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神廟這日鋪陳隆重,銀燭金樽,筳開百席,分設各個大廳。而正廳中央騰空,以供演說之用。
各路賓客魚貫進場,當中除了商賈行販,不少人才俊士也來赴宴。胡有盟的普濟堂雖不算什麼大寶號,但阿育圖為大會重視,所以得以安坐首席,而余崖石與吳敏川則被安排次席。
胡有盟不時探頭探腦觀察動靜,只因大事迫在眉睫,未知能否應付得上。
過了半個時辰,不爭多全部賓客已到。卻見西首席上坐了幾名精悍大漢,難掩霸氣,看來絕非善類。胡吳二人不由得聯想到混元教去,使得心下忐忑,憂心忡忡。
場內一名銀髮老者,身穿錦緞黑袍,談笑風生,穿梭廳內應酬各路賓客。眼下走到胡有盟面前拱手恭迎,滿笑堆歡,說道:「喂……,胡東家,你好,你好!」
胡有盟禮貌地站起來拱手回禮:「高會長,你好,你好。」
這姓高的氣派大方,道岸貎然,正是黔滇蜀藥業行會會長高雲瞻。只見他微微笑道:「剛才忙著招呼賓客,此刻才有空跟你打個招呼,切莫見怪。」
胡有盟道:「那裡,高會長別太客氣。」
高雲瞻發覺胡有盟眼眶帶有黑暈,便瞪起眼睛對他道:「沒見你一段日子,幹嗎看來失了神采!是不是所住廂房欠妥啊!會後我再給你安排一間最上等房。」說著豪然拍著對方右臂道:「要抖搜精神點嘛,應知你是新一輩俊茂,將來雲南藥業也唯你馬首是瞻。」
對於高雲瞻盛情抬舉,胡有盟顯得有點難為情,只謙道:「別太抬舉在下,我資淺齒少,以後還要高會長多多提點。」




高雲瞻舉止爽朗,卻見胡有盟姿態拘謹,好不慥慥。便款語溫言道:「坐,坐。」揖請胡有盟就坐。
高雲瞻環顧四周,然後又道:「那不爭多時候了,那個老馮還未現身。這個人總愛占上風,或者他又想營造萬人恭候他大駕吧。胡東家,老馮這小把戲切不要學呀。」
胡有盟道:「馮東家才能幹濟,有很多本領我都學不來。」然後跟高雲瞻作個哈哈陪笑。
「兩位東家在我馮某背後搬弄是非嗎!」忽來一人行近朗聲說話。此人個子高大略胖,穿金戴銀,胸前掛著寶玉如有拳頭般大,神采飛揚,氣派逼人。身旁伴著一名年青公子,身穿鮮紅上衣,金線繡邊,腰帶衣領色澤同樣鮮艷。他雖外表帶著驕貴之氣,惟其雙眼混濁,下顎圓厚,骨子裡卻跟余崖石無異。
得見這父子二人,胡有盟其實心中不味,卻見鄰枱的吳敏川跟自己點一點頭,彷似有所意會,隨之想起對方入席前的一番話:「馮藥圖父子雖面目可憎,經常針對我們,但比之要應付的混元教及林作遠,實不足為道。東家好應放開一點,別處處跟他計較。」
想到此處,心下安慰道:「有吳掌櫃這位老師真好,處處得到提點。對的,當東家之路遙遙漫長,好應學懂放開胸襟面對敵手。」
高雲瞻甫見馮藥圖,欣然喜色,兩臂張開作個迎抱之狀,笑道:「貴人終於來啦,馮老弟胸襟可載舟,生意經四方,我戲言兩句,不會受不了嘛!」
高馮二人意氣風發,笑容可掬,握手相迎,馮藥圖笑道:「當然受不了。除非你讓
出藥業行會會長給我,那我便受得了,哈哈……!」
高雲瞻同樣以笑回報,道:「別見笑啦,你在雲南大好勢頭,豈會跑來跟我爭位坐。」




馮藥圖道:「我之可以當時得令,也是拜川貴兩地客人看得起我的馬匹。你們牽著我的馬兒,我打下你們的銀兩,豈不快哉。」
馮藥圖除了是經營藥業外,還有茶馬生意,他跟烏斯藏交易馬匹,再轉售各地圖利,川貴兩地正是他主要客源。
高雲瞻口舌上雖給他占了上風,仍落得大方氣派,笑臉迎對。馮藥圖也知適可而止,打完場道:「其實只說牽著我的馬匹走不太貼切,實情是連我也靠給你們牽著走才對!」
對方言辭讓回一步,高雲瞻啊了一聲,梳著白長鬍鬚笑道:「那麼下次跟你交易時,就要馮賢弟高抬貴手,做個好價來啦。」說罷命人端上酒來,兩人舉杯對飲。
只見高雲瞻幾隻指頭輕拍椅背,道:「嗱,我的位子在這兒,可惜我老骨頭坐下了懶得動身。旁邊還剩這個,就留給你坐吧。哈……!」但心中卻不屑道:「這廝自尊自大,若坐上我這個位?只怕你不出三個月便激起眾憤。」他心裡雖歪著嘴笑,但外表談笑自若,親切得令信服。高雲瞻能坐得上這個位置,駕馭情緒能耐確是過於常人。
胡有盟出神地看著二人言詞你來我往,尋思:「二人既是伙伴,又要對抗,但更要妥協,做到不亢不卑,心思何等利害。雖則馮藥圖卑鄙狡詐,對我處處不滿,但論到打交道之能耐,我的確自愧不如。」
馮藥圖跟席上各人逐一打招呼,當輪到胡有盟時,卻報以一個深沉冷笑,道:「想不到你也可跟我同坐首席,不錯,不錯。」
胡有盟只得強顏點頭,笑了一笑。
至於他兒子馮繼堯則被安排在次席,跟吳敏川余崖石同枱。只見馮繼堯喝了幾口茶後立刻皺眉,狠批道:「嘩……,這是什麼鬼地方來的普洱,幹嗎在此大場面搬出這麼差勁的茶來,大會不懂往雲南買上等普洱麼!」他說話顯有貶意,同席各人聽此大為不滿。
茶是高雲瞻親自指定的,主次席相離不遠,他聽得此話後當然不悅,對馮藥圖冷道:「想不到令公子年紀雖少,卻有大滇之心。既然自負雲南,他日接掌老馮生意後,大可以不跟我們黔蜀做生意。」




對於兒子說話失禮,溤藥圖難免尷尬,強顏笑道:「高老兄心胸廣闊,小孩子胡言亂語,不會跟他計較吧。來吧,我代他斟茶敬你一杯。」說著斟茶端給高雲瞻,好替對方消消氣。
過了一會,一輪咚咚的鼓聲大作,場中司儀高聲宣布大會正式開始,接著把高雲瞻這位滇黔蜀藥業行會會長引介出來。
高雲瞻昂首闊步,神采煥發站出場中,向四方賓客抱拳揖謝,朗聲道:「各位好友,各位來賓,大家好。歡迎大駕光臨今天的藥神廟會。大會今年已第十七年……,」
「是十六年呀。」馮藥圖朗聲打斷他說話。
高雲瞻啊了一聲,道:「啊!是嗎?對對對,馮東家精明,應該是第十六年,哈……。對啦,聽聞馮東家新娶的小妾剛巧也是十六歲,跟藥神廟會同齡,彼此皆是十六,怪不得馮東家對這十六兩字如此清晰。」他自知身為會長對年期也弄錯,難免糊塗,便立轉移視線拿馮藥圖來開玩笑,登時逗得滿堂笑聲。
馮繼堯見父親一臉尷尬,嗤了一聲,低聲自嘲:「可是我為人兒子,年少有為,娶個娘子卻要十七歲。」
「言歸正傳。」高雲瞻續演說道:「大會之成立,不光是放眼經商圖利,也是為了各族融和,文化交流,振興滇黔蜀三地,甚致全中原。十六年來,深得到各方共襄盛舉,滇黔蜀藥業才能昭如日星,我們為之鼓舞非常。對此,我向各位由衷感謝。」說罷對場內眾人深深一揖。
高雲瞻續道:「正所謂百尺竿頭,我們不會就此自滿。今天我們滇黔蜀三地藥業菁英乘此盛事聚首一堂,在進行買賣同時,也要排難解憂,且更要開拓遠景。過往得到各位獻策出謀,成就了不少重大交易,如林作遠跟胡有盟先生的阿育圖交易……,」
胡有盟一聽到自己名字被提及,一路心緒不寧的他為之一凜,不願的也要跟林作遠強相禮貌點頭。惟恩得悉對方陰謀,教他一陣心寒。他又看著西首席上數名形兇大漢尋思:「這幾人會否是混元教的人?能坐近主家席,大可能是高會長請來。若然混元教插手行會之事,那更大事不妙。如此,高會長又為何跟他們扯上了?之前混元教已派胖奇來謀奪阿育圖,若我只託辭給山賊搶去,未必能輕易打發他們。」
高雲瞻長篇累牘,馮繼堯悶得不是味兒,對著余崖石喚道:「冬瓜。」
余崖石看看左右,愣了半晌,並未意會。
馮繼堯臉露不悅,雙目緊盯對方再喚道:「冬瓜,叫你呀。還要找誰呀!」
余崖石指著自己鼻頭,不忿地道:「我……?」繼而哼了一聲。
馮繼堯沒在乎他不滿,只問道:「你們今趟打算做多少買賣呀?」
余崖石並沒理會,馮繼堯逕自道:「我們商隊大小貨箱二十餘箱,從烏斯藏帶來駿馬達一百匹。厲害嘛!是不是很羡慕。」說得嘴巴也張得大大。




余崖石忍不住道:「很厲害嗎?我們也有阿育圖。」
馮繼堯卻鄙笑道:「丟!你們與福壽坊合作久久都未能種出甚麼,丟了它吧。不然的話,倒不如交給我爹經營,一定能發揚光大。你看,我爹向烏斯藏輸出茶葉,他們才不致燥熱死。那些川貴老粗都是靠我們帶來馬匹幫他們幹粗活,才能有口子飯吃。」
余崖石呸了一聲,道:「你還可再誇大些嗎?滇川藏沒有了你爹就活不來嗎!」
馮繼堯自滿地道:「唔!這樣說也不太過吧。」他那份自高自大,不光只余崖石氣極,同桌其他人也甚不滿。
有人忍不住向余崖石道:「這個小子夜郎自大,不要管他吧,再聽下去我會倒胃。」余崖石答道:「對!由得他自言自語,不管他啦。」
 
 
<本章完,感謝閱讀。敬請留意下一章「決不相容」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