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原來已經許多年了,她還不知不覺地,沒廉恥地像寄生蟲那樣依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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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男已經忘記上一次來看逸淳打球是多久以前的事。再次坐在觀眾席上,她感覺奇怪。大概其他人也覺得奇怪吧?所以才不時望向她 - 特別是逸淳在她身邊的時候。
  場內場外,除了何宗義和何靖華之外,已沒有多少張她認得的面孔。那時何宗義和逸淳同班,他的妹妹何靖華和她同班。兩個男生因為打籃球而結成好友,兩個女生卻話不投機,就算一起看籃球也談不上數句。她記得當時很多人以為她是逸淳的女朋友,但其實她看他們打球的原因是偷看他們的師兄。她自覺有沒機會搏得師兄的青睞,而且無論她說什麼別人也一樣亂說,所以索性不去澄清。
  因為這樣,她差點讓逸淳誤會了。那日球賽結束,他們一起回家。途中他煞有介事地說某某傳他們是情侶。她認真地問他信不信她喜歡他,接著才笑他相信陌生人的無謂猜測。那是她幾乎唯一一次想像自己和逸淳發展為情侶的可能,但她想想也覺荒謬,因為她早已把他看作家人。
  哨子聲把她從久遠的回憶帶回現實。她想起此行的目的,忙不迭認真地看逸淳打球,靖華卻把一罐汽水遞給她。
  「很久不見。」


  「謝謝。」她接過汽水,掏出錢包。
  「不用了。」靖華坐到她身旁。
  她不喜歡虧欠任何人,但想到要是堅持給靖華那幾塊錢的話那更寒酸,便跟她聊聊天,以示友好,「你常常來看他們打球?」
  「偶爾吧。早下班,沒事做便過來看看。」
  她拉開汽水蓋掩,「你現在在做什麼工作?」
  「社工。」見望男有些愕然,她笑問:「很奇怪嗎?」
  「不,不是。」
  「我的服務對象主要是邊緣少年。」她輕撥一頭爽朗的短髮,問:「你呢?聽逸淳說你常常畫畫?」
  「他會對你們說我的事情?」她緊張起來。
  「不。但有一次我們笑他的黑眼圈快到長到下巴,他說他同時打兩份工。我們問他是不是欠債,他說他投資股票失利,所以要把錢賺回來。」


  望男羞愧得說不出話來,她卻繼續說:「我和宗義猜到他說謊。他從來不喜歡做沒有把握的事情,連六合彩也不買,又怎會買股票?於是我們私底下再問他,才知道他想治好你的病,並支持你畫畫。」
  「我會把錢還他的。」望男聽得耳根發燙。
  她聳聳肩,「一個願打一個願捱,外人沒資格說什麼。」
  「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我知道啊。」她輕輕說:「但他是心甘情願的吧?不過作為朋友,我們自然希望他喜歡的人可以關心他多一些。」
  「你說喜歡……」望男不想問下去,卻不由得想起當年他向她提起那個謠言的經過。她記得他臉上閃過的失落,還有許多其他她不想深入了解的事情。她一直認為,她既已排除他們成為情侶的可能性,那麼就算他真的喜歡她,她也只能以平常心跟他相處,待感覺慢慢消逝。可是靖華的話提醒了她,原來已經許多年了,她還不知不覺地,沒廉恥地像寄生蟲那樣依賴他,甚至找他做試驗品,讓他經歷她和阿樂的回憶。
  可是若不是這樣,她如何練習傳夢,如何再見阿樂?她亦無法想像不依賴他的生活。
  哨子聲響起,宗義和逸淳跑到場邊。逸淳看見望男慘白的臉,再望望無其事的靖華,問:「你們在聊什麼?」
  「秘密。」望男搶先說,接著笑笑補充:「女人間的秘密。」
  宗義哈哈大笑,「我從來不知道我妹妹會有『女人』秘密。」


  靖華聽見他強調『女人』二字,翻翻白眼,拉起望男說:「走吧,去吃宵夜。今晚我哥請客。」
  
  宵夜之後,逸淳和望男結伴回家。他在想著和阿樂的會面,她在反省她的自私,兩個人良久也不發一言,最後竟一起開口。
  「你先說吧。」她說。
  「我想問,傳了幾次夢,你記起你想記起的嗎?」
  「沒有。」她說得猶豫。
  「那如果這個方法行不通,不如試試其他?我聽說催眠有用。」
  「你不想再夢見我們?」
  「不是,但要是沒有用的話不如轉用其他方法。而且上次你不是說出錯了嗎?」
  她想反正她要先把最接近他的氣泡找出來,便不想迫他,「好吧。我們別再傳夢。不過醫生、催眠之類的,我都很討厭,不用了。」
  逸淳沒想過她會輕易答應。看著她走到大廈對講機按下密碼,打開閘門,他連忙上前頂住閘門讓她進去,「你會生氣嗎?」
  她回頭,笑得有點生硬,「怎麼會?」
  他隨她走進大廈,半開玩笑地說:「但你笑得很勉強。」
  「我才沒這麼小器。」
  他按下電梯按鈕,苦笑說:「我好像愈來愈不了解你。」


  『了解』二字觸動了她的神經,「人大了便是這樣的吧?還是你覺得身邊很多人你都了解,除了我?」
  他想了想,「也許你說得對。不過我們認識那麼久,這種感覺很突兀。」
  她呼一口氣。她何嘗不是這樣想?可是,打從她決定不深究逸淳對她的感覺時,她便注定離他愈來愈遠。老人出的題目,正正點中這個死穴,她無從躲避。
  如果所謂氣泡是人所製造的,而且都聚在夢界,那最接近逸淳氣泡的氣泡便可能是由夢界裡,最接近他靈魂的人製造的。老人說『了解』是關鍵,所以那個人在現實裡也定必離他很近。
  「那麼,你最了解誰?誰又最了解你?」
  「我怎知道?」他笑問。
  「想想嘛。」
  他走進升降機,按下按鈕,「我最了解的,不是媽媽便是你。最了解我的……我真的不知道。」
  感覺不對。這兩個都不像答案。沉思間,他把她送到門前。他們說句再見便返回自己的家,在只隔一道牆壁的空間渡過另一個難眠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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