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紅的眼睛平靜了內心的憤怒,悲傷佔據了身體裏的每一個細胞。像那個晚上一樣,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在掙扎。意識到自己正要殺了她,我鬆開熊掌,躺地上的她沒有喘息縱身一躍把我反撲在地上。

她站在我龐大的身體上張口咧嘴地怒瞪著我。我躺在地上看著她,身體慢慢地回復人型。

「今天先這樣吧。挨佩斯,你先去招呼客人吧。」

聽到男人的話後,她瞬間變回人態。手腳撐在地上,综紅色的頭髮垂臉頰旁邊,她淺藍色的瞳孔盯了我一會才站起來離開。

聽著他們遠去的腳步聲,我還是躺在地上不動。不打算擦掉流出眼眶的淚水,我安靜地仰望藍天,卻沒有感覺到不久前舒暢的心情。心情沈重得劇痛。






「你媽沒教你不要隨便跟陌生的男人說話嗎?」

我畏縮在籠子的角落裏頭埋在膝蓋抽泣。手臂再次被輕輕地搖晃,我不耐煩地抬起頭對著蹲在我身旁的女孩罵。她沒有回答,混血的娃娃臉上一雙晶瑩的眼睛呆呆地看著。看她歪著頭沈默,我估計她是聽不懂。

被關在這裡已經兩個星期,習慣每天在籠子裏擔驚受怕,性格也變的孤僻。保護自己活下去變成每天睜開眼睛的第一個湧住腦海的念頭。一切踏進我的安全線,讓我變得害怕。我用力地把女孩推到地上後再把頭埋在膝蓋。幾秒的時間後,她又再一次觸碰我的手。變得敏感的我正準備憤怒地趕走她,她把一顆雞蛋塞在我的手心裏。

雞蛋的餘溫從掌心安撫著我冰冷的心臟,我愕然地抬頭看著她,她瞇著眼睛對我露出微笑。

「你叫什麼名字?」





她溫暖的笑容在一瞬間撫平了我內心的疲勞,我放輕聲線問道


那天看見她的時候我便應該要認出那張美麗的娃娃臉。知道她是日本的混血兒便應該要認出她。想起自己無情地把針插在她身上,心臟在身體裏扭曲變形。以前明明總是在笑。她冷漠的臉剌痛著胸口。想起她身上的瘀血,心痛得窒息。閉上眼睛,那雙紫色瞳孔在記憶裏哀傷地注視著自己。

一直到天空變成紫紅色我才從地上站起來。看著對只剩一半的太陽嘆氣。沒關係,反正她都忘了。這念頭在悲傷的空隙鑽進去腦海後,我發出一聲冷笑。過了十年我依舊卑鄙。或許比起人類我更適合這副人不像人的身軀。

沿著是隧道走回去,思緒沒辦法離開她那張精緻的娃娃臉。要是我沒有拋下她.......要是我沒有拋下她......一直重覆再重複,手不知不覺握成拳頭。





「謝謝。路上小心,下次再服侍你。」[/color]

埃斯佩嬌嗲的聲音傳到耳邊。抬起頭,她正在隧道口對著油頭胖子嫵媚地送別。她身上的瘀痕坦蕩蕩地暴露在空氣裏。胖子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容後便轉身離開。目送他後,她轉身視線和我對上。

淺藍色。僅僅幾秒鐘的對視,罪惡感再次勒緊心臟。她轉身走住阿基落夫的盒子,性感誘人的背影些刻勾不起我一點點欲望。

沒關係,反正她都忘了。

卑鄙的聲音再次在耳邊響起。指甲剌痛著掌心,我走進旁邊的隧道。


動物園關燈後,我安靜地走出籠子,站在她的籠子前猶豫。打開鐵門和酒紅色的窗簾走進去。她房間的地上立著一戔亮著昏暗黃光的小燈。埃佩斯躺在厚厚的紅色毛織墊上安穩地睡著。

悄悄地坐到她的身旁,掃視著她的身體,美麗的胴體上瘀傷格外礙眼。閉上眼睛穩睡的她比平日冷漠無情的她更來得親切。





安穩的呼吸聲突然變得急促,瞳孔在眼皮上在左右晃動,額頭上冒出冷汗,皺著眉頭表情看起來非常焦急。她痛苦的表情讓我難受。你也會夢到那天嗎?會夢見我把你掉下後逃亡的背影嗎?手不自覺地伸到她的脖子上握住,脖子幼細得好像一碰便會碎掉。

正要用力,她從夢裏醒來,睜著眼睛喘著氣看著我。藍色的瞳孔滑出一滴晶瑩淚珠。淚珠滴穿了心臟。

「你在幹嘛?」

她捉住我握在她脖子上的手,瞳孔一下子變成酒紅色瞪視著我。愣住了一會我悲傷地看著她問。

「你叫什麼名字?」

「凱箂 埃斯佩。」

並沒有用記憶裏的笑容回答,這陌生的名字讓我心臟被撕得破碎。

「夢到什麼了?」





「你到底在幹嘛?」

她的語氣變得不耐煩,她試圖用力推開我的手,但卻被我更用力地握緊。

「要我幫你結束這痛苦的惡夢嗎?」

看著她再次變得痛苦的表情,我冷冷地問。

「不需要.......我的惡夢.......很美。」

她瞪著我艱難地回答。我鬆開手錯愕地看著她坐在地上乾咳。

「滾。」





她手撐著地板疲倦地瞪著我說。

「我剛想殺了你,你就這樣放我走?」

「你不是也鬆手了?」

她若無其事的反問讓我無法反駁。

「在這裡是很平常的事,你以為五首是投票選出來的嗎?」

她不耐煩地說完後,便泰然地躺回毛墊上合上眼睛。

我坐到地上看著她心情複雜得無法言喻。是怎麼樣的惡夢才會美?那應該不是夢到我。不想被她記起,不想看到她用失望的眼神注視自己著。希望她能記起我,希望她會埋怨我再殺了我,讓我在罪惡感裏解脫。到頭來還只是我的一己私欲,我低頭冷笑後站起來走回自己的籠子裏。漫長的十年裏,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厭惡。






眼睛睜開的一瞬間,籠外是一片混亂。急匆的腳步,他們臉上一繃緊的神情讓我迷茫。還處於有點神智不清的狀態下,有一種我和他們活不一樣的時空的錯覺。沒有聽清楚他們在吶喊什麼,在還朦朧的視線裏他們正眼睛兇狠地張牙爪。直到一聲巨大的炮轟聲瞬間把我從迷糊中喚醒。

不用看是也能知道外面此刻正是槍林雨彈的情況。動物園陷入了雞飛狗跳的狀態。

「快點出去支援!」

「外面來了多少人類?」

「空軍快撐不住了,過半的空兵重傷,敵軍已經佔據了一個島嶼。」

「準備了營養劑,把傷兵帶進來。空兵優先注射。快!」

「馬上去。」

「把父親移動到高蘿拉的房間,多派點護衛守著。」

混亂下,我沒辦法了解現在情況,但他們焦慮的口吻大概能猜到情況並不樂觀。動物園裏像開派對一樣,少有的熱鬧。離開籠子動物忽忙地跑動、七嘴八舌地互相傳遞戰訊、有的受傷了一拐一拐地被扶著進來,一向冷冰冰的地方一下子變得熱血沸騰。諷刺的是,這充滿愛的瞬間全是為了保護那個把他們變成怪物的人類。

「現在是什麼情況?」

把手從欄杆中間的縫隙伸出去,我捉住離我籠子最近的一隻雜兵的手往自己扯。他失平跪在地上後,我把他的手更用力地往籠子裏扯。

「人類的軍隊......剛突襲......」

他圓圓的頭被卡在籠子外艱難地回答。

「他們不是應該在亞洲那邊嗎?」

他的答案不讓我驚訝,長達十年來從來沒有其它的戰爭,只有人類和獸人的互相殘殺。但據我所知,人類目前應該還在亞洲,怎麼一瞬間就打到來這邊。

「我也不知道......今天早上......」

沒有聽他的話,眼神移到他身後的酒紅色窗簾,心裏有點焦躁。

「外面情況怎麼樣?」

想要甩開那焦躁,我重新看著眼前皺著五官的他問。

「暫時情況險峻......」

焦躁並沒有減退。

「埃斯佩在那?」

對她感到在意這件事更讓我抓狂。

「不知道......應該也在外面.......」

鬆開手我走出籠子,但馬上就後悔了。

你能幹什麼?就算到外面把她從外面拉回來又怎樣?死在外面不是更好嗎?總比活在這好吧。要是她消失了,便再也沒有人會提醒著你犯下的罪,不是挺好的嗎?況且,她都忘了。

也是,她消失了對我並無壞處,反而更好。懦弱的自己被卑劣的自完美的說服後停下了腳步,心臟欲沈到深不見底的某處。

正要回頭,埃斯佩正在入口處滿身是血地背著傷兵搖搖欲墜地走進來,腳步像被催眠般不由自主地跟在她身後。黑色的緊身衣上血液若隱若現地滲漏著,大腿上有槍傷,手臂上的刀傷溢出深紅色的鮮血。能感覺沈澱在某處的心臟正在隱隱作痛。腰彎得越來越低,踉蹌的腳步看得讓我不安,但我也只是握著拳頭在跟在後面看著。有一種要是向她伸出手,多餘的情感便會變得覆水難收的預感。

前方像是急救站般的地方。沒有急救室,沒有急救設備,沒有醫護人員。只是在一條比較寬敞的走廊,堆滿了坐在血液上的傷員。一不留神,埃斯佩趴倒在地上,心臟緊張地收縮了一下後鬆了一口氣。舒服地躺在地上死去,總比痛苦地掙著死去要好。悲傷佔據了胸口,但我依然只是懦弱地站著。她卻站起來,虛弱地站起來拖著地上的傷兵一步步往前走。

悲憤一下子在身體裏爆炸。為什麼要這樣辛苦地活著?到底為什麼?你是故意要讓我看到你因為我痛苦不堪地活著的嗎?要用罪惡感折磨我嗎?為什麼不放棄?拳頭用力得發抖,瞳孔刺痛得顫抖。

「快給她打營養劑,她快死了。」

單手撐著牆,痛苦地彎著腰,有氣無力地對著那兩個推著兩層急救用品小車的「醫護人員」說。

「對不起,但下命令了優先對空兵救援。」

「知道了。」

沒有死纏爛打,也沒有無理取鬧,她沈著地接受了這荒唐的命令。靠著牆慢慢地坐下,用她藍色的瞳孔看著躺在她身奄奄一息的傷兵。

我惱怒得發出一聲冷笑。剛才這麼拼命地在死亡的邊緣掙扎,現在卻安然地坐在地上接受別人給你按排的死亡?卑鄙叫我轉頭,懦弱叫轉身,我沒有反抗,正要邁出腳步,她的話叫停住了我的腳步。

「.......我的惡夢.......很美。」

不知道我的惡夢會不會像她說的那樣美麗,我邁出走向惡夢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