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屍人的家位於山谷附近一小部落中,吉普車駛去片刻即至。
由於此處屬於沙漠深處,人跡罕至,所謂部落也不過是由百來人和少量草屋組成。
 
 
 
「你們在這兒等我們吧。」
為免驚動他人,我把吉普車停泊在部落遠外,背負用麻布包裹的豹屍,只帶上子誠進村。
 
 
 




部落裡的人,除了小孩,全都穿上包裹整個身體的黑袍,只露出一雙眼睛。
他們見到我們,沒有絲毫訝異,只冷冷的點點頭,便繼續自己幹活。
「他們對外人都很冷漠呢。」子誠在我旁邊小聲說道。
「這族人世代在這沙漠深處獨立而居,幾乎與世隔絕,因此對外來人態度極為冰冷。」我解釋道。
我來過這部落數次,也不以為然,笑了笑打個招呼後,便跟子誠走到部落盡頭,那座最大的草屋。
 
草屋由黃藤野草築成,看上去殘殘舊舊,甚為簡陋。
 
 
「艾馬納,是我,」我輕輕叩門,用阿拉伯語喊道:「畢永諾。」




「自己進來吧。」一把尖銳刺耳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我讓子誠留在屋外,然後負著豹屍,單手推門而入。
門剛打開,一陣濃郁的香氣立時撲鼻而來,我認得這是艾馬納一般用來保存屍體用的香料。
 
 
數道陽光穿過草蓋隙縫,偷溜進昏沈的屋內,映照在到處是木乃伊和古物上,營造一種怪異氣氛。
草屋中央,有一名身材短小的男人正背向著我,坐在一張寛闊的木桌上,專心地把一具屍體用香料塗滿。
 




 
「我說穆罕默德先生,有朋友到訪,你是不是應該先放下手上工作呢?」我敲了敲草門,笑道。
「小永諾,有甚麼話就快講,別阻礙老子工作。」艾馬納依舊背著我,陰陽怪氣的道。
「好好好,你別生氣。我這次是有要事相求。」我素知他為人如此,也不生氣,只頓了頓,認真說道:「我師父的屍體給人偷走了。」
「啊?你師父死了?」艾馬納聞言,終於停下手上功夫,轉過身子看著我。
 
艾馬納留著長密鬍子,神情乖戾,五官因為臉的瘦削顯得格外分明。
 
 
「對,他早在半年前過了身。」我點點頭,道:「他死後,我們把他的屍體埋葬在鯨之谷。可是今天我去拜祭時,發覺墓碑給人推倒,棺木內的屍體不翼而飛。」
 
 
「嘿,難道你認為把屍體偷走的是老子?」艾馬納粗眉一揚,冷笑一聲。
我搖頭笑道:「我怎會認為你偷了我師父的屍首呢?他又沒有留下甚麼貴重事物值得你出手。」
艾馬納哼了一聲,冷冷的道:「那你來找老子幹麼?」




 
 
「事實上,直到現在我連下手的人是誰也不知道,所以我這次前來想找你幫忙。」
「嘿,你想老子軀屍?」艾馬納陰森地瞪了我肩上的布袋一下,神色忽然變得興奮。
他轉身把工作桌上的工具挪開,騰出一個空位來後,朝我說道:「把她放在這兒,輕手一點!小心別弄損!」
我依言把布袋放在桌上,看到他緊張萬分的樣子,不禁會心微笑。
 
「這……是獵豹啊!」艾馬納把布袋慢慢拿開,當他看到豹屍時,雙眼似欲噴出火來。
「這頭獵豹是稀有品種呢,牠跟盜屍者曾交過手,我希望你能令牠替我找出敵人的位置。」我笑道。
「說,你用甚麼來交換?」艾馬納邊撫摸豹身邊說。
他一直專注在獵豹的屍身上,幾乎對我視若無睹。
 
 
「除了眼前這一頭,還有其他兩具豹屍在我的車子上,事後也歸你所有。」
「還有呢?小永諾,你知道這些東西還不遠夠老子為你賣命。」艾馬納冷笑道,眼光依舊放在豹屍身上。




 
 
「我當然知道。」我笑罷,把站在屋外的子誠喚進來,「艾馬納,你曾說過有一個法老王留下的巧方,內裡藏了一張藏寶圖,對嗎?」
「那又如何?那巧方設計巧奪天工,內藏數種化學物,只要弄錯一步,便會引起爆炸,把藏寶圖和開鎖人炸毀。」艾馬納聽到我的話後,終於轉過頭來看著我,又看著子誠,冷冷的道:「拉哈伯這埃及老妖也不知這巧方的破解之法,難道這小子能把它打開?」
「沒錯。」我身著身旁的子誠,笑道:「他能。」
艾馬納看著我,冷笑不語。
 
 
「他叫鄭子誠,是我的朋友,也是一名魔鬼。」我朝艾馬納笑道:「而他的能力,是讀取死人生前的記憶。」
艾馬納忽然渾身一震,詫異道:「甚麼!他能閱讀記憶?」
「不錯。」我笑道。
艾馬納看著子誠良久,然後神色激動的說:「好!老子幫你,但你這小子千萬別騙我!」
「艾馬納,我跟你交易數次,又有那一次騙過你來?」我搖頭笑道。
艾馬納沒有應話,只冷笑一聲,便跳下桌來,獨自一人急步走進後廳。
不久,內裡便傳來一陣翻動東西的聲音。




 
 
 
這時,大廳內只剩下我和子誠。
 
 
「小諾,這人就是你提及過的驅屍人?」由於剛才我跟艾馬納以阿拉伯語交談,子誠絲毫不懂,艾馬納一走開,他便向我詢問。
「嗯,他叫艾馬納,是埃及驅屍一族的唯一傳人,現職盜墓者。」我笑道:「聽說他的家族在古埃及時是王室御用祭師,拉哈伯也跟他的祖先打過交道。」
「原來拉哈伯也認識他,難怪他會願意替我們驅屍。」子誠說道。
「這倒不是主因,我可是比拉哈伯更早認識他。」我笑道。
 
 
「你比拉哈伯早認識他?」
「不錯,我跟艾馬納在三年前相識,」我點點頭,道:「那時候我十七歲,成魔剛好一年。」
 




 
 
「因為訓練耗去大量魔力,於是師父便派我獨自到一小巿鎮上獵食人命,順便讓我歷練一番。那小鎮住了不過百來人,我裝作流浪客在那兒待上一星期後,便無聲無息地把鎮上大部份人的壽命吸食大半。」
 
子誠聽到這裡,不禁面有難色,我知道他是心有不忍,也沒理會,笑著續道:「在離開小鎮前的一天,我獨自一人闖進那裡黑幫的據點,我本擬把這些黑道的生命能量吃光後便離開,誰知道竟恰巧遇上艾馬納。」
 
 
「艾馬納是不是盜墓失敗,失手被擒?」子誠突然問道。
 
 
「啊,你怎知道的?」我奇道。
「我們當警察久了,大約還能分辨好人壞人。」子誠看著通往後廳的門,說道:「他雖然外表陰陽怪氣,但從他眼神看來,不像是作奸犯科的人。」
 
 
「猜得不錯,他不是黑幫一夥。」我拍了拍手,道:「由於艾馬納此前連還出手,讓黑幫留上了神,最終在一次盜墓時中了陷阱被擒。當我來到時他正被黑幫們逼供,要他招出一直以來盜去的寶物收藏處。」
 
 
「那時候我正利用『鏡花之瞳』,讓黑幫徒手自相殘殺。滿面污血的艾馬納看見了我,雖然不明就裡,但知道這是逃脫的大好機會,連忙向我求救。」我回想起當時的情形,「艾馬納雖然奄奄一息,眼神卻露出熱切無比的求生慾,向我說道:『求求你……求求你把我救走…….我現在還不能死!』。」
 
 
「他的求生慾很強。」子誠低下頭來,沉默片刻後,問道:「那麼之後你就救了他出來?」
 
「我沒有馬上救他,因為我是魔鬼,不是天使,不會平白作善事。」我微笑道:「我走到他身邊,感受一下他還有多少壽命。雖然我不能準確測量,但他的生命能量實在太少,即便救了他出去,也不可能活過一年。我表明自己是魔鬼,然後告訴他這件事,問他要不要用餘下生命的一半,作為我救他出去的代價。」
 
 
「他立時答應了?」子誠皺起眉頭,問道。
「對,想也沒想就答應了。」我說道。
 
 
「單憑你的話,我已能感受到艾馬納比任何人都想生存,或許因為他終年與屍體作伴,所以特別知道活著的重要。」子誠嘆息一下,道:「我想,他應該有一些事情放不下,必須親手完成,才那般渴望離去吧?」
「艾馬納放不下的,」我側身指了指大門,「是這部落的人。」
 
 
「這部落?」子誠不解的看著我。
 
「不錯。他們也是驅屍一族的族人,但並不是直系子孫,所以不能習得驅屍術。本來他們一族為埃及王室效命,生活無憂。但當埃及皇朝被推翻取替後,這一族人便成了新當權者的追殺對象。」我頓了頓,續道:「他們雖有驅屍奇技,但對方始終有千兵萬馬,寡難敵眾,不得已他們退避到這沙漠深處隱居,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由於擁有純正血統的子弟,亦即可習得驅屍術的一系,世代為這族之首,遷移到這兒後,部落的生計也落在他們身上。」我轉過身子,看回後廳大門,「因為這兒居住環境惡劣,覓食困難,這個曾經是埃及裡要風得風的大族,人數也大幅減少。一直殘存到這一代,族裡剩下百餘人,會驅屍術的也只有艾馬納一個。」
 
 
「因此要是艾馬納死了,村內的人生活也會變得更苦,是吧?」子誠說罷,忽然皺起眉頭,喃喃道:「可是你說他那時只有不足一年的壽命,為了逃走更要把一半給了你,但他又能生存到現在……是了!之後你再跟他交易,延長的生命,對吧?」
 
「猜對一半。完成交易後,由於身上的生命有一半轉嫁到我身上,早已氣虛力弱的他便立時暈到過去。」我笑道:「由於他清醒時沒有說給我聽他住在哪兒,我便背著他回去找拉哈伯和我師父。當拉哈伯見到他時,那臭貓馬上嗅得出他是驅屍一族的傳人。念在故人份上,他跟艾馬納隨便作個交易,便把五十年的命送了給他。」
 
 
「你們的相識真是特別。」子誠看著我微微一笑,「對了,他去了哪兒?」
 
 
「他嘛,去拿一點東西。我們要他幫忙,要先替他解決一些難題。」我笑道。
「難題?」子誠一臉疑惑,還要再問時,艾馬納已回到大廳中。
 
 
只見他一手提著一具木乃伊,另一手握著一立方體,快步走出來。
艾馬納雖然身材矮小,但提著這具比他幾近高一倍的木乃伊卻是舉重若輕,宛如無物。
 
 
艾馬納小心翼翼地把木乃伊放在木桌上後,便把方塊拋給子誠。
「小永諾,你騙老子的話,以後也別指望老子會再幫你忙。」艾馬納冷笑道。
 
我笑了笑,沒有理會他,別過頭看看那塊巧方。
只見那塊巧方兩個大小一樣的金字塔,相對組合成一立方體,表面黃光閃閃,竟是由黃金製成。
單是這純金立方,已經價值不菲,那藏寶圖所指示的寶藏價值,我實在不敢想像。
 
 
 
「小諾,這是甚麼意思?」子誠看著手中立方,不解的道。
「這是古埃及其中一位法老王留下來的黃金巧方,據說內裡有一張藏寶圖,記載那法老寶藏的位置。」我指了指木桌上的木乃伊,「這就是那法老王的木乃伊,本來以艾馬納的驅屍之術,能夠命令他自行打開巧方,可是這法老王早料到驅屍家族會有此一著,所以用了特別法子防此死後被他們控制。你能不能夠幫艾馬納一個忙,用『追憶之瞳』看看如何能打開這黃金立方?」
 
 
子誠先前聽到艾馬納的事情後,似乎對他頗有好感,沒有多話,只點點頭,便運起魔氣,打開「追憶之瞳」。
 
 
「麻煩你把木乃伊抬起一下。」左眼妖紅的子誠,跟艾馬納說道。
我把他的話翻譯一下,艾馬納嘀咕一下,也依言讓木乃伊直直的坐在木桌上。
 
 
子誠走到木乃伊面前,輕輕撥開包裹木乃伊左眼前的泛黃布條,露出一隻死寂的眼睛。
 
 
「子誠,打開這巧方時若然有一步走錯,它便會引起爆炸,切記小心。」我提醒他道。
「放心,我不會有事。」子誠點頭說罷,便把頭靠近木乃伊,「追憶之瞳」注視它的眼睛不放。
只見子誠周身魔氣一盛,顯然他的思緒已回到數千年前,追尋這法老的最後記憶。
 
 
艾馬納站在一旁,一雙銳利的眼睛看著子誠,臉上神態自若,但我聽得到他心跳急促,顯然內心甚為緊張。
子誠瞪著木乃伊很久,身體卻還是一動也不動。
 
 
「小永諾,你的朋友幹麼還沒有動靜?」艾馬納瞪著我,臉上微有慍色,「你要是敢耍老子,老子絕不放過你。」
我知道「追憶之瞳」是從死者臨死前的時刻開始觀看,然後慢慢把時間推前去看再早點的記憶,要是法老沒有在瀕死前想過或弄過那個黃金立方,那麼子誠便要花一點時間去追看他早前的記憶。
 
正當我想出言解釋時,艾馬納忽然驚呼一聲,我回神一看,卻是子誠已經開始動手去解那巧方。
子誠皺著眉頭,額頭微微冒汗,雙手不停拆解黃金巧方的機關,魔瞳卻依然瞪著死去的法老王,絲毫沒有把眼光放在巧方上。
艾馬納見子誠有所行動,也不再作聲,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呼吸微見粗重。
 
 
 
原來那巧方的每一小塊磚頭都能移動,只見子誠十指不停,在不同磚塊上,或向左推,或向下按,或把其中一塊挑出來上倒轉再放入去,有時候更把兩個不同位置的磚塊取出互換。
 
 
我一直在旁細心觀察,發現拆解方並沒有一個固定規律,每一步都很隨意,要不是子誠擁有「追憶之瞳」,這黃金立方的秘密說不定永遠不為人知。
 
 
子誠一直弄過不停,只見巧方慢慢從立方體變形,當它變成一塊極不規則的物體,又慢慢重新組合,似乎要變回原先的形狀。
 
 
這時,子誠忽然一陣哆嗦,接著吐了一口濁氣。
「成了!」子誠用衣袖拭了拭額上汗珠,把黃金立方遞向艾馬納,笑道。
 
 
「解……解開了?」艾馬納看著手中立方,有點傻眼的問道。
黃金立方又變成兩個金字塔緊貼的模樣,彷彿從沒被人拆解過。
 
子誠雖然聽不懂艾馬納的阿拉伯語,但他從艾馬納的神情中大約明白他的意思,他點了點頭,然後指著朝向地下那個金字塔的塔尖。
 
 
只見金字塔最尖端處,竟有細沙不斷從巧方中流出來,形成一條幼小沙柱。
 
 
「金字塔的塔尖有一個肉眼難見的小洞,待立方內的沙都流光時,把上面的金字塔向右方扭轉,就能打開它了。」子誠解釋道。
我把子誠的話翻譯給艾馬納,他聽後一臉難以置信,想要說甚麼時,手中黃金立方忽然輕輕的響起「喀嚓」一聲。
 
 
艾馬納呆呆的看著立方,一動也不動。
「打開它吧。」我笑道。
艾馬納點點頭,然後雙手抓住兩座金字塔,看著黃金巧方好一會兒,才深呼吸一下,用力扭轉打開!
 
 
只見黃金立方一分為二成兩座金字塔,接合中央空心處,放著一張泛黃的薄紙。
艾馬納拿起薄紙,雙手顫抖地把它打開,藉著室中微弱的光線閱讀。
當他看到紙中內容時,眼瞳猛然一縮。
 
 
 
「小永諾果然沒騙人!哈哈哈!」艾馬納陰陽怪氣地大笑,神情有點興奮,「果然是藏寶圖,你這臭法老的黃金巧方果然難解,不過老子最後還是拿到手了!」
 
 
那張薄紙就是藏寶圖,我向艾馬納笑問道:「這下子你可以動手了吧?」
艾馬納冷笑一聲,把薄紙放好後,一蹤而上到木桌上,然後從腰包中取出一卷白色布帶。
他用發黃的牙齒咬著布帶一邊,把布卷慢慢拉開。
我留意到原來布帶表面純白,看似普通,但內裡卻隱隱繡著紅色的咒印,似乎是驅屍的關鍵。
 
 
艾馬納用空出來的手不停抓著一把又一把的深棕色香料,灑遍獵豹屍身,使獵豹原本身上的花斑漸漸被香料掩蓋。
待整條屍首都變成棕色時,艾馬納便開始動手,從豹首開始,用白布把它整個包裹起來。
艾馬納手口並用,動作極快,只見布條不停在屍體上左穿右插,但絕無重疊的地方。
 
 
 
不消一會,本來毛茸茸的獵豹己被白布裹得密不透風。
 
 
 
「成了嗎?」我看著停下手腳的艾馬納問道。
艾馬納瞪了我一眼,陰陽怪氣地道:「嘿,還差一步。」
 
 
說罷,艾馬納把食指指尖咬破,然後伸到已變成木乃伊的豹額上。
艾馬納閉起上眼,低聲吟誦著不知名的經文,同時從指頭擠出血來。
 
 
 
血從他的指尖滲出,落下。
當血滴在豹額白布上,散成一朵紅花的瞬間,艾馬納猛然大喝一聲!
 
 
大廳中忽然無風而寒,接著,獵豹忽然發出低沉吼叫聲,然後慢慢從木桌上爬起來。
 
 
「寶貝,是時候活動一下筋骨,找那個殺死你的人報仇了,嘿嘿。」艾馬納摸著獵豹的頭,陰森森的怪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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