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豔麗的晚霞美如畫。
 
任如浪的心情也美如畫,他剛剛從別人身上贏來一埕上好的陳年女兒紅,正籌算在哪裡好好的喝上一杯,來慶祝他今天的勝利和收獲。
 
香氣洋溢的女兒紅挾在脅下,任如浪面前就出現了一家酒家,破舊的招牌在風中搖曳。
 
對於酒鬼來說,在最華麗的皇宮裡還是在最破爛的小屋裡喝酒也是一樣,最重要的還是酒。
 
一踏進酒家,他就看見了一個人,那個人令週遭的破落,包括崩角的桌子和搖搖晃晃的椅子,都變得無關重要。
 




那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女人。
 
她穿著一件漆黑的貂皮大衣,卻藏不住她那姣好的身材。
 
她一張雪白的瓜子臉上不施脂粉,姿色卻勝過萬千濃妝艷抹的女人。
 
她最吸引的地方還是她那雙眼睛,宛若一個漩渦,一旦與她的雙目對上,便會深深的陷進去,再也移不開視線。
 
任如浪進來的時候,她不經意的回頭掃了他一眼,那一回眸裡藏著多少媚態,多少風姿,又有誰能說得清?
 




在這種破落的地方卻遇上如此的天姿國色,任如浪理應有所警戒,但任他英雄一世,他始終是個酒色之徒。
 
所有的酒色之徒,都逃不過酒與色兩個字。
 
他走了過去。
 
桌上有一壺酒,美人在獨酌。美人坐在窗邊,窗外有花,但人比花嬌。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任如浪卻想要一親美人的香澤。
 
「長夜漫漫,獨酌是何等無聊的事。我手中有一埕陳年的女兒紅,女兒紅配美人,豈不合適?」
 
美人冷笑一聲,手中的酒杯放下,「我有紫霞想,緬懷滄州間。且對一壺酒,澹然萬事閒。喝酒是清雅之事,何聊之有?」
 
任如浪瞳孔放大,內心有如野馬奔騰,他最喜歡就是這種美貌與才氣兼具的才女。
 
未待她同意,他就已經一屁股坐在她面前,手中的女兒紅放在桌上。
 
任如浪微笑道:「古詩云: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你看這裡,有酒有花有明月,對酌總比獨酌好。」
 
美人站了起來,冷冷道:「你喝你的酒,我走!」
 
她說走就走,走路的時候,柳腰還以一種絕美的風姿輕輕扭動。




 
任如浪當然沒有就此放棄,他站了起來,正要攔住她的時候,卻有人替他做了這件事。
 
門外忽然走進了四個流氓,領首看起來像老大的男人,眼角上有一道刀疤,即使天氣如此寒冷,他仍然只穿著一件薄薄的上衣,衣衫底下是一身雄渾的肌肉。
 
刀疤男一手握住了美人的玉手,舉到自己鼻前用力地嗅了一口,然後露出猥瑣的笑容,「好香的美人,要往哪裡去?坐下陪大爺喝杯酒。」
 
語音剛落,一道電光閃過!
 
刀疤男慘叫一聲,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倒了下去,在場的人無不震驚,一時之間還反應不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良久,那美人才發現自己衣領上沾了一串血珠,不由得驚聲大叫。
 
這時候,大家才發現刀疤男的右手被劃出一道三寸長的傷痕,骨肉可見,鮮血淋漓。
 




任如浪替自已倒了一杯酒,低聲道:「誰敢用手碰她,我就砍掉他的手,誰敢用腳碰她,我就砍掉他的腳。」
 
所有人的目光先是移向任如浪,然後順帶落到他腰間的劍,劍仍在鞘中,沒有人看見他拔劍出鞘,只是看見劍光一閃,刀疤男就倒了下去。
 
這是多麼快的劍!
 
刀疤男倒在地上朝身後三人道:「給我廢了他!」
 
那三人身上雖帶著刀,但此刻沒有一人膽敢拔刀,而是用混合了驚訝與憤怒的眼神望著任如浪。
 
任如浪站了起來,用緩慢的速度拔出佩劍,他定睛望著桌上一個裝水的鐵壺子,忽見劍光簌簌抖動,眨眼之間,那鐵壺子就被削成了一朵鐵花。
 
最可怕的是,裡面的水竟然沒有瀉出來。
 
任如浪對那三人道:「你們誰人的鼻子想被繡成花,不妨上來。」




 
他們很快就走了,把刀疤男扶起就走,而且走得很快。
 
美人卻不走了,她坐了下來,徑自拿起了任如浪帶來的女兒紅,替自己倒了滿滿的一杯,喝了下去後再倒了一杯,一杯接一杯。
 
一連喝了五杯後,她的身子才止住了顫抖。
 
「敢問大俠俠名?」
 
任如浪大笑,坐了下來道:「小小賤名,不值一提。在下姓任,名如浪。」
 
那美人抬起頭道:「四海任我行,劍急如駭浪的任如浪?」
 
任如浪摸摸鼻子笑道:「沒想到我的小名也有人知曉。」
 




美人低下頭,臉上泛起一陣紅暈道:「江湖中誰沒有聽過任大俠的傳奇故事?每一個都緊張刺激,令人拍案叫絕。小女子今天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大俠見諒。」
 
任如浪笑道:「像你這種可人兒,天下間哪有男人捨得怪罪於你?來,我們儘管暢飲。」
 
美人舉起酒杯道:「任大俠,請!」
 
酒又過了三巡,任如浪眼裡已有七分醉意,他輕輕的握住她的手問:「敢問美人芳名?」
 
她柔聲道:「我姓花,我叫花勝紅。」
 
整整一滿埕的女兒紅將見底,任如浪本來就酒量極佳,加上有美人相伴,喝得更是起勁。
 
現在他肚子裡的酒說少也有五、六斤。
 
任如浪一雙腿擱在桌上,漫聲唱道:「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知與誰同?」
 
他忽然想起,去年差不多這個時間,他也與一個叫小紅的歌妓一起喝過酒,但眼前的花小姐比那位小紅更勝嬌美,正是今年花勝去年紅。
 
那麼明年呢?他是不是會遇到更美的桃花?
 
花勝紅睜著一雙通紅的眼睛,看著遠處的燈火闌珊,低聲道:「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任如浪是個懂得情調的人,他馬上站起來道:「好!我走。」
 
花勝紅雙頰緋紅,柔聲道:「如君明朝仍有意,不妨到城東的望鄉亭一聚。」
 
任如浪點頭,提劍出門去。
 
任如浪去到望鄉亭的時候,冬日的太陽正高高掛著,溫暖著冰冷的大地。
 
楊柳已凋謝,紫陌已掉色,唯有望鄉亭仍屹立在冷風中。
 
亭裡有酒,酒已燙過,仍帶著微溫,正是合宜。
 
任如浪拿起放在酒瓶底的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君先獨酌,賤妾稍晚就到,花勝紅。」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花勝紅穿過了一片灰朦朦的林木,踏著優雅的步姿向亭子走來。
 
原本凋零了的花草樹木,也彷彿被她的風姿染上了紅的、紫的、藍的、綠的……各式各樣的色調。
 
花勝紅欠身道:「任大俠,久等了。」
 
任如浪笑道:「候得佳人如此,再久也是值得的。」
 
花勝紅低頭道:「任大俠生平見過美人無數,我又算得上是什麼?」
 
任如浪還想說些什麼,但他忽然打住,因為花勝紅已伏在他的懷裡。
 
亭裡的酒也已經喝盡,任如浪眼裡起了一陣濃濃的霧。
 
他伸手入懷裡,摸出一個精緻的木盒子,「花姑娘,送給你。」
 
花勝紅接個木盒子,睜著狐疑的眼神道:「這是什麼?」
 
任如浪道:「這是我任如浪畢生的絕學。」
 
花勝紅抬起頭,看著他的雙眼道:「你生平絕學難道不是劍?」
 
任如浪搖頭笑道:「我們任家的家傳絕技從來都不是劍,是藥!」
 
花勝紅道:「藥?」
 
任如浪道:「你不妨把盒子打開。」
 
花勝紅把木盒子打開,裡頭放了三顆渾圓的白色藥丸,儼如珍珠,卻比珍珠大得多了。
 
任如浪道:「這是世間最厲害的毒藥,也是最厲害的解藥。」
 
花勝紅道:「世間上所有的解藥,其實都是毒藥,只是毒性相克,以毒攻毒,所以毒藥也能解毒。」
 
任如浪點頭道:「你果然懂,這藥丸是我畢生鑽研的結果,集天下最劇烈的毒物而成,無色無味無臭,能解天下百毒。今天送予姑娘你,以後就不怕被奸人所害。」
 
花勝紅喃喃道:「這禮物太珍貴了,我怎麼能收下?」
 
任如浪不說話,用雙手緊握住花勝紅拿著木盒的手,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而且充滿力量,花勝紅沒有辦法拒絕他的好意。
 
他已決心要把最好的東西,送予花勝紅,哪怕他們只能相聚片刻,他也願意為此付上所有。
 
其實你和生命中的每個人都只能相聚片刻,你又有沒有付出所有,讓自己沒有遺憾留下?
 
北方忽然吹來一陣寒風,一個人影隨風而來,瞬息間就來到了亭前的枯林。
 
任如浪本來也不覺得冷,此刻卻忽然覺得寒風刺骨,不由得渾身顫抖。
 
那人影繼續往亭子走來,他每走近一步,任如浪身上的寒意就加重一分。
 
那人一身漆黑的簑衣,頭上戴著一頂闊邊簑帽,半邊身子都籠罩在帽子的陰影裡。
 
但任如浪眼中只看得見那人腰間的劍,那是一把極其獨特的劍。
 
劍身漆黑,劍柄、劍鞘、劍鍔都是純粹的黑,劍身細長,愈接近劍尖劍身就愈狹窄。
 
這是一把極其不祥的兇劍。
 
那人離亭子還有三十多步的距離,任如浪已忍不住放聲道:「兄台,你是追著酒氣而來的嗎?天氣寒冷,為何不到亭裡來,共飲一杯美酒暖身?」
 
那人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邊走近一邊道:「我聞到的不是酒氣,是死亡的氣味!」
 
任如浪只覺背後一陣寒氣昇起,他行走江湖多年磨練出來的直覺告訴他,他即將面對有生以來最大的危機!
 
任如浪道:「花姑娘,此人看起來是找麻煩的…….你先回去,這邊交給我應付就可以了。」
 
花勝紅顫聲道:「這人看起來……很危險……你真的不要緊麼?」
 
任如浪的手靠向劍柄,輕聲道:「放心,天下間能威脅到我的人不多。」
 
花勝紅道:「我知道……你的劍很快……一定對付得了他…….」
 
那人已經站住,沒被帽子遮住的嘴巴露出一抹冷笑,看起來極其可怕。
 
任如浪高呼道:「來者何人?我是任如浪!」
 
那人忽然把簑帽取下去,隨手掉在地上,他的臉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是那種你看過後很快就會忘記的臉。
 
可是他的帽子一沾地,身後枯林就有群鳥驚起。
 
緊接一大群黑壓壓的影子落到他身後的一株枯木上。
 
烏鴉,渾身漆黑的烏鴉,無數的鳥鴉站滿灰白的枝節上,無數的眼睛瞪著站在亭下的任如浪,此間頓時充斥著戰悚的氣氛。
 
那人抬起頭,道:「我叫李十二。」
 
烏鴉象徵的是凶兆,而李十二就是凶兆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