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反應很快,一見電光便已開始後退,待電光消散,他已退回了原先的位置,表情依舊的冷漠,像剛才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似的。
 
剛才的自然不是真正的電光,而是海青天的劍光。
 
只見他一手拿著劍,一手去探李夜心的脈搏。
 
海青天鐵青著面道:「這不過是一場比試,既然勝負已分,為何還要趕盡殺絕?」
 
屏風後的人影答道:「這並不是一場單純的比試,而是拚上了紅鞋子和崑崙的名譽。如果沒有死的覺悟,那還不如不要比試。」
 




海青天怒道:「果然是紅鞋子,好狠毒!」
 
人影道:「我們紅鞋子百年基業,絕不容任何人侵犯我們的權威!」
 
海青天抬起頭,眼裡滿是怒火,他掃視全場的賓客,咬牙切齒道:「你們都看見了?這就是紅鞋子真正的面目!說什麼以和為貴的屁話,這分明是如狼似虎一般的霸權!」
 
「如果你們還有一點良知,理應群起攻之,維護真正的武林和平!」
 
在場的賓客噤若寒蟬,面對海青天發從心底的呼號,竟無一人有所回應。
 




海青天看見他們冷漠的神色,不由得打從心底的發出一種悲哀感,這是對人性完全失望絕透的悲哀。
 
原來所謂七大門派,也不過是貪生怕死之徒?
 
海青天緩緩的站了起來,對著屏風後的人影道:「你們接下來打算怎樣?是不是連我的性命也想要?」
 
屏風後沒有一道人影回應,至於李十二則是用一種輕屑的眼神看著海青天。
 
海青天冷笑道:「很好!」
 




他的劍已再次出鞘,不過他的目標不是屏風後的人,更不是李十二,而是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人!
 
海青天一聲長嘯,呼道:「如果今天我要命喪於此,至少我要現任紅鞋子的老大陪葬!」
 
這一劍在海青天極其悲憤之下使出,用上他畢生的功力,這一劍之威,無人能阻!
 
這一劍足以開山劈石,何況是人的血肉之軀?
 
輪椅上的人是不是陳紅?她是不是要香消玉殞於這天神般的一劍之下?
 
即使是李十二,恐怕也來不及阻止這奪命的一劍。
 
就算他可以,他又會不會阻止這一劍?如果陳紅死於這一劍之下,他豈不是更順理成章的繼承紅鞋子龍頭之位?
 
就在這千鈞之一髮之間,一道人影穿窗而入。




 
「嗆」的一聲,海青天的劍忽已入鞘。
 
海青天感覺到一種完全的空虛感,他的劍入鞘的一刻,彷彿全身的力量也同時消失得一點不剩。
 
他剛才一劍如風雷擎電,又怎會突然消失了?又怎會突然入了劍鞘?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那從窗外飄來的人影,手中拿著一個劍鞘,看準時機對準海青天的劍尖套了上去。
 
這一切是如此的自然地發生,像是水到渠成一樣,彷彿不是他把劍鞘套上劍尖,而是劍尖自己入了劍鞘。
 
他看起來沒有用上任何的力氣,這一手卻蘊含著武功最高深的大道理。
 




在場所有人的呼吸都已停頓,就連李十二的眼神也變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這位以劍鞘接劍的人身上。
 
那人穿著破落的衣服,就像個落泊的浪子;那人的面孔甚是髒亂,卻有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
 
那人把劍還給了海青天,微笑道:「謝謝海掌門手下留情。」

海青天痴痴的看著手中的劍,也不知是因為驚訝自己拚死發出的一擊在對方眼中如此的微不足道,還是不解對方為什麼要救紅鞋子的龍頭。
 
不管如何,他接下了這一劍,就代表他把海青天和紅鞋子今天的恩怨也一併接了下來。
 
李十二道:「你果然來了。」
 
那人道:「我不得不來。」




 
李十二道:「你既已敗過,為何還要來?」
 
那人道:「該來就來,不管能不能來都得來。」
 
人生在世,做事但求無愧於心,應做則做,不理成敗,這才是鼎天立地的男子漢。
 
李十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道:「你不應來的,我既已放過你一遍,為何還要來送死?」
 
那人笑道:「如果我不來,你的戲又怎樣唱下去?」
 
「因為我就是殺死東郭星的人!殺了我,你就是晨星幫的掌舵人。這樣你才能一統江湖,創造真正的和平。」
 
那人還能是誰?當然就是林閒。
 




林閒道:「我來,也是為了報一個人人情。」
 
他伸手把坐在輪椅上的人的紅巾揭開,紅巾底下是一頭星瀑般的長髮,長髮之下是一張花容月貌。
 
輪椅上坐著的人果然是陳紅。
 
在場的人哪有見過陳紅此等的美人,儘管此刻在場氣氛無比肅殺,也不禁看得痴痴入神。
 
陳紅雖被制住穴道,彎月似的睫毛底下仍流下了兩行感動的淚水。
 
她始終等到他來了,就算老天要叫兩人在這一刻死去,她也心甘情願。
 
你有沒有試過日日夜夜的想著一個人,最後真的與對方重逢?
 
如果你有這樣的福氣,自然就會明白陳紅此刻的心情。
 
李十二道:「你果然是林閒。」
 
世間上還有哪個人如此重情?
 
李十二又冷笑一聲,道「可惜你來也沒有用。」
 
林閒道:「為什麼沒用?」
 
李十二道:「因為你根本不是紅鞋子中人,並沒有資格插手我們紅鞋子的事!唯一有資格的人與我爭奪龍頭之位的,就是坐在你面前的人,可是她卻手無搏雞之力!」
 
林閒輕輕拍開了陳紅的穴道,轉個頭來答道:「我怎會沒有資格?」
 
李十二道:「你有什麼資格?」
 
林閒從懷裡探出一支髮釵,道:「就憑她是我未過門妻子,我就足以有資格與你爭奪龍頭之位,這就是我們的訂親信物!」
 
李十二不由得倒退了一步,臉色顯得更陰沉,他認得這是陳紅的髮釵,既然它落入了林閒手中,他說的話自是有七、八成可信。
 
屏風後的人影一拍大腿,道:「好!既然如此,就必須遵照紅鞋子自古以來的規則,兩人一決高下,誰贏了就是紅鞋子的下任龍頭!」
 
賭上生死以及江湖的命運,一劍定江山,何等的快意!可是在那一劍的風光背後,又將要奉上多少人的血與淚?
 
李十二低下頭,良久才道:「你我一戰,已成定局。」
 
林閒點頭道:「沒錯。」
 
李十二道:「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我們不妨相約五天之後二月初二的黃昏?」
 
林閒道:「很好。」
 
李十二道:「時間既然由我定,地點理應由你決定。」
 
林閒道:「不必。」
 
李十二道:「東南方五里開外,有一桃花園,你可知道?」
 
林閒道:「知道。」
 
李十二道:「二月初二,讓我們把一切畫上完滿的句號。」
 
林閒道:「不見不散。」
 
李十二道:「不見不散。」
 
他轉身,大步走出了龍門客棧。
 
所有人都跟著走了,包括賓客以及從頭到尾都不願露面的的長老們。
 
海青天抱著他傷重的徒弟,臨別前還想對林閒說些什麼,想了想後還是無言遠去。
 
於是龍門客棧裡只剩下林閒與陳紅二人。
 
林閒看著手裡的髮釵,柔聲道:「這髮釵我遲遲未還給你,今天終於物歸原主。」
 
陳紅接過髮釵,呆望了很久,才緩緩道:「你為什麼要來?難道你真的不怕死?」
 
她這些日子每晚都盼望著林閒會來,但她又是如此的害怕林閒真的到來。因為只要他來了,他與李十二之間必定有一場可怕的決鬥,至死方休的決鬥。
 
這是多麼矛盾的心思,又是多麼的折煞她的心。
 
林閒笑了,看著陳紅的雙眼道:「難道你要我做個食言的人?」
 
陳紅回望他,不解道:「你說什麼?」
 
林閒道:「那一晚我在金雀樓答應過你,以後不管你冒犯了多可怕的人,不管你要挑戰多厲害的人,我都會義不容辭。」
 
陳紅聽後,先是痴痴的看著林閒,然後甜甜的笑了,笑得眼睛都睜成了一條線。
 
「傻瓜。」
 
為什麼好人總是像個笨蛋?因為做好人總是吃虧?
 
如果是為了自己心愛的人,哪怕是吃個大虧又有什麼所謂呢?
 
林閒柔聲道:「走吧,我們回家去。」
 
天地茫茫,哪裡才是家?
 
只要兩個人在一起,所有的地方都可以是家。
 
「慢著。」陳紅走到了李十二原先坐著的位置,那裡遺下了一個木匣子。
 
那正是盛載了紅鞋子信物的木匣子,為什麼他們走的時候沒有把它帶走?
 
是不是他們知道五天後,李十二一定能取回來?
 
林閒忍不住道:「到底裡頭裝著的是什麼?」
 
陳紅神秘的笑道:「你為什麼不打開來看看?」
 
她神秘而動人的笑勾起了林閒的好奇心,能成為紅鞋子流傳百年的信物,一定是相當不得了的東西。任何人有機會見到它,一定會感到熱血沸騰。
 
林閒打開來,裡頭放著一把劍。
 
那把劍的名字叫作落花半流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