想來想去也不明白他比周志樂差在什麼地方。他只看到周志樂的濫情和自私,看到他如何傷透她的心。
  想到這兒,他再度說服自己,瞞住望男約見阿樂的決定是對的。
 
  就算望男再留意逸淳也沒可能猜到他這些心事,但為了找出最接近逸淳的氣泡,她不能放棄,於是直截了當地問:「你心情不好嗎?」
  「我找了你很久。」他不敢把目光移到她身上。
  「對不起,我不知道。」
  他呼一口氣,立刻原諒了她,「下次不要這樣跑掉。」
  「哦。」    
  他不再說話,默默地和她並肩走到大廈,打開閘門讓她進去。
  除了他不喜歡她不辭而別之外,她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們認識不止二十年,親密得像親人那樣,但是,如同很多親人那樣,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聊心底話 - 除了有關周志樂的事情。


  這樣說來,應該是她很久沒有關心過他。她有些內疚 - 對於一個可以說是事事以她為先,為她付出無限心思、時間和金錢的人,她居然了解這麼少。
  「謝謝你。」她說。
  「什麼?」他不明所以。
  「謝謝你來找我。」她抬頭看著他說:「你的關心,一切。」 
  他的心頓時溶化了,羞澀地說:「你今晚怎麼了?吃錯藥?」
  「沒什麼,」她輕輕一笑,「明早想吃奶茶和菠蘿油,所以賣口乖。」
  他下意識地輕撫她的頭頂,「好,我明天早一小時出門買給你。」
  那個看似平凡的動作同時觸動了他們。逸淳想起夢裡的他,望男想起現實裡的阿樂。除了阿樂之外,沒有人會這樣輕撫她的頭頂。他們的高度不一樣,身型和樣貌相距甚遠,連笑容也不一樣,但那一刻的感覺竟如此熟悉。
  「夢可以影響人的思維,以至行動。」老人的話在望男的腦裡響起,她頭皮發麻。
 
  關上大門後,望男聽見媽媽的房間傳來微細的碰撞聲。
  她走到媽媽的房間外,舉起手想要敲門,但猶豫了好一會兒還是把手垂下。這時她的媽媽卻出來了。
  「我聽見你好像撞倒了。沒事吧?」
  「沒事,起床的時候撞到床頭櫃。」她說:「你要用洗手間嗎?」
  「不,你先用。」


  「嗯。」
  整段對話裡,她們幾乎沒有對上目光。望男很努力嘗試看著媽媽的眼睛,但每當快要和媽媽四目交投時便忍不住別開臉來。
  她盡力了。
  自她出事以來,媽媽幾乎沒有跟她說過話。雖然她偶爾會探望望男,又會為她打點出院和出院後的一切,但既沒有責備她,也沒有問候她,更不曾分享她或爸爸的近況。媽媽似乎把她看成無可推卸的責任,沒愛可言。
  可是無論如何,她留下來了。相比起會帶她去遊樂場玩耍的爸爸,只會迫她讀書的媽媽才是願意留下來的一個。
  是因為她明白望男嗎?畢竟她們都愛上不該愛的人。不,大抵她和所有人一樣都認為望男的腦袋壞掉了,只因內疚而留下。
  在這世上,可能只有逸淳才會不問情由地對她不離不棄。
  可是,可是……無論逸淳離她多近,無論誰在她身邊,她也覺得和自己一個沒有分別,就算穿上大衣躲進被窩也覺得冷。  
  她深深地吸一口氣,自衣櫃裡翻出阿樂替她訂購的大學T恤,待媽媽回房之後才去洗澡。她想回到有他的夢裡,奈何等來等去也睡不著。
  剛才她怎麼會忽然睡著的?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
  難道是那個老人的惡作劇?還是純粹因為她太累?可是,自出院以來就算她睡得著也夢不見阿樂,夢見也是模模糊糊的,毫不真實。要是因為傳夢而重啓了她潛意識被封存的一角,現在她為什麼又睡不著?
  她苦惱地起床更衣,攝手攝腳地走到媽媽的房門外,聽見她的鼻鼾聲才放膽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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