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七歲,第一次夢見我爸爸死去,
夢裡的畫面真實得…在我醒來之後,一度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我走去倒了一杯水,涼快的白開水滑過我脹燙的喉嚨。
 
放下杯子,我身體不由自主地擺動起來,
手腳像突然擁有屬於他們自己的生命一樣輕扭起來,
我.在.跳.舞。


 
這件事我只跟阿倫一個人說過,現在也告訴你們,
因為這已變得無所謂,反正之後你們會知得更多,知道一些可能算是有點可怕的事情。
 
「我要嘅煙呢?」
 
阿倫將五條藍色利群拋到我面前,
「你條仆街,坐低第一句就問我攞煙,你有冇人性㗎!嗱!攞去!食死你嗰煙鏟!」
 
「幾錢呀?」


 
「一條就百五人仔,五條就七舊半。稍等一陣,等我睇下今日人民幣對港幣嘅匯率先。」
阿倫將手伸到褲袋裡,又迅速地掏出來,向我比了一根中指。
 
「慳d啦你!破產閪!當我送比你嘅手信啦!屌啦聲,我叫你請我食呢餐都唔好意思啦!等你等時翻身之後慢慢還返比我啦。」
 
沒想到吧,原來我是有朋友的。阿倫是我唯一的朋友,像兄弟般的好朋友。
 
阿倫叫了一份典型的港式茶餐廳早餐,
火腿炒蛋、沙嗲牛肉一丁、多士烘底,還作狀地要了一杯茶走。


 
「啊~~嘩!無得頂!」阿倫每吃一口都發出這種韓國人般的誇張叫聲。
他一年多前去了北京工作,大約半年回香港一次。
每次回來的第二天,都會找我出來吃早餐。
 
我實在忍受不了他的食相,「你食慢d啦,食咁快我驚你一陣潮吹!」
 
「又係喎,要阿姐拖地就唔好意思呀可。」
 
「你記唔記得邊個梁sir呀?」
 
「邊撚個梁sir呀!警察呀!」
 
「我地中學嗰個訓導呀!」
 


「著低腰西褲條茂利?」
 
「係呀」
 
「做咩突然提起佢呀?佢死左呀?」
 
「佢同我住緊同一間單位嘅劏房。」
 
「哦,做左鄰居。」整整花了五秒,阿倫才反應過來,
然後才慢慢抬起頭來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我,嘴巴還掛著一撮公仔麵。
 
「唔撚係呀….你住劏房架喎…..」
 
我點點頭,喝了一口凍檸茶。
 


「唔撚係呀….佢住劏房…..?」
 
我又點點頭,吐出一顆檸檬核到杯子裡面。
 
「你有冇認錯人先?」
 
「一定冇,而且佢都姓梁。」
 
「咁佢認唔認得你?」
 
「唔認得。」
 
阿倫眼睛立即瞪得巨大,「邊有可能呀!唔認得?」
 
「咁佢唔應得我都冇辦法㗎,始終隔左咁多年。」我說。


 
「唔係…..你諗下先,我地分析下。佢應該化左灰都認得你先啱!
嗱,你認真諗下,一個老師一年有幾多次機會可以見到學生嗰頭比人塞入屎坑先。
我地間學校衰衰地都Band 3尾 Band 4頭。咁就當一年可以見到一次先。
但而家係同一時間,見到兩個學生個頭比人塞入屎坑,你諗下要幾多年先可以遇到
咁撚壯觀嘅場面!十年都未必有機會見到啦!所以你話喇,佢邊有可能唔認得你
先!咪撚我啦!」
 
「其實相比起我,佢一定認得嘅...應該係你先啱。」我淡然地說。
 
讀中四的時候,我還是被欺凌的對象,剛才說到頭被塞進屎坑的人,是我。
而將我頭塞進去的,是我眼前正吃著沙嗲牛一丁的阿倫。
 
那時阿倫是我們班級上的惡霸,我是他其中一個主要的欺凌對象。
 


另一個頭被塞到屎坑的,叫阿衡,花名屎忽衡。
那時他算是我班上的朋友吧,我一直沒甚麼朋友,就是不太跟同學接觸的意思,
是他突然有一天,主動走過來跟我聊天,然後就天天在我身邊。
 
但對那時的我來說,我亦沒認為自己跟屎忽衡有多熟,只是沒有很抗拒這個人。
因為始終有個類似朋友的物體在身邊,可以令自己沒那麼受別人的注目。
 
孤獨精是那些人最愛用來套在別人身上的詞,我本身對這個稱號不在意,
我確實喜歡一個人待著,我享受孤獨,但我在意別人將視線投放到我身上,
我討厭這種感覺。
 
那時我認為屎忽衡也是因爲這個原因,不想受人注視,
才選擇跟我這個同樣沒有朋友的人做朋友。
 
屎忽衡有點胖,屬於壯胖的那種,但個子比較矮,大概一米六五左右。
樣子不算蠢,反而眼神帶著一點小狡惑,嘴邊上有一顆礙眼的痣,
總括來說就是一張不討好的臉,所以他給欺負是合乎情理的事,
而且是旁人看著也不會給予他絲毫同情的那種,沒辦法,樣貌這回事,
有時確實挺重要。
 
至於我,為什麼會給欺負,我也想不明白,但有時候欺負一個人,
真的不需要甚麼特別的理由。可能就因為你看著好欺負,
而給欺負後又安靜地不還擊,別人覺得爽,那就只好一直繼續欺負你下去吧。
那時的我應該就是這種。
 
「吳兆倫!!你地係度搞咩!!」梁Sir走進了男廁,看到我跟屎忽衡的頭,
都分別給人按住塞進馬桶裡。雖然梁Sir語氣嚴厲,但雙手仍是放在身後,
梁Sir身形乾瘦,但愛穿闊身西褲,
所以看上去總給人一種西褲會隨時掉下來的感覺。
 
此時,吳兆倫身旁的兩個小跟班,立刻將手鬆開。
頭悶在水裡面那麼久,到眼睛再張開來時,
我看到的是滿佈水漬的淡灰色方格地磚 ,這畫面一直深刻地在我腦海裡,
包括頭從馬桶伸出來一刻的那感覺,到現在仍能清晰的記住。
 
阿倫一臉淡定,
大聲地說:「佢兩個話口渴,然後突然間痴左線咁衝去飲廁所水。咁我地作為同學
嘅,梗係唔可以見住自己同學做傻事唔理架….所以我地咪打算拉返佢地兩個嗰頭出
嚟囉!」
 
「你覺得我會唔會信!」梁Sir說。
 
「你信唔信唔關我事,我而家呢...就要返課室上堂。」說畢,阿倫施然地走向門口,
走到梁Sir身旁時,阿倫突然停下,從他身旁跟班的褲袋裡掏出一包煙。
 
「梁Sir,我見到呢位同學竟然帶煙返學校,我實在容忍唔到。」
 
「你唔好咁過份呃, 吳兆倫。」
 
「唔駛比優點我喇,呢d係好學生應該做嘅,我上堂先喇!」
 
「我唔會就咁放過你,之後你就知!」
 
阿倫沒理會梁Sir,繼續往門口走,然後突然回身對那個跟班說:
「做咩呀你,你留返係度啦,睇下梁Sir會點罰你。」阿倫說完便轉身離去,
那跟班就留在門口位置待著。
 
梁Sir走到我和屎忽衡跟前,「同學,你地冇事吖嘛?」
 
同學,對,像我們這種不顯眼的學生,即使在學校已經是第四年,
一般老師對你的稱呼仍只會是同學。
當然,不知道我的名字更好,而且根本沒人需要知道。
 
雖然我是給欺負的人,但我從沒覺得自己是弱者,我只是懶得反抗,
也不是說覺得忍忍就好的那種,可能是覺得這種人不值得我反抗吧。
 
但那次頭給塞進馬桶使我內心起了一點變化,連那時的我也覺得過份。
記得那天放學後,我在文具店偷了一把美工刀,然後天天帶在身上,
等待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不能接受的過份行為,就在吳兆倫心口上劃一刀。

======== 待續 ============

我係用三流文字 寫一流故事 有時仆街 有時內涵 嘅小野君。
個名就係咁柒長!短無可短喇喂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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