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街老虎》: 第五章
「叮噹。」
流浪漢根據公公給的地址來到他們的家。剛才大堂保安諸多阻撓，懷疑他走來殺人放火似的。流浪漢作了個理由，說要把女孩送回父母處。他看到保安不太相信的樣子就給她看看女孩可愛的模樣，保安看到女孩後馬上相信流浪漢，並給予放行。女孩是宇宙通行證。
「喀啦。」門緩緩打開，門後是一個大約三十歲的男人。
「你係邊個 ?」蹙著眉頭，沒有表露任何善意。
「我係邊個唔重要，最重要知道佢地係邊個。」流浪漢從懷中掏出一張照片 — 公公婆婆的全家福，之前公公夾在地圖裡一拼交給他的。
男人接過照片之後，緊張地說 :「張相你點得返黎 ?」作勢要對付流浪漢。
「你老豆親手交俾我。」
「咩話 ?」大驚道。
「俾我入黎同你講。」看見男人正在猶豫，怕他拒絕，還是直接讓他看看女孩。
他立刻請流浪漢入屋。果然是宇宙通行證，沒有人會拒絕她入境。
「可唔可以俾我擺低個BB ?」下巴指著沙發說。
「可以。」
「我唔坐喇，廢事整污糟你地方。」看一看自己的衣服。
男人沒想過邀他坐。「咁你可以話俾我聽，你點識得我老豆未 ?」
「唔使心急，慢慢同你講。」接著告訢他流浪的故事。
「快啲入正題。」不耐煩地說。
流浪漢覺得沒趣，沒有人懂得欣賞流浪的浪漫。「我去到耆英鎮，撞到你呀媽晨運，之後就叫我去佢屋企。本來都唔知佢想做乜架，原來係想我幫佢一個忙。」
「幫忙 ? 發生咩事 ?」
「你係佢地個仔黎架喎，乜你唔知架咩。」明知他不知道也要挖苦他一下。
男人啞口無言。
「吖，你應該唔知架喇，咁耐冇探過佢地。」繼續痛快地奚落他。
「工作太忙。」
「忙到連打個電話嘅時間都冇 ?」
男人再次語塞。
「不過都預咗架喇，好似你呢啲迫走老豆老母嘅人…」句句有骨。
男人雙眼紅筋暴現。「你…你知啲咩呀 !」終於惱羞成怒。
「我知，我咩都知。你地廢事嘥錢養佢地，就送佢地去耆英鎮。」
「係咁又點 ? 嗰度好食好住，又有成大班呀婆呀伯陪佢地，好過喺度漚臭。」
「好食好住又點 ? 生活得唔開心，咩都係假。」
「唔開心 ? 有咩理由唔開心 ?」
「佢地而家好似韞喺個監獄咁，邊度都去唔到。」
「點會 ? 佢地唔係有車出入架咩 ?」
「冇，入面個巴士站取消咗，亦都冇起過地鐵站。」
「下 ! 冇聽人講過喎，新聞又冇報導。」發現自己被蒙在鼓裡，頓時失去氣勢。
「政府可能隱暪緊一啲野…不過呢樣唔講住，就算冇人同你講，你都要主動問下佢地近況嘛。」
「佢地呢排冇打黎，以為佢地冇野…」
「知唔知咩叫主動 ? 同埋你地之前咁絕情，哀極都唔肯改變主意，試問點敢再搵你地 ?」
男人嘆了一口氣，眼神中滲出一絲歉疚。
「接佢地返黎住啦。」
「呃…我又唔係咁唔想見到佢地嘅…」男人支支吾吾。「只係生活開支太大，政府開嘅條件實在好難抗拒...同埋我唔知佢地肯唔肯。」他應該是指全家福上初出茅蘆的少女和另一個貌似比他成熟的男人。
「佢地而家喺邊 ?」
「仲未放工…應該。」有點不確定。「或者搭緊車返黎。」
流浪漢看一看牆上的鐘，已經十時一刻了。「咁夜仲未返 ?」
「打工仔係咁。」說完撅了撅嘴。「所以如果佢地喺度住嘅話，應該悶到抽筋。」
「只要見到你地飲佢地親手煲嘅湯就心滿意足。」
他沒有回答，把頭微微向左擰，看著女孩酣睡的樣子，苦笑起來。然後從褲袋拿出手機分別致電大哥和妹妹，問他們何時回家。
「佢地大約十一點鐘返到。你想等佢地定…」
「咁我聽朝再搵你地，做咗成日野咁攰，應該冇乜心情同我傾。」流浪漢想抱起女孩之際，突然想到了什麼。「呀 ! 有個不情之請。今晚可唔可以俾佢喺度瞓 ? 因為出面都幾凍。我聽日先帶佢走。」
「冇問題 !」對女孩總是寬容。
「多謝你，咁我聽朝再黎。」道別後就自己走到附近的公園找個地方睡覺。
十時五十八分，妹妹站在家門前，伸手進手袋裡翻了幾翻，掏出門匙，戳了幾下才插進匙孔，打著呵欠扭動門鎖。
「仲未瞓嘅你 ?」眼角看到沙發上有件陌生的東西。走近一望，大驚說 :「做咩有個BB喺度 ?」
「頭先有個乞兒抱佢黎。」用指尖摸著女孩的面頰說。
「乞兒 ?」妹妹不明所以。
二哥告訴她來龍去脈。
「呀爸呀媽想搬返黎住…我冇乜所謂，只係怕大佬唔肯。」鬆了一下肩。
話語剛落，大哥清脆利落地開門入屋。看到妹妹尚未更衣，說 :「仲唔沖涼瞓覺 ? 唔沖嘅話我沖先。」接著想走進睡房。
「等陣呀大佬，我地有啲野想同你傾。」二哥叫停他。
「咩事 ?」大哥鬆著領帶說。
「不如我地接返呀爸呀媽返黎住 ? 佢地喺嗰度住得唔開心。」
他側了側頭，逐一鬆開裇衫上的鈕。
「佢地覺得好似俾人韞住咁，入面個巴士站無啦啦取消咗，出都出唔到黎。」
大哥覺得他還未說完，沒有回應。
「其實係因為我地成日唔理佢地…之前咁做真係自私咗啲…」
「你之前唔係同意送走佢地架咩 ?」不滿地反問。
「係…不過…之前冇諗到佢地感受，而家想做返啲野補償下。」
「接佢地返黎住之後，你養佢地 ? 你知我女朋友成日催我結婚架啦 ? 結婚最需要係咩 ? 係錢呀 ! 買樓、搞婚禮，全部都係錢呀 ! 佢地搬走咗之後我先叫儲得快啲咋，而家叫我俾返家用佢地 ? 咪搞 ! 一係你地兩個俾哂囉，我唔會俾架啦。」一副與他何干的樣子。
二哥和妹妹相對無言。他們各自的收入只是大哥的一半，如果只靠他們供養父母，恐怕自己儲不了多少錢。
二哥尚未有女朋友，但總不能等到交往時才開始儲錢。雖然這間房子已經轉讓給他，但不知將來的女朋友會否嫌棄經常壞掉的升降機和廁所裡漏水的天花板。若要買一間樓齡低的房子，恐怕要補上大筆差價。因此，應當未雨綢繆。
妹妹剛工作一年，還沒有想得太長遠。暫時跟大哥、二哥分擔水電煤等雜費，尚算應付得了。然而，當大哥結婚後，費用就得兩人分擔。如果與父母同住，支出就更多，她就不能每季更換名牌手袋了。手袋可說是職場上提昇自尊和融入社群的神器。
大哥看見他們不知所措的樣子，不耐煩地說 :「一係我地打多啲電話俾佢地同探佢地喇，只係太耐無見發下牢騷姐。」不想繼續討論這個話題，轉身作勢入房。
「其實佢地唔係親口同我講，頭先有個乞兒帶住我地張全家福黎呢度，係佢講件事俾我聽。」遞出照片想給他看。
大哥停住腳步，轉身驚訝地問 :「乞兒 ? 」他現在才發現沙發上有個嬰兒，剛才被弟弟的身影遮住了。「點解有個BB喺度 ?」
「個乞兒抱黎架。佢話出面凍，想BB今晚喺度瞓。」
「你有冇諗過佢會就咁瀨低個BB走咗去 ?」指著女孩說。
二哥瞪大眼睛，沒想過這點。
「可能係犯罪集團新嘅詐騙手法，特登屈我地搶佢個BB。你做之前有冇諗清楚架 ?」
「但…我覺得個乞兒信得過。」不知從哪裡來的直覺。「因為呀爸呀媽都信佢。」
「原來性格同智商真係會遺傳，好彩條基因冇分俾我。」大哥喃喃自語。「唉，我唔理啦 ! 有咩事你地搞掂佢。」就算再叫他也不回頭。
二哥無奈地望著女孩，懷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冇事嘅，佢聽朝一定會黎。」妹妹跟二哥有相同基因。「早唞啦。」拍了拍他膊頭後走進睡房。
二哥坐在沙發上，想想如何是好。應該相信乞丐的話，還是跟隨大哥的做法 ? 現在樓價居高不下，如果再供養父母，可說是「上車」無期。然而，買樓是否那樣重要 ? 其實這個家也不錯，只是殘舊了一點。希望將來女朋友不嫌棄就好。如果嫌棄呢 ? 他也不知道。
突然，眼角看到有些東西正在蠢動，原來是女孩踢著襁褓。眼看她快要把襁褓踢開，二哥急不及待把它重新蓋在女孩身上。這個畫面令他記起母親照顧妹妹的情景。妹妹跟女孩一樣，從小就喜歡踢被子。母親擔心她著涼，總是待在身旁，不讓被子從她幼嫩的小肚滑下。
「我地應該對佢地好啲。」起身想跟妹妹說，但怕她直接倒頭大睡了，還是不要騷擾她。拿出手機，送出一個短信，告知她自己的意願。妹妹睡醒後總是玩一下手機才出來。
二哥抱起女孩，走進睡房，跟她分享溫暖的被窩。
「叮噹。」
「邊個呀 ?」大哥對一大清早就拜訪的客人抱怨。二哥和妹妹繼續吃著麵包，等待好戲上演。
一開門，一個蓬頭垢面、鶉衣百結的男人出現在眼前 — 正是流浪漢。
「早晨 ! 咁早打搞你地唔好意思。」露出佈滿污漬的牙齒。
「你係…琴晚細佬講嗰個…乞兒 ?」流浪漢在意想不到的時間出現，還以為他會帶著黑幫一起上來。
「我琴日上過黎，但我唔係乞兒。」十分執著稱呼。
「唔理你係邊個，究竟想點 ?」想速戰速決。
「相信你細佬已經同你講咗，請你地接公公婆婆返黎住。」誠懇地請求他。
「我地家事唔使你理。」沒帶半點感情地說。
「家事 ? 點解佢地會搵個外人幫，而唔係直接搵你地呢 ?」
大哥雙手抱胸，不屑地盯著他。
「因為你地冇當過佢地係屋企人。為咗儲多少少錢，就連老豆老母都唔理。佢地含辛茹苦咁湊大你地，但到頭來就俾你地掟去母雷公咁遠。識唔識得飲水思源 ? 知唔知咩叫孝義 ?」大義凜然的樣子。
「講完啦嘛 ? 請你走。」拒絕與下等人討論。
看來大哥已經沒有所謂的良心了，流浪漢心想。「另外兩位點諗，你地想唔想同佢地一齊住 ?」視線繞過大哥，望著坐在餐桌前的二人。
兩名觀眾突然被邀請上台表演，嚇得二哥差點哽噎。妹妹看到二哥狼狽的樣子，先給他水喝，然後掃著他的背說 :「我同二佬都想佢地返黎住。」
二哥喝了一口水，把乾巴巴的麵包吞下，然後尷尬地點頭。
大哥感到被背叛了，睜大雙眼怒瞪著他們。兩人好像事不關己般東張西望。
「少數服從多數呀，做大佬要尊重細佬妹決定。」火上加油。
大哥緊握拳頭，一拳打在門上。「好…好 ! 你地鍾意一齊住就一齊住…但唔使旨意我俾家用 !」
「唔俾家用…即係冇權用呢間屋嘅野。」揉著長長的鬚子說。
「屌 ! 我最多咪去女朋友屋企住。」女方家人可能要他給家用，但這刻他怒火中燒，忘記了這回事。
「就係等你呢句。」雖然跟預期有點出入，但總算能和其餘兩個子女團聚。「呢個大佬嘅事…等佢地自己慢慢搞啦。我只係負責幫公公婆婆離開耆英鎮。」心裡想。
睡房裡的女孩哇哇大哭，好像看準時機，不讓大哥有反駁的機會。
二哥衝進睡房把她抱出來。「睇黎BB肚餓啦。」
「好多謝你照顧佢，等我開奶俾佢飲啦。」接過女孩。
「不如喺度餵埋佢先走。」好像不捨得女孩。
「唔好啦，呢度氣氛唔係咁好。」對大哥瞥了一眼。「我用自己方法餵得啦。」轉身就走。「拜拜 !」
抱著女孩到便利店，沖了跟昨天同等份量的奶。早上的便利店比較擁擠，上班一族在冰箱前選購不同口味的罐裝咖啡，或是一些好像不太新鮮的三文治。流浪漢餵奶的場面不禁令在場的人側目，但他依舊旁若無人地讓女孩吸啜奶水。
替女孩掃完風後，流浪漢走出便利店，一時想不到應該去哪裡。就在躊躇之際，他看到二哥和妹妹走近。
「BB食飽飽嗱 ?」妹妹摸著女孩的額頭說。
「真係好多謝你講件事俾我地聽 ! 唔係你，我地都唔知原來呀爸呀媽唔鍾意喺嗰度住，亦都唔知到自己係幾咁不孝。」二哥微微鞠著躬道謝。
「盡下人事姐，佢地幫過我，點都要做啲野報答返。其實冇你地幫口，我未必搞得掂。我都要多謝你地。」流浪漢以微笑表示區區小事，何足掛齒。「但係你地同大佬嘅關係就要靠自己拆掂佢啦。」
「呢個大哥真係…」二哥點頭苦笑。「呃，咁你地而家去邊 ?」
「未諗到呀，已經完成任務，不過應該都係繼續流浪。」
「其實有啲野想你幫手…」二哥不好意思地說。
「咩 ?」
「我諗諗下都覺得政府隱瞞緊一啲野…點會無啦啦拆走個車站 ? 應該有陰謀。」
「係，唔排除係特登將啲老人家擺埋一齊，然後遺棄佢地。」
「如果係咁，個政府都幾恐怖…」露出不安的表情。「所以想你調查一下。」
流浪漢摵著一邊眉，不明白二哥為何要查明此事。
「我只係想幫下其他老人家，唔好俾人呃咗都唔知。同埋應該有部份人嘅遭遇同呀爸呀媽一樣，我唔想大家為咗錢而唔理父母。」
這個男人還頗有同情心，流浪漢心想。「好，無問題。」其實自己也想揭開真相。
二哥拿出銀包，想在裡面掏出什麼。
「唔使啦，當係報返琴晚你俾佢喺你屋企瞓嘅恩。」按著二哥雙手表示無須更多報酬。
「點都要啲水腳嘅，而且你仲要照顧佢。」沒有理會流浪漢﹐掏出兩張一百元紙幣。
流浪漢望著懷中的女孩，才記起現在已經不是獨自上路。如果每餐都只給她喝稀淡的奶水，恐怕發育不良。因此，他還是客客氣氣地接過兩張紙幣，然後道謝。
「咁你諗住點做 ?」
「邊有咁快諗到…」流浪漢心想。
「仲未傾完 ? 就遲到啦。嗱，比你嘅。」妹妹剛剛在便利店買了一本地圖，把它交給流浪漢。「去邊都好，最緊要知道方向。」
「都係呀妹醒目。」流浪漢佩服她那麼細心。
雙方再次表達謝意，道別後二哥跟妹妹就踏著急促的步伐走向地鐵站。流浪漢轉身，向他們相反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