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甚麼是我?




這是我心底裡,最常問的問題。

成為魔鬼之前,我已經不停自我質疑。

為甚麼被父親拋棄的是我?





為甚麼目賭母親被姦殺的是我?

為甚麼要與毫無血緣的父親相依為命的是我?

為甚麼在班裡被欺凌的是我?

然後,直到遇上拉哈伯,成為魔鬼,我心裡閃現這問題的次數,只有增無減。

為甚麼欺騙人壽命的是我?





為甚麼在沙漠裡不吃不喝二十天的是我?

為甚麼在高空飛機上險要掉到萬呎之下 的是我?
為甚麼,撒旦的轉世是我?



結束了四年訓練,我正式涉足魔界,許多一直在腦袋揮之不去的問題漸漸得到答案,但同時之間,我在旅途上又拾獲更多疑問。

當中有些,更是和撒旦千萬年來的疑惑一樣。





為甚麼衪要製造天使與人類?

為甚麼衪一直不現身人世?

為甚麼衪故意讓魔鬼在凡間苟延殘存?

我繼承了撒旦的血,繼承了他的靈魂,亦一併繼承了他心裡的謎。

不過,我因為強行消化他的靈魂碎片,並沒有完全繼承他的記憶,只因他最後七塊靈魂在「天地歸零」時暴走,我只能強行吞噬,使我難以吸收他全部記憶。

當我以『獸』的姿態現身於眾魔面前時,我完全能感受到他們對撒旦的敬意與畏懼。

他們提及的往事,教我對撒旦認識更多,多少彌補了記憶的缺失,只是這亦令我和他們交流時,彷彿藏在另一副名為「撒旦」的軀殼當中。

因為他們說話的對象,不完全是「我」。





雖然我吸收了撒旦大部份的記憶,又在『地獄』中經歷了無數人的一生,可是每當夜闌人靜,我看著鏡子時,只看到一名二十多歲的大男孩。

而這大男孩,卻一直只能潛藏自己。

撒旦讓我在『地獄』修行時,需要練習至「無我」之境,但每當在「代入人生」時幾要迷失時,我都會拼命想著自己的名字,以保持自我。

那個名字,是「畢永諾」,而非「撒旦.路斯化」。

對別的魔鬼來說,我或許是「撒旦」。

但於我而言,「我」始終是「畢永諾」。










我與撒旦,累積了許多疑惑,而這些問題,其實只有一個答案。

或者該說,只有一個「存在」,能夠解答我們的全部問題。

所以他與我,本體與複製體,一直步步前進,只想走到『衪』面前。

這條由創世開始便鋪陳的路,盡是骨頭堆砌,我倆的人生,亦是浴血不絕。

千萬年來,無數凡人與魔鬼,皆為此而戰,為此而死,可是當中絕大部份都不知道,自己的死亡,其實就只為成就撒旦。

每次當我理解撒旦的計劃更多,心裡除了敬佩他的心思,偶爾還會感到一股心寒。





心寒之故,並非因為撒旦的計算深不可測,而是我有時會忽發奇想,到底撒旦和我,是否像那些被我們擺佈的人一樣,只是天上唯一的棋子?

我們一直走的道,又是否『衪』在暗中,早已預備好的?

不過,就像許多我們心中別的謎團,尋找真正的答案,就只有一個方法。

所以,縱使在攻上雅盧後,有許多魔鬼在我身邊死去,我的心智也未曾動搖一分。

因為此刻的我,距離答案是如此的近。



我的身與心,必須毫無破綻。







在雅盧上,我幾乎所向披靡、無堅不摧,但有一人,與我一般身心無敵,正是寧錄。

沒有神眸或魔瞳加持,寧錄的身體質素卻堅韌無比,絕非等閒常人可及。

我與他一共交手數遍,從未嘗試佔過半點上風,當融合了所有撒旦靈魂後,我本以為終能略勝籌,可是寧錄單靠『天堂』、『火鳥』以及那奇異的「念力」,竟還是能與我鬥個不分軒輊。

而這一次有別先前,與寧錄過招時,我竟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那感覺幾乎與面對瑪利亞時一樣。

起初,我以為那是因為撒旦在許多年前曾與他交手之故,但當我得知寧錄真正身份時,我這才恍然大悟,以往許多不解之處,亦立時茅塞頓開。

他兩建巴別塔,如此渴望回去伊甸,只因那是他的家。

他創立太陽神教,不惜將魔鬼趕盡殺絕,只因撒旦曾誘他吃下禁果,導致被驅逐下凡。

他能暗中拉攏數量龐大的人類為他效勞,只因他是眾人之祖,對人性的掌握比魔鬼還要徹底。

他能讓眾天使俯首臣服,亦因為那始人身份,以及天上在創世之時便訂下的鐵律。

至於他與瑪利亞之間展現出的特殊情感,更令我瞬間想通了瑪利亞的真正身份。



當我手握『十方』,殺向正朝黑幕飛去的他時,我心中其實閃過一絲疑惑。

改名換姓多年的他,到底會覺得他的名字,到底是「亞當」還是「寧錄」?

我又想到,若果我被『十方』攻擊,被喊「撒旦」的話,攻擊又會否奏效?

不過,這點雜念,也只是在心頭上一閃而過,當我被『赤弓』傳送到他的身邊,以『十方』插住其肩,將他臉上火焰吸收掉,確認其身份後,我還是喊出那個天上唯一賜給他的名字。



「亞當!」

我緊握『十方』,高聲呼喊!



一語方休,『十方』頓時變成一個漩渦,自我體內吸掉幾乎全部能量,教我險些走火入魔。

雖然此招凶險萬分,但只要能收伏亞當的靈魂,這一場戰爭便會立時結束,所以我不得不放手一搏。

可是,正當我滿以為一擊得手時,我卻留意到『十方』看起來仍像一根古木,表面坑紋之間更無任何七彩光芒,顯然並沒有吸收到任何靈魂!

「難道,他真以『寧錄』為名?」我詫異萬分,又感無比疑惑,同時知道自己的情況非常危險,因為我體內力量被『十方』幾乎完全吸收,一時未能重新運轉起來。

果不其然,寧錄在此時突以雙手握住插在他肩上的『十方』,卻是想將神器搶去!

「休想!」我輕叱一聲,在千鈞一髮之際催動『地獄』,激發當中的陰柔邪力至手中,想發力將『十方』往他的心臟方向壓去。

可是,邪力雖然貫進我雙手之內,我一時間卻完全難以發力,定神一看,赫然發現沾滿寧錄鮮血的雙手,竟變得瘦骨嶙峋,看起來像是一對百歲老人之手!

與此同時,我注意到「寧錄」的雙眼瞳色,鮮紅如血,竟是裝上了一雙魔瞳!

「寧錄」散發的魔氣,帶著兩股我熟悉的氣息,因為我曾與兩顆魔瞳的主人交手,所以立時便知他眼窩裡的分別是「催長之瞳」與「色相之瞳」。

電光火石之間,我便即明白到眼前之人並非亞當,而他身上的魔瞳,讓我瞬間推想到他真正身份,只能有二。

一,是裝上了「催長之瞳」的孫悟空;二,是裝上了「色相之瞳」的該隱。

不過,當我同時想到,那條與我相連的紅線,代表此人必與耶穌有著密不可分的羈絆時,那麼答案便只有一個。

該隱,是亞當與夏娃的長子,而耶穌,則是寧錄與瑪利亞的孩子。

但若寧錄與瑪利亞的真正身份,乃是亞當與夏娃的話,那麼耶穌與該隱,便是年歲相隔千萬年的親兄弟!




「你⋯⋯是該隱!」我驚訝的道。

「畢永諾!我不會讓你傷害我父!」「亞當」大喝一聲,牢牢抓住我枯瘦的手,連帶將『十方』自肩膀中抽起,使肩上傷口一時血如泉湧。

該隱的用意,除了想搶走『十方』,顯然還想讓他的鮮血灑在我身上,讓我的身體進一步老化。

不過,在他拔起『十方』一刻,地獄邪氣已經再次補充了我體內能量,使我能及時將周身上下蛇化。

鮮血四方八面地灑至時,我整個身體同時分裂成無數絲線般幼的小蛇,在千鈞一髮中,穿過血液之間的狹小隙縫。

當該隱自以為血液成功潑中我而感到興高采烈時,我的身體已在他身後完成重組。

雖然雙手衰老得難以發力,但既有『萬蛇』,我稍動意念,便已在肩膀上分裂出兩頭臂粗灰蛇,一頭牢牢圈住該隱的頸,教我不致在半空中墮下,另一頭就將『十方』捲了回來。

該隱如夢初醒,想再次以鮮血攻擊,我卻早伸手到他肩上,以治療異能,使他的傷口瞬間癒合,再無鮮血噴灑。

看到他反應如此遲鈍,顯然剛才一直與我交手的乃是亞當本人,只是當他與一眾天使退回巴別後,該隱才魚目混珠,冒充他父親飛向天幕。

按照三條羈絆紅線所延伸的方向,亞當此刻乃在巴別塔中。

素來謹慎的他,自然不會隨便將『火鳥』交付別人,那便意味這上百名衝向天幕的帶火天使,只是引我上來的佯攻!

想念及此,我立時動了殺機,以灰蛇絞斷該隱的項頸。

卻見該隱雙眼暴凸,臉色發紫,已然瞬間斃命,可是就在他氣絕一刻,他渾身火焰以及背後焰翅,突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統統往他心胸位置流竄匯聚。

當所有火焰都匯集起來,形成一顆只有指頭大小、呈琥珀色的晶瑩焰珠時,那宛若鳥蛋的焰珠忽地猛烈爆炸起來!

雖然爆炸的威力遠不及『涅槃』,可是我那層異常堅韌的黑色異膚還是及炸得炙痛不已,可見焰珠不是凡物,乃是由『火鳥』分裂出來!

火焰雖令我只有少許皮肉之傷,可是焰珠原本依附的該隱,卻是瞬間被炸個灰飛煙滅。

雖然雙手變回原狀,但我在半空之中失去憑藉,整個人頓時往下急墮。

那百名火焰天使此時不再往天幕飛,統統轉向朝我靠攏,一直到快要接近我時,他們身上火焰也像該隱那般,往胸口匯聚成珠。

當他們身上部分火焰褪去後,我赫然發現那百人竟都不是天使,而是普通人類。

「為了我父!」

百人在半空中團團圍住我,齊聲高呼,眼神無一不視死如歸。

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


巨響此起彼落,上百焰珠連環爆炸產生的破壞力,除了使半空一時之間佈滿濃厚灰黑的煙雲,爆風亦加速了我下墮之勢。

才脫離了濃煙與烈焰,我便看到四方八面竟有數十名天使殺氣騰騰的等待著,顯然是按亞當吩咐,要在半空中將我收拾掉。

不過,我並沒有像他們預期般負傷出現,因為剛才連環爆炸產生的焰風,已被我手中『十方』,吸收大半。

看到我渾身無傷,天使們雖感驚訝,但還是蜂湧而上。

「嘿,想欺我不能飛?你們也太少看我了!」我冷笑一聲,將『十方』積存的部份爆風釋放,讓我在半空之中急速轉向,自兩名正向我攻來的天使之間飛過!

那兩名天使冷不防我能突然「飛行」,忍不住詫異回首,但就此與我目光相對。


第六層地獄,蒸籠。

第五層地獄,剪刀。


早打開了「鏡花之瞳」的我,自然順勢入侵了他倆的精神領域,將他們的思想拖進地獄之中。

「快了結他!」其中一名天使大喊,可是他一語未休,我已藉著『十方』飛快地在他面前略過。

在電光火石之間,我倆眼神相接。


第八層地獄,舂臼。


陷入幻象的三名天使,因身體被不存在的鬼人所拘禁,翅膀變得僵硬,立時往地面直墮。

天使們見狀想先行撤退,重整旗鼓,但我趁著他們陣形稍鬆,腳踏『十方』,以爆風為推動力,化成一顆黑色流星,在眾天使之間左穿右插,與他們目光短暫交接。



挖心。斷腸。咀蟲。油鍋。舂臼。寒冰。五百億劍林。火烙。血池。剝皮。飲銅。挖心。咀蟲。油鍋。畜生。斷腸。挖心。剪刀。寒冰。剪刀。蒸寵。舂臼。飲銅。挖心。咀蟲。血池。剝皮。飲銅。寒冰。五百億銅柱。飲銅。挖心。油鍋。挖心。斷腸。咀蟲。五百億鐵機。五百億劍林。油鍋。油鍋。咀蟲。畜生。火烙。剪刀。斷腸。蒸籠。剪刀。五百億劍林。舂臼。飲銅。咀蟲。畜生。斷腸。血池。剝皮。五百億鐵機。飲銅。寒冰。挖心。咀蟲。斷腸。咀蟲。剪刀。油鍋。火烙。五百億鐵機。五百憶銅柱。剪刀。剪刀。蒸寵。舂臼。挖心。咀蟲。血池。剝皮。飲銅。寒冰。五百億銅柱。飲銅。油鍋。挖心。斷腸。咀蟲。五百億劍林。油鍋。油鍋。咀蟲。畜生。剪刀。斷腸。蒸籠。剪刀⋯⋯



噗。

我和所有天使,幾乎同一時間著陸,可是只有我能不徐不疾地站起來,其餘的天使,只能在地上渾身抽搐,困在那不斷輪迴的地獄之境。

我看著天使們,左手張開,五指分裂成上百灰蛇,將他們身上的神眸,一下子收割。




「發生甚麼事了?」一團白影在我身邊閃現,卻是薩麥爾。

「剛才在天上的人不是亞當,而是該隱。」我皺眉說道:「他本人此刻,正藏身巴別之中。」

「但那個臉貌確是寧錄無誤,看來該隱是裝上了『色相之瞳』。」薩麥爾目光銳利,瞬間便弄清狀況,「如此說來,悟空很可能已被滅口,『靈簫』亦落入了太陽神教手中⋯⋯」

薩麥爾說話之際,地面忽然傳來一陣劇烈晃動,像是整個雅盧猛地震了一下,而震央卻明顯是源自巴別。

場上眾魔紛紛往巴別塔看去,卻全都被眼前景象,嚇得呆在當場。

只見巴別塔表面的螺絲坑道,此刻散發著熔岩獨有的橘紅色光,顯然整座塔正自地底岩漿吸收熱能為能源,開始運作起來。

不過,教我們感到詫異的,是因為塔尖上方此時有一個小紅光環浮現,而塔的腰身位置外圍,則有另一個直俓足有百米的大紅光環!

「這⋯⋯不就是『赤弓』的光環嗎?」『慵』張大了口,看了看手上的神器。

她稍一運氣,指尖與身後,立時浮現一對與巴別此刻極為相似的光環,只是比較之下,『赤弓』的光環色澤精淳如血,巴別的光環則相對混濁。

「亞當厲害至斯,竟仿制了一具神器⋯⋯」素來冷靜的薩麥爾,一時也看得目瞪口呆。

「塔洛斯果然是個不世奇才。」我忍不住心下讚嘆。

不過,『赤弓』僅巴掌大小,只消耗魔氣便能發揮無窮威力,相反巴別體積龐大上萬倍,又需以大量熱能推動,所以論結構精細度,兩者始終不是同一層次。

曉是如此,塔洛斯能「仿神」到這個地步,也確是驚世駭俗。




巨大的赤紅光環,一下子照亮了巴別四周,但見被鋪上一增鮮紅色的雅盧,屍橫遍野,建築物幾乎全部毀掉,極像我所製造的『地獄』幻象。




此時,我留意到兩道赤紅光環開始緩緩旋轉,塔頂的那個小紅光環慢慢擴大,而腰間的光環則慢慢縮小。

「要發射了?可是伊甸不是還未接近嗎?」子誠見狀,大是不解。

「他們的確是要發射,目標卻不是伊甸,而是天幕。」薩麥爾沉聲說道:「若果巴別與『赤弓』有相似的效果,那麼若以它射出『火鳥』,便很有可能強行破開『墨綾』所織下的結界!」

「亞當聲東擊西,目的就是啟動巴別,因為他知道單純以『火鳥』攻擊,並不足夠。」我和薩麥爾一般心思,「巴別和『赤弓』始終有別,不能即時發射,我們得趁此機會,攻佔巴別!」

不過,正當我想率領眾魔進攻之際,一道簫聲忽然自四方八面響起。

卻聽得簫聲深沉婉轉,如風拂竹林,教人大感祥和,精神為之一爽。

簫聲入耳一剎,我心中戰意頓減,放眼看去,場上眾魔幾乎戾氣盡消,數個簡單音調,卻能在瞬間抹掉眾魔殺氣,自然是『靈簫』所吹奏的樂聲!

我遁聲一看,只見巴別塔上,站有一名纖纖女子,身穿染血長袍,手執『靈簫』,悠悠吹奏,神態恬靜安祥,卻是瑪利亞!



「不,你應該稱乎她作『夏娃』。」耶穌在我身邊浮現,淡淡說道。


「我知道,只是一時尚未習慣。」我沉聲「應」道。

當我知道寧錄的真正身份是亞當一刻,瑪利亞是夏娃這一層亦變得顯然而見。

我對她的異樣感覺、她與亞當之間的特殊感情,一切一切,霎時之間都變得合理。

「你早知道他倆的真正身份?」我問耶穌。

「不,他們及師父,都從未向我提及。不過,」耶穌與我一同往塔尖看去,「母親常常說,她和父親,曾有過不止一個的孩子,但我是獨一無二的一個,因為尚在她肚子裡時,母親已經能感受到我擁有異常的能力。這也是她偷偷離開太陽神教的原因。」

「因為她害怕你會成了父親的扯線木偶?」

「是的。」

「但到了此刻,她最終仍是選擇站在你父親的身邊。」

「因為我的出現,雖分散了她一部份的愛,可是母親最愛的人,始終是他。」耶穌頓了一頓,道:「雖然,我不知道那份『愛』,是她的本意,還是天上唯一在創造她時,便已在她的靈魂裡刻下的命令。」

「他與她之間的愛,是命中注定也好,自然感情也好,這都不是我此刻想知道的答案。」我沉聲說道:「若果她選擇擋在我的路上,那麼我也只能對她不客氣。」

「你真能狠下心腸?」耶穌微微一笑,表示懷疑,「尤其現在,她以『靈簫』洗淨你心中的戾氣。」

我與耶穌之間的對話,其實只是發生在彈指之間,但這短短的時間,簫聲已差不多令全場所有魔鬼,都放下武器,一臉祥和地笑。

也只有少數意志力異常眾魔,仍然保留戰意,當中包括薩麥爾及三騎。

「『靈簫』的影響力不分敵我,所以天使軍並不會在此時攻來。但若果天幕真的被破,簫聲定然會瞬間停止。我得在巴別發射之前,到達巴別,將之毀掉!」我用力運功,竭力保持神志中,如風中殘蠟的戰意,「『慵』,你將我射向巴別吧!」

「不行。莉莉絲以『梵音』製造的氣流屏障會將你擋在其外。」『慵』皺眉說道。

我聞言想了想,道:「或許『十方』能夠吸收部份氣流,使屏障產生缺口,令我能從中進入巴別。」

「可是那道屏蔽是一堵力量驚人的氣流,剛才我多番射試幾次,但所有我手頭上最堅硬的合金箭,皆被屏障瞬間攪碎。」



此時,子誠忽然開口問道:「如果是這東西呢?」說著,他遞上一雙修長尖銳的事物,卻是楊氏姐的髮簪,亦即是智慧樹樹根。

「智慧樹根並非凡器,天下無物能傷其分毫,若以你的魔氣貫注其中,增其堅硬性,按理能能破開氣流一剎。」薩麥爾玉手輕撫髮簪。

「只是一剎,便已足夠。」眼看巴別塔的兩環大小快要變得幾乎一樣,我便即說道:「事不宜遲,將我射過去吧!」

我說話的同時,身體再次化成灰蛇,將『十方』與一雙智慧樹根纏在一起,狀似一根雙叉戟。

「大人,抓緊了。」『慵』將『十方』連同我及樹根,搭在『赤弓』上,然後運氣發射。




一個瞬間,我周遭一切已變,所有魔鬼完全消失,卻見我正身在半空,巴別就在眼前不遠,可是正前方卻有一堵無形的牆,將我及雙叉戟攔住!

『赤弓』的勁道仍然不斷將雙叉戟往前推送,不過氣流屏障像是世上最堅故的銅牆鐵壁,教智慧樹跟只能極少極少的刺進一點。

「這屏障竟然如此堅韌。」我心下大是詫異,卻見巴別的雙環大小已開始逆轉,只感焦急如焚。

塔上的夏娃本正提簫吹奏,看到我突然現身,一雙如水眼眸閃過一絲意外,簫聲一度變弱,不過她卻旋即閉上雙目,專心吹奏,令人心平氣和的簫聲再次穩定地徘徊傳響。

「這就是你最後的決定?站在他的身邊?與我為敵?」我一邊緊纏著雙叉戟,一邊質問夏娃,可是她卻對我充耳不聞。

「嘻,我將你的聲音過瀘了,小朋友。不,現在我應該稱呼你作撒旦哥哥才對。」一道如銀鈴般的笑聲在我下方不遠處響起,卻是莉莉絲。

只見莉莉絲一絲不掛的坐在一座屍體堆上,與在埃及時所見到的女孩模樣不同,現在她已長大成人,身形婀娜,一頭如瀑㳍的亮黑長髮使她的皮膚映襯起來更為蒼白,意態好不撩人。

「莉莉絲,你忘記自己也是魔鬼嗎?你怎麼背叛自己的同類?」我看著她沉聲說道:「這一戰就算太陽神教勝了,他定必清算世上所有魔鬼,你也不會例外!」

「同類?我和其他魔鬼,從來不是同類哦!」莉莉絲交叉著如雪般白的修長腿,仰首看著我笑道:「難道你還未記起嗎?我和你們不同,我並非因為想反抗天上唯一而被貶下凡,我的罪,不過是『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莉莉絲笑道,雙眼卻閃過一絲難以掩藏的傷感。

「我都知道。」我語氣一柔,溫言道:「你對他的愛,是一個錯誤,所以你更不應讓這錯誤繼續下去。」

「你說得輕鬆,是因為靈魂改變了嗎?撒旦哥哥啊,你我如此投契,以兄妹相稱,就是因為你和我一樣,錯愛一人。」莉莉絲輕嘆一聲,眼神朝塔尖一瞥。



此時此刻,我自然明白莉莉絲所意為何。

打從她從『約櫃』脫困而出,我便對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情。

無論何時何地,我的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停留在她身上。

她臉現微笑,我自然會跟著嘴角上翹;她眉頭稍皺,我便忍不住暗暗「嗅」她的情緒。

和她相處時,總覺如沐春風,每有危難,我首先想起的,幾乎都是她的安危。

起初,我誤以為自己對她產生感覺,但現在我已知道,我的情緒之所以會被她的一顰一笑所牽動,只有一個原因。

那就是「愛」。

只不過,那是撒旦對她的愛,而我只是因為擁有撒旦的靈魂,而深切感受得到那段源自創世之初的情感。




「你說得沒錯。我和你、以及世上萬物一樣,都擺脫不了『愛』的擺佈。不過,我現在所愛之人,已非塔上的她。所以唯有打敗亞當,勝出這仗,我才可以繼續愛下去。」我沉聲說道,繼續纏著雙叉戟推進。

「既然你與我的愛,互不相容,那就看看誰的愛比較堅毅吧!」莉莉絲嘻嘻笑罷,渾身忽然魔氣暴現。

原本智慧樹已刺進大半,快要讓『十方』接觸得到氣流屏障的外層,可是突然之間,我卻感覺到雙叉戟傳來一股巨,將我連蛇帶戟的推開數丈。

我沒有翅膀,『赤弓』加持的力道又盡,我被逼化回人形著陸,手握雙叉戟,與渾身赤裸的莉莉絲相對而視。

雖然與莉莉絲僅數米之遙,但我倆之間,有一堵難以攻破、無法看見的牆壁。

「看來是我的愛比較強呢,嘻嘻。」莉莉絲調皮地向我弄了個鬼臉,「其實我只是將氣流集中一起,所以才能把你推開,現在巴別塔四周的氣流牆其實並不完整,有許多大大小小的洞。不過,氣流無形,你們無論如何是找不到那些洞孔,嘻嘻。」

莉莉絲說話時,素手輕握『梵音』,像在搧風似的輕輕晃動。

她如此氣定神閒,動作簡單,卻能暗地控制氣流屏障,足見其功力已比當日在埃及相遇時更為精進。

我提著雙叉戟往前一刺,智慧樹根卻難以前進分毫,而且我從戟上回傳的力道感受到,氣流牆確是比先前穩牢得多。

單憑我自身的力量,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刺穿牆壁,而正如莉莉絲所言,即使現在氣流屏障並不完整,我也難以憑肉眼找出那些缺口。

看到我將雙叉戟垂下後,莉莉絲便即微笑問道:「嘻嘻,放棄了吧?」

「我是放棄強攻。不過,我現在要履行你我曾訂下的血契。」我看著莉莉絲,正容說道:「你承諾過會替我辦一件事,所以現在,請立刻將『梵音』交給我!」

先前在埃及時,莉莉絲曾與我訂下血契,只要我勝出遊戲,她便會帶我去找師父猶大的屍體,不過當發現師父其實尚未完全死亡,而莉莉絲又不知其所在時,血契內容便修改成她須要替我辦妥一件莉莉絲力能所及的事。

我只吩咐她將神器交給我,是因為想留給她一絲希望,能夠從我手中將『梵音』重新奪走人,而我只需屏障有一剎那消失,讓我能阻止巴別發射便可。

當莉莉絲聽到我的要求後,她便從屍體堆中站了起來。

不過,她並沒有解除氣流屏障,把『梵音』交給我,反之,她只是握著紫金鈴,翩翩起舞。

「你在幹甚麼?」我略感錯愕,旋即急道:「快給我『梵音』,不然你得身受『天劫』!」

莉莉絲沒有理會我,繼續渾然忘我地跳舞。

雖然她渾身赤裸,可是她舞動時沒有絲毫撫媚之態,舉手投足之間卻只散發著一股恬淡的平靜。

當中,又混雜著愛與愁。

此時,我注意到她秀眉輕蹙,似乎體內出了一些狀況。

「我一直很妒忌她。明明我才是他第一個女人,可是天上唯一卻認為我配不上他,把我封印於紅海。當我被封印中解放出來,在人間中再次找到他時,我本以為可以與他再續前緣,可是他卻告訴我,天上唯一早給他另造了一個配偶。而他的心,已完全屬於她。」莉莉絲輕盈地轉了一圈,如紙雪白的臉,開始有汗珠滲出,「原本,我是打算殺死她。可是當我在暗處看到他倆相處時的情況,我便不忍下手。因為他們看著對方時的眼神,是天下間最純潔、原始的愛。我知道,若她死了,他會傷心欲絕,那是我最不想感受到的情緒。」

說著,莉莉絲忽然一個踉蹌,整個人跌倒地上。

我看得清楚,她腳步不穩,是因為左腳腳掌忽然化為純黑色的細沙,在踏步時整個崩散!

「把神器給我,還有機會阻止『天劫』的!」我大聲喊道,同時用力將雙叉戟用力前刺,可是氣流障屏雖因莉莉絲的狀態而稍有減弱,卻始終不是我一時三刻能突破。

「嘻,我一點不怕死亡,也不怕『天劫』,我這輩子害怕的事,就只有他不理會我。所以,他交托的事,我至死也會守住哦。」莉莉絲邊笑邊勉力站起,不過她身體表面已有不少地方變成黑砂,隨風散落。

雖只剩一腿,莉莉絲仍能繼續跳舞,只是舞蹈看起來斷斷續續,不再完整,充滿滄桑悲傷。

「為了他,我壓下心中的殺意,將擁有一半夏娃血統的該隱留在身邊;我為了他,加入殲魔協會,替他刺探機密;我更加為了他,冒著走火入魔的風險,不斷與人類交合,以積存他所要求的能量。」莉莉絲忽然淒然一笑,「每次交歡,我也得將對方幻想成他。有好幾次,我實在投入不了,心裡難受萬刀,忍不住將對方殘殺。」

說罷,莉莉絲一個旋身後,她周邊忽然模糊了一片,卻是右手整條散開,在半空飄落。

雙叉戟這時已刺入大半,我卻看到巴別塔腰的紅環,已經完全貼住腰邊,而塔尖的大光環已不再放大,顯然即將發射!

「快放我進去!只要打敗他,我便可以令他回心轉意,只愛你一人。」我放聲大叫。

「嘻,很吸引的條件呢,但以前的你曾跟我說過同樣的話,那時的我⋯⋯與現在一樣,只能拒絕。」莉莉絲勉強笑道:「因為那樣子的他,已不再是我愛的那個人了。」

這時莉莉絲整個人再次倒地,只是這一次,她難以重新站起。

因為,她整個下半身,已在地上散落成灰!

「撒旦哥哥,你知我為甚麼⋯⋯不再是小女童模樣嗎?」莉莉絲咳了幾下,聲音開始變得沙啞難聽,「我讓該隱將我催長成這樣子,是想看一下他之前是不是嫌我太孩子氣⋯⋯但原來不論我外表如何改變,他看著我的眼神,始終一樣⋯⋯」接著,她「哇」的一聲,想要吐血,卻只是吐出一團黑沙,顯然她的內臟亦已開始沙化。

此時,我面前的氣流屏障突然消失,似乎是莉莉絲流失太多魔力,再難維持屏障。

我一時沒理會莉莉絲,只立即往前踏步,力聚於臂,運勁將雙叉戟猛朝巴別擲去!

拖著『萬蛇』的雙叉戟突破音障,在末端產生一傘狀音錐後,便以不可思議的超高速度直飛向巴別。

這一擲所含的力量霸道無匹,巴別塔就算再堅固,只要被雙叉戟中,定必立時嚴重受損,發射亦會因而中斷。

可是,雙叉戟眼看便要轟中巴別,卻只是詭異地沒入塔中,像是飛進一團虛影,沒有發出任何爆裂撞擊聲。

接著,只見整座「巴別」慢慢氣化,它旁邊位置,卻有另一座巴別同時浮現!

「是海市蜃樓啊⋯⋯」倒在我腳旁的莉莉絲,氣若游絲的道:「上次玩遊戲是你勝出⋯⋯這、這一次到我贏了⋯⋯嘻嘻⋯⋯」

聽到她的話,我心思一轉,頓時明白巴別移位之謎。

巴別的發射以熔岩驅動動,當那上千度熔漿流過塔中管度,塔的周邊時自然會產生大量極其炙熱的空氣,莉莉絲便藉機利用『梵音』,將冷熱空氣分開控制,使折射率有所遍差,製造巴別的倒影!

莉莉絲體內魔氣的確因為天劫而幾乎盡耗,但她卻是故意提早解除氣流屏障,因為她以僅餘的魔氣,維持「海市蜃樓」,讓我一擊落空。

我縮短灰蛇,收回雙叉戟,欲再投擲之際,巴別的一雙赤紅光環,忽地消失。

巴別上的橘紅光亦已然熄滅,整座螺旋塔剎那間像是冷卻了般,竟飄散著霜白寒氣。

依稀,我看到一團火紅事物,自塔尖高速衝向天幕,伴隨是一道響徹雲霄的鳳鳴。

火球直接撞上掩蓋整片天空的天幕,卻見它旋轉翻滾不斷,流洩出大量金色的烈火,彷似是一朵瞬間盛開的焰之花,急速向四方八面地擴散。

原本漆黑一片的雅盧,霎時因焰之花而變得明亮,島上眾人,不論敵我,自然而然地抬頭,凝視那朵不斷旋轉擴大的火花。

與此同時,我感覺到後方遠處,傳來一道濃厚的妖邪魔氣,卻是嘯天正拼命維持天幕,抵擋『火鳥』的衝擊。

十二神器,功能各異,難定強弱,勝負關鍵,往往取決於施用者的實力。

以『墨綾』編織的天幕,談得上是「最強之盾」,而能燃燒萬物的『火鳥』,實是「最強之矛」,兩者交鋒,一攻一守,結果其實明顯,因為寧錄的實力比嘯天高上不止一籌。

嘯天好歹也是千年魔鬼,三頭犬之子,功力也非等閒,按理多少能抵住寧錄一會兒,只是以「擬神器」巴別發射的『火鳥』,威力被強化,所以當「焰之花」擴大耀目得令人難以直視時,嘯天突然痛苦地嚎嗥一聲,同時一道像布革撕裂的聲音,清晰地自半空之中響起,然後在整個雅盧上迴盪不絕!
已有 0 人追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