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只有睡覺的時候,他才可超越現實所限,忘記過去、現在和所有期盼與憂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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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不容易睡著的逸淳在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竟發現自己被困於玻璃球內,外面朦朦朧朧的什麼也看不見。在那個無重力的空間裡,他拼命划到球體邊緣,看見一隻手掌從外面貼在球體上。他把手心貼上去,感到球體堅固而溫暖,但完全感覺不到球外的人。他極力看清那人的臉,卻只能從手掌的外型猜測那是個女人。
  望男?不,似是陌生人,一個硬闖進他夢裡的陌生人。
  他大叫,但她消失了。他絕望地往後倘,玻璃球好像不斷擴張那樣,無論他往後怎樣飄也不著邊際。
  那一刻他竟想起周志樂,還直覺他能夠幫他。可是,如何?為何?
  醒來之後,他第一時間拿起電話。周志樂的名字仍然殘留在他的腦海裡,但他選擇看看望男有沒有找他。


  當然沒有。那個會半夜向他訴苦的潘望男早已不見了。
  午夜夢迴,他更害怕有誰取代他為她遮風擋雨,害怕又有誰陪伴她直至夜深,害怕……連爭取也沒試過便讓她走了。可是他如何追求一個其實已拒絕了他的人?
  如果他可以像周志樂的話,行嗎?
 
  逸淳最初的直覺沒錯,球外的人正是望男。
  跟阮德勤聊了好幾個小時之後,她一坐進他的車子便想睡。車廂內播放的是《Misty》。她認得這首歌,好奇喜歡弗蘭明哥的他怎麼會喜歡這種浪漫老情歌,但她沒有說話,他也沒有說話。她一直頭靠玻璃窗,面向窗外,故他以為她睡了。如是者車廂內除了細微的車聲之外便只得Ella Fitzgerald的甜美歌聲。一首接一首的,望男一直聽到Louis Armstrong的《Moon River》時便睡著了。
  不,她來到夢界。
  是氣氛,是歌詞,又或者是逸淳的呼喚,她來到夢界那個屬於他的氣泡前。
  她很累,整個人迷迷糊糊的,只慣性地把手放上去,意外地感到球體內的手。瞬間錯愕之後,她集中精神,知道球內的逸淳在看她。被夢界裡的逸淳看見真實的她感覺很奇怪,她轉頭看見氣泡旁邊沒有上次那個氣泡便離開。
  老人給她的圓球不在她身邊,但她知道那個圓球有保護她。因為她踏著的階梯不一樣了,比之前更冷,而且微微發著金光。故此她更相信要是她在限期後再入夢界便回不來是真的。她微微一顫,聽見阮德勤問:「醒來了?」


  「嗯。」她坐直身子,看見一臉溫柔的他,心裡踏實不少,彷彿他的存在是現實世界的憑證。然而其實他也可以是想像出來的,可能真實的她在房間裡睡覺,甚或在精神病院裡睡覺。
  「你有沒有想過,你看見的一切有可能是假的,是幻想?」她問,察覺自己曝露了『有問題』的一面,於是避開他的目光。
  「沒有。」他平和地說:「只看過類似電影。如果這樣想的話會很恐怖吧?即是,一直懷疑無法找出答案的事情很恐怖。」
  她垂下頭來,過了一會兒才說:「我做惡夢而已。」
  他輕輕一笑,「還想再睡嗎?」
  她搖搖頭,看見他們已身處她家樓下,連忙道歉,「又害你等我。」
  「沒什麼,我很喜歡在車裡聽音樂。」
  「嗯,那,我走了。」
  「好啊,再見。」
  「再見。」她拿起手袋,好像還想說什麼,但最後脫下安全帶默默回家。


 
  『懷疑無法找出答案的事情很恐怖。』望男一直想著這句話,直至洗澡後換上那件跟周志樂的一樣的T恤,看著被舖,夢界再度佔據她的腦海。
  還沒有讓阿添看暗示畫。
  還未知道逸淳旁邊的氣泡屬誰。
  還沒有賺夠租金。
  不如如阮德勤所說,把她以前的畫賣了?這樣便有藉口叫阿添來把畫接走。不過阿光怎會接收這些會嚇走客人的畫?
  掙扎了好一會兒,她開啓通訊錄裡找出那個久未聯絡的舊友,發個短訊問可能還在畫廊當兼職的她有否門路替她把畫賣出去。
 
  看見望男如何闖入夢界接觸逸淳的老人開始後悔把圓球送她。他本來是因為害怕她闖禍而想保她平安,現在卻要害怕她因為有恃無恐地自由出入夢界而闖禍。
  他實在不是當師傅的材料,也不想當,但事已至此,若放棄她的話便不但有負故人,還會被上級看輕他無法處理自己製造出來的爛攤子。要是這件事情傳了出去的話,他如何繼續做個有威信的執行者?
  胃有點痛。人死了之後便不會有病痛,這種『假性胃痛』卻不時來襲。
  說到底,望男的爸爸不過是他的舊同事,一個和他一樣認為神界也該建立契約制度,一個比他更勇敢地選擇再度經歷人間生老病死的舊同事。而那個他,打從重生的一刻其實已不復存在,現在這個他間接推進深淵的男人不過是個利用自己上輩子遺留下來的能力走上歪路的凡人。
  他嘆氣,向眼前數十個懸在半空的,像監控熒幕那樣的畫面一撥,那十數個熒幕隨即化為煙霧,消失不見。他裝作看不見案上堆積如山的文件,回到他偌大的、溫軟的雙人床上尋覓只屬於他的夢鄉。
  縱使他已不受體力所限,睡覺還是他最愛的活動 — 只有睡覺的時候,他才可超越現實所限,忘記過去、現在和所有期盼與憂惱。儘管夢有好壞,有反映現實和潛意識的,也有借現實發揮的時候,只要他不去深究,夢便會在醒來的時刻煙消雲散。而作為夢界使者,改變自己的夢境對他而言更是易如反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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