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周圍一切都白色,同我一套黑色制服格格不入。
 
「咁樣有排等,」我問佢,「做咩唔睇私家?」
 
「私家好貴嫁,咪等吓囉,又無嘢嘅。」佢笑笑口同我講。
 
「眼嚟嫁喎。」我話。
 
「小小痛啫。」佢講嘅時候,依舊合實佢嘅右眼,佢黝黑嘅皮膚滿佈皺紋。佢半禿嘅頭頂,地中海嘅部分越嚟越大,慢慢超越半禿,而變成四分之三,或者更多。我唔知道佢有幾痛,所以我無接住佢嘅說話。佢轉而問我交通嘅嘢,「你咁快嘅?搭西鐵,定巴士?」


 
「西鐵。」佢平時死慳死扺點都唔肯搭的士,如果我答的士佢一定會好肉赤,我諗。特別係佢聽到我由尖沙咀搭的士入屯門嗰時嘅痛苦表情,我簡直不能想象,可能對佢嚟講咁樣係痛苦過佢隻眼本身嘅痛。「西鐵有學生優惠吖嘛。」
 
「會平一半。」我補充。
 
「哦,又幾好喎...」
 
「係啊。」我答。我轉而問佢「隻眼依家仲係咪咁痛?」我望向佢右眼垂下嘅淚痕。
 
「好啲啲啦,無啱啱咁辛苦。」佢話。


 
「整親?」我問,「定突然間就咁痛?」
 
「我諗整親嘅...無咩事啦。」
 
今次係佢第八次講「無事」。
 
「返工嗰陣啊?」
 
「嗯。」


 
我望望掛喺醫院一邊嘅鐘,「隔咗好耐喇喎。」
 
老豆一句都無答我,只係呆咗咁坐喺到,撓起雙手。
 
「你忍到依家?」我問佢。
 
佢都係無答到我。
 
我鬧佢,「你收工就好去睇醫生啦!仲等!」
 
「諗住無咩吖嘛。」
 
跟住我哋之間嘅寧靜反而教我侷促不安,好似我一定要講一啲嘢,係一種面對住陌生人無話可說嘅尷尬感覺。
 


佢問我「咁你啱啱點搭車嚟?」
 
「咪九龍塘站出去,搭到太子,跟住到美孚,搭西鐵過嚟。依到唔係好遠啫,搭多程輕鐵。」我拖長答案,怕我一停低就會尷尬地寧靜。
 
「轉咁多次車?」
 
「係啊,好彩夜晚少人上上落落,所以先咁快。」
 
「西鐵好吖,又唔會塞車。」
 
「不過有時會壞車囉。」
 
「依啲鐘數唔會嘅。」
 
「咁又係。」


 
由我上大學之後我哋就無傾過偈。
 
喺屋企我哋已經無嘢好傾,講生活、講興趣,只要牽涉到錢,阿媽一定會插一把口埋嚟,指住我鬧;跟住話題就變成讀書,我幾乎無讀過書,於是話題又講唔到落去;嘗試過講工作,但老豆唔會講佢做嘢嘅事我知,我僅餘下來知道嘅只有小學手冊爸爸喺「職業」一欄會填「建築工人」,僅止如此。
 
「你啱啱放工?」佢望住我嘅黑色恤衫、黑色褲、一對皮鞋,佢問我。
 
「都唔係啱啱嫁喇,我收咗工好耐。」
 
「返到去咁耐仲唔換衫?」
 
「懶吖嘛,諗住夜啲沖涼先一次過。」
 
阿爸問我,「你返咩工啊?」
 


唔知佢聽到我去咗間酒吧裏面做侍應之後佢會點諗。佢可能會失望,但依然會滿臉笑容。為咗避免要佢強顏歡笑,我決定隱沒我實況。
 
「我去咗間公司實習。」我答。
 
「實習啊?」佢聽嘅時候好興奮,滿臉笑容,好似我今後真係會大有前途一樣,就算佢依家只係單起一隻眼睛,都睇得出裏面曾經閃過一道以為終於可以逆轉貧窮嘅光輝。
 
我避開佢嘅眼光繼續講,「係間賣紅酒嘅公司,外國嫁,」我隨便講咗個英文名,就係嗰間酒吧嘅名,「Caesar.」
 
老豆聽到係外國,佢好滿意,佢話我,「咩你咁叻仔啊?」
 
「唔係,我去做實習嫁咋。」
 
「你實習做啲咩?」
 
送餐、落單、畀客屌。「物流、推銷、客戶服務。」我盡我最大嘅力量擠起微笑,對住我嘅爸爸,「咩都有啲啦,主要都係跟人學下嘢啫。」


 
「咁幾好吖。」爸爸拍拍我膊頭,好似好欣慰咁,「要畀啲心機啊,話唔定人哋之後會請你呢!」
 
佢越興奮我越膽怯,我怕佢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唔一定嫁,」我話,「佢又唔係真係一定要請人嘅。」
 
「乜原來係咁嫁...」爸爸好似恍然大悟一樣,跟住佢察覺到我留意住佢嘅表情,佢轉而同我講,「不過你又唔洗咁急搵工嘅,你玩多陣先囉。」佢話,「屋企又唔係等你錢開飯,唔緊要。」佢對我千叮萬囑,話「最緊要搵到份工啱自己做。」
 
「嗯,我知喇。」我回答。
 
時間一步一步咁推移,等完依到,又要等第二到。老豆用紙巾印一印眼角,向下掃,淚痕消失無踪。但佢合起嘅右眼依舊合起,只靠另一隻眼勉強撐開眼皮,佢望望我。
 
「平時都係著西裝返工?」佢問。
 
我點點頭,我「嗯」一聲咁答佢。
 
佢問我,「你哋可以著黑色恤衫嫁?」
 
依個時候我先記起我嘅制服係一件黑色恤衫。
 
「哈哈,啱啱諗住拿拿臨出嚟吖嘛。」我解釋,「件衫我出嚟求其換嫁咋。」
 
佢相信我。我鬆一口氣。
 
「西裝褸呢?有無西裝褸啊?」然後佢好擔心咁問我,「話就話實習啫,唔好失禮人啊。」
 
「我有喇。」
 
佢問,「仲係入大學面試嗰件啊?」
 
我隨便答咗句「嗯。」
 
「皮鞋呢?有無多對?」
 
我笑笑咁話,「咪又係之前嗰對。」
 
佢手伸到腰包裏面,又拎咗個銀包出嚟,佢一邊拎,佢一邊叫我「你去買多件衫啦。」「出嚟做嘢,啲人好睇行頭嫁。」佢話。
 
「我依啲Intern唔洗咁誇張嫁。」
 
爸爸佢又停咗一下。
 
跟住我先醒起,「實習唔洗咁誇張,無人理嫁。」
 
「咁都係啫。」佢拎咗兩張五百蚊紙,「嗱,你第時返工都要著嫁啦,唔會晒嫁。」
 
「唔洗喇。」我按住佢手腕,微微推開佢,「依家做緊嘢,我自己有錢。」
 
佢叫我「襯你阿媽唔喺到啊,唔係佢見到又鬧嫁喇。」
 
「唔洗。」我推開佢,醫院周圍坐滿人,有時一個嗌到佢個名就行開,一個新拎籌嘅人就坐低,「咁多人,啲錢你收埋先啦。」
 
「你係夠先好啊。」佢叫我。
 
「我真係夠洗嫁喇。」
 
「你唔夠真係要出聲啊。」
 
我推住佢隻手,一直推到佢肯將張五百蚊收返落銀包裏面,我先放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