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喪鐘
-Ch.2 意外-
 
 沒人驗證傳說的真偽,說不定是由師兄借題發揮。我知道,可是先入為主的想法揮之不去。
 
 傳說罷了,絕對不是真的。我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可是心裡像是安裝了磁石一般把外在的不安逐漸凝聚。「不是說五時正會響一次鈴嗎?這才是第一次吧?」陳倩瑩仿似記起甚麼東西,臉上表情稍微放鬆。對啊,我也是剛剛才聽到第一次,按理是五時才對。李惜蝶聳聳肩,道:「你們自己看吧。」我拿回自己手機,手指在開關鍵上停住,心中打了個轉。五時吧!只要在時間上出現十七兩個數字就足夠了。出生以來第一次為開手機感到壓力,為什麼有壓力?難道我不相信自己嗎?難道就連自己也覺得現在是六點嗎?我閉上雙眼,不敢正視。按下開關鍵,雙眼微微張開形成一條小隙縫,朦朦朧朧的看到手機屏幕上出現那本來在平常日子受人歡迎,但在這一刻實在令人討厭,令人惶恐的數字。
 
18:04
 
 李惜蝶奇道:「六點就六點,有甚麼奇怪的?」梁家顯抓起桌上的報章,遞了給她。厲害,到這時候他仍不露任何神色,到底是害怕還是從容?
 




 回想起來,不久前開門已不見有任何人影,難道是所有同學早就離開了嗎?真的是因為我們過分投入討論之中而忽略了響鈴嗎?不,按理校工會到每間課室檢查清楚還有沒有學生遲遲未走。若說是忘記,倒也不太可能。這一間房最接近校門,加上燈光通明,哪有可能錯過了?
 
 「想要證實,出去走走便知。」李惜蝶放下報章,收拾一下便打開了門,轉頭又道:「若報章屬實,留在這裡也是死路一條,倒不如四下看看別的出口吧。」臨危不亂,真有她的風範,或許她的粗獷能帶給別人安全感,她的成熟才是真正的魅力。她說得沒錯,在這裡一個勁兒的擔心也是徒然,說不定這是個畢業生們虛構出來嚇唬師弟的無稽傳說。想到這裡,心情總算緩和幾分。
 
 就在我舉步踏出MMLL之時,後面忽然有人拉着我的衣裾,我回過頭,見陳倩瑩小嘴一扁的低下頭,嘴唇微微動了幾下,我湊近她,問道:「怎麼了?」她用細若如蚊的聲音說道:「等等我……」我怔了怔,果然,她還沒掙脫恐懼的枷鎖,真膽小呢。雖說如此,其實在我心中仍殘存相同的感覺。既然一位傾國傾城的女生在三個男生當中選擇了我,如此依靠我,我又豈能令她失望?
 
 我吸了一口氣,別過了頭,伸手抓着她軟若無物的手,十指緊扣,說了一聲:「放心吧。」雖然背對着她,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隱約之中,聽到她安心的笑聲。
 
 我們一行人走出MMLL,抬頭只見一望無盡的黑夜。天色幽暗,極度不平常的黑暗充斥着詭異的氣氛。此刻的夜跟十一、二時的深夜全然相同。加上學校燈光全關,幾乎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在這徬徨的黑夜中,我看不到別人,更看不到自己的方向,唯一能讓我感受自己確確實實的存在,便是手上傳來的溫暖。
 




 摸黑前進,路程雖然不遠,但失卻視線,總覺得數米的距離也會被放大得如數百公里般難以到達。幾經辛苦,走到校門口,果不其然的發現鐵閘已關,靠近一看,不出所料的掛上一層鐵鎖。我抓住鐵門搖了幾下,除了令人厭煩的「嚓嚓」聲外,鐵閘聞風不動。正值手足無措之際,一隻手按在我胸前,憑這隻手的力度,我可以肯定這人是李惜蝶。
 
 「讓開。」她說道。我跟陳倩瑩退後幾步。聽見「踏踏」數聲,想來應該是她輕跳熱身。熱身?做來幹甚麼?該不會是......我還來不及說出口,已聽見她中氣十足的哈了一聲,接着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感到一股可與十號颶風媲美的腿風刮在臉頰上,隱隱作痛宛如刀割,伴隨而來是一陣震耳欲聾的「嚓嚓」聲。我嚥了嚥口水,方才的一腳,不容小覷。若是不幸得罪她,中她一招,恐怕就要命喪黃泉。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的懷疑是多餘的……
 
 「妳在幹甚麼?」我問道。她不屑的啐了一聲,遺憾道:「切!想不到我的迴旋踢竟連鐵門也踢不開。想來不多多修煉是不行的。」不,已經足夠了,妳這種腳法在香港是用不着的。林旭歎了一口氣,道:「沒文化。」縱然周遭昏暗,但也大概想像到此時李惜蝶臉上的表情,若說不像地獄的魔鬼,那就必定是異界的怪獸。
 
 「找神父吧。」梁家顯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說道。
 
 本想着林旭慘叫連天,但梁家顯的明燈啟示,救了林旭脆弱的性命。聖類斯的神父長期寄居於校內,假若我們前去尋找,或許能離開這裡。但是神父宿舍位於四樓,與我們身處的校門口距離兩棟教學樓,能否順行到達也是一個問題。
 




 驀然手掌傳來的力度加大,我知道她越來越不安。我轉過頭,雖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我希望她能看見我堅定的眼神。或許以前我貪生怕死,可是現在我有了想要守護的人,不再孤單。我伸過手,按在她頭上,輕輕摸了摸。「我會保護妳的。」我發自內心的跟她說。哪怕我壓根兒不知道往後還會發生甚麼事,但只要她在我身邊,相信任何事也能安然渡過。
 
 拿出手機,開啟手電筒功能,一束白皚皚的光由手機的背面射了出來。如此一來,暫時就不用擔心光線不足問題。離開校門,穿過籃球場,走到一座偌大的空庭。平常午飯時段這裡也會坐着滿滿的學生,可謂水洩不通、吵吵鬧鬧。那時候總抱怨同學們聲量太高,妨礙我休息。可是現在的冷清,又令人很不習慣。這不是同學不作聲的寧靜,而是沒有生氣的死寂。印象之中這裡有數個電燈開關,四下摸索,開關總算找到,按下去全無反應,看來並沒有連接電源。
 
 李惜蝶抱怨道:「你們學校真麻煩。」我吐了吐舌,解釋道:「可能是校方把總開關也關掉了。」林旭問道:「那我們先把總開關開了,還是先去找神父?」
 
 「找神父。」梁家顯又卒然的發話。
 
 「沒錯,總開關在哪裡我們也不知道。目前先找神父吧。」我點點頭道。既無異議,我們一行人由中庭旁的三號樓梯上去,因樓梯不甚寬闊,僅容兩人並肩前行。為首乃是李惜蝶一人,之後是林旭與梁家顯,最後便是我跟陳倩瑩。
 
 「你很緊張嗎?」陳倩瑩可能察覺到我手心的冷汗,體貼的問。「沒事。」我微微一笑。「那個……你討厭我嗎?」她莫名奇妙的問。我奇道:「甚麼意思?」「就是……我沒有用啊。」她怎麼了?怎麼突然說出這種話來?
 
 她續道:「你看,惜蝶勇敢,家顯聰明,翰林樂天。而我,就只會害怕,只會把麻煩帶給你們。」我頓了頓,問道:「那我呢?」她「哎」了一聲,我又道:「我不勇敢,也不聰明,更不冷靜,所以我也是一直把麻煩帶給你們。」「不!你……你很溫柔。」她忸怩的道。「換作別人,我絕不會這樣對待。能夠讓我溫柔的,是妳;讓我不再害怕的,是妳;讓我振作起來的,也是妳!」我正色的道。
 
 頃刻間,我的臉火紅火熱如燒得旺盛的一團火。為什麼我會說出這種肉麻噁心的話呀!明明不是我的作風,我的膽量也沒有如此之大……唉,真是的。這般尷尬情境該如何是好呢?也罷,打蛇隨棍上,難得自豪的說出心底話,也不差再做一些更大膽的事。




 
 我鬆開了牽着她的右手,迅速的在腰邊擦了幾下,再小心翼翼的把手繞過她的右肩。咬了咬唇,右手放在她右肩上。只聽她嬌哼一聲,沒有反抗意思,看來並不討厭我這樣做。我把她拉到身邊,輕聲說道:「我喜歡妳。」
 
 預料之內,她沒有作聲。果然只有傻子才會在這種情況下來個愚蠢的衝擊性告白。我太洋洋得意了,早就應該猜到,她對我的依靠,只是單純從害怕中衍生出來,不帶半點個人感情。可我就愛一廂情願,總以為女生稍微對自己好一點便是有好感。我傻笑幾聲,笑自己的多情、笑自己的愚昧。
 
 「你笑甚麼?」「我笑自己笨,笑自己想多了。」忽地感到有一隻手按在我左腰,她整個人依在我身邊,柔聲道:「剛才我開心得說不出話,並不代表我拒絕你。」如此說來,她是接受了?一位貌比西施的女生竟接受一無是處的我?我聽錯了吧?但是胸前的體溫卻不是假的,傳來的芳香更是充分的證明!我笑了幾聲,她又問道:「你又笑甚麼?」「我笑自己笨,笑自己想多了。」
 
 「喂,你們兩口子別只顧談情,幫忙打燈啊。」李惜蝶不滿道。我跟陳倩瑩笑了笑,我左手穩着手機,燈光照向李惜蝶前方約兩呎位置,右手則摟緊陳倩瑩。
 
 只有這次,我絕不放手。
 
 幸好沿途跟她有說有笑,彷彿不在意往後能否離開這裡。走到神父宿舍,以往上學時間這道宿舍門是死死的緊閉着。同樣的一道楠木門,氣色卻完然不同。我上前輕敲房門,沒有回應。再敲了幾次,如是一聲不響。伸手扭了扭門鎖,原來是鎖上了。
 
 「奇怪。」梁家顯說道。這一次就算不用他說出來,我們也感到不妥。這種時段神父理應在裡面才對,為什麼沒人前來應門?難道是睡着了?李惜蝶道:「這道木門,我應該可以踢開。」若是其他人說這一句話,我倒也不以為然。但她說的話,絕對會變成事實。在木門未被徹底摧毀以前,我立刻上前阻止了她。
 




 「妳不會想要踹門吧?」我明知故問。她瞪着我問道:「那你有更好的方法嗎?」面對這問題,我也啞口無言。林旭插口道:「現在就不要麻麻媽媽了!」梁家顯仍舊漠不關心的道:「踹吧。」她不再理我,重重的吸了一口氣。還沒看得及她出腳,木門已呯的一聲被強行打開。我不禁嘩然,心想這人還是少得罪為妙。當然我也有錯在先,在這節骨眼上豈容我婦人之仁?我用力的搖了搖頭,到底我在想甚麼了!難道我不想儘快離開這裡嗎?
 
 跟隨李惜蝶一行人放輕腳步的走進神父宿舍之中,抱着不期望的心態按下開關。白光一閃,整個房間倏然明亮。
 
 先不說為何只有神父宿舍能倖免總開關的波及,本以為神長住的地方理應整齊整潔,怎料一眼看開,塌的塌,倒的倒,混亂不堪。不,不是混亂,是洗劫!房間內除了紙張書本滿佈一地,床舖牆壁更是如頹牆壞壁,絕對不能以「混亂」一詞概括。
 
 陳倩瑩遇見此等情況,也不禁脫口而出:「發生甚麼事了……」李惜蝶肆無忌憚、毫不客氣的大步走進去。陳倩瑩為人純良有禮,而梁家顯、林旭跟我就讀六年,不多不少對學校還是有些尊重,所以也不敢如此囂張,只好踮起腳,小心翼翼,避開雜物前行。邊走邊發覺撒在地上的書籍紙張全是經文內容,更有部分的一角起了皺紋,似是被攥緊一般。
 
 呀!
 
 尖叫聲一下,本在前方的李惜蝶劍及履及,跑到我們身旁問道:「怎麼了?」見陳倩瑩毫無預兆的一聲尖叫,身子發抖,手指指向釘在牆壁上的一張舊得發黃的報章。
 
 六點喪鐘。
 
 九名聖類斯中學學生。




 
 逾六時留校。
 
 攀鐵欄離校時發生意外。
 
 全部離奇死亡。
 
 報章底下,印上了一個淺色的血手印。心臟一束,只覺來勢洶湧的不祥感直逼而來。李惜蝶上前摸了摸那手印,輕道:「乾不透。」
 
 「走……」我不自覺的道。
 
 數人不解的望向我。而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話來。可我就覺得若不離開這裡,便會有甚麼事情要發生一樣。「快離開這裡!」我一把握着陳倩瑩的手,頭也不回的朝門外衝去,此時也顧不得尊重不尊重!留在這裡多一秒,窒息的感覺便多一分!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拔腿就跑,顧不得了,顧不得了!在這裡,我,跟她,才是最重要的!
 
 路程不遠,我倆卻停在門外大氣喘喘。我很高興她沒問我原因,因為我也答不上來。慶幸梁家顯、林旭跟李惜蝶也一同出來。未待他們發話,裡面突然燈光全滅,木門竟自動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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