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婆一番話看似歪理,但卻像反映著這個社會的面貌。 

社會對那群生而缺陷的人,嘴巴裏總掛著平等共存的口號,可是實際上呢? 

有多少人受盡別人的白眼? 

文康回想起中學時的生活,只因自己沉默寡言,被班內的同學排擠,視為怪胎,一直活在孤寂之中,最後只好遠離家鄉,遠赴他國修讀生物學,當中所經歷的辛酸,就只因為自己與別不同。 

公平嗎? 





走在這迂迴曲折的路上,比別人多拐幾個圈。 

公平嗎? 

稍為離群已歷此遭遇,有誰敢想像那群真正殘缺的命運? 

公平嗎? 

文康閉上眼,腦海中不斷浮起殘酷的答案。 





「不…不…」 

「你…冇嘢呀嘛?」少女一直觀察著少男,從起機時一臉寬容到現在愁眉緊鎖,自言自語,她很害怕他會胡思亂想,失去自我。 

「哈哈,唔公平…唔公平…呢個世界,要有人嚟改變。」文康眼中閃過一絲令人不安的神色。 

「你真係冇事呀嘛?」少女緊握著心牽的男孩的手。 

「夠鐘啦,帶口罩啦。」語氣不帶一點感情,直教人感到冷冰冰。 





深吸一口氣。 

吱…

呼…安全。 


文康抬起頭,查看這個機艙。 

少女安全,少婦與小孩安全,禿頭中年漢手舞足蹈,應該安全。四人組你眼看我眼,安全。 

機艙眾人應該再一次騙過死神吧。 

然後,文康眼角看見不尋常的一幕。 

老婆婆雙目透出無助的目光,手,顫抖著。 





文康站了起來。 

不要。 

不要。 

「伯爺…睇嚟我係咁先啦。」老婆婆乾涸的眼眶掛著一點點淚絲。 

這時候老伯伯作了一個震驚著全機人的行為。 

他把口罩脫掉了。 

「伯爺!做咩呀你!」老婆婆嚇得把脫下了的口罩粗暴地套回上老伴口上。 





老伯伯雙手沒阻止老婆婆,相反在空中比劃着。 

「唔好啦,聽我講啦,你可能真係好好彩咁活到落去呢!」 

老伯伯雙手繼續在空中比劃着,文康大概明白了是什麼回事。 

「我唔要同年月同日死…我唔要你死…」哭泣著的聲線,伴隨著是老婆婆無力地鎚打老伯伯的胸口。 

老伯伯指了指自己,然後雙手食指拇指合攏在一起,再指著老婆婆。 

「嗚嗚…我都愛你…」老婆婆放棄了反抗,輕躺在老伴的胸口上,依偎在熟悉的懷抱中。 

「仲記唔記得我第一日見到你嘅時候,你係幾傻。」老婆婆抹乾了眼淚,展現了和暖的笑容。 

老伯伯再次把口罩脫下,點了點頭。





「你個無膽鬼,一直都唔敢追我。」老婆婆梨渦淺笑,像回到數十年前的光陰。 


「雖然從來未聽過你親口講愛我,不過呢幾十年,我活得好快樂。我搵到,我嘅目標,我搵到,守護我一生嘅人。」老婆婆放慢了說話的節奏。 

「伯爺,我好眼訓呀。你話,我仲會唔會見到你?」老婆婆合攏雙眼,表情平靜極了,沒泛起一點波瀾。 

老伯伯神色自若,輕撫著婆婆稀疏斑駁的柔髮,為老婆婆作出最後的安慰。 

「我愛你呀伯爺。」 

失去溫暖,失去心跳。 

老伯伯臉容倏地扭曲。 





「嗚嗚…」 

淚,不能流在至親身上,這只會為對方徒添擔憂。 

忍,一直等到至親離去,才敢把情感宣洩出來。 

「嗚嗚…」 

淚腺斷了,大概是想起老伴為自己捱過的苦,吃過的痛。 

「嗚…嗚…」 

忍著淚,可能是對對方的付出與犧牲作出的最大回報吧。 

「嗚…」 

傷感過後,是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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