窺視回憶是一棋必然步。高小茹鐵定使出本族能力,就算撒斯不發提示,曉娜百分之三百會利用回憶神技與之抗衡。從霜露腦海中探出放置魚兒的記憶,就是最簡單的辦法。
  霜露給出的時間是一分鐘,為高小茹創造了巨大的優勢。山貓耳聽力異於常人,卻非無所不能,充其量增加了聆聽接收的距離,擴大了所聞聲音的音量。高小茹和雲丁在耳部訓練上下過苦功。聽骰還行,聽魚兒游動還是首次。
  一分鐘的時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足以讓高小茹仔細聆聽三四次,讓她放心去蕪存菁、舉要刪蕪。高小茹和霜露的想法不謀而合:曉娜落敗是時間問題。
  另一邊廂的格曼欣細細思考霜露的每一句鬼話,包括賭局規則。
  周遭觀者議論紛紛,大抵站邊高小茹身上。
  格曼欣從名冊中得知高小茹是山貓族人,自是難以對旁觀者表示反對。格曼欣想:「若能押注,當然押高小茹勝──除非霜露使詐,令游魚不游全部睡著,或使游魚葬身池中;也許池內游動的不是魚,而是其他水產生物。」
  雖然格曼欣心有七竅、疑心極大,嘗試站在高小茹的對立面,推想出白眸女孩勝利的方程式;但推演一番後,格曼欣依然認為高小茹非勝不可。
  格曼欣望往曉娜,心中評估:「這白眸女不知那來的膽色,居然敢挑戰山貓族人。」見高小茹已然閉眼,耳根微跳,曉娜卻呆呆望著名德女皇,格曼欣自問:「白眸女搞甚麼名堂?」
  格曼欣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把事情想得過分複雜,畢竟眼前是霜露導演的一齣無意義的馬戲。
  在場人士只有自己才是真真正正、鐵打無異的觀眾,其他都是無關的佈景板。格曼欣總覺得自己不應該理會無用的細節,不必高估白瞳女孩的智商。簡單地看,高小茹無懈可擊,白眼女螳臂擋車。




  曉娜瞳孔擴大,打算搜索霜露的回憶。
  當天與雲丁對賭,曉娜在千鈞一髮之際以千術之法還治千術之身,在雲丁揭盅前改變答案,使他賠個乾淨。雲丁完全瞧不出曉娜用了那門子的邪術騙過自己。左看右看、橫看豎看,曉娜都是無知少女,怎麼可能是一名比自己還厲害的超級老千?
  別說雲丁,高小茹也猜不出個所以然。但既然女皇會替高小茹賠錢,又有如此不公平的規則,高小茹已立於不敗之地,不賭下去實在對不起自己。
  所有人都沒料到,曉娜只要想一想、望一望,便可搜出她想知道的關鍵記憶。想不出這點,並非因為名德女皇和格曼欣智慧不足,而是她們腦中根本沒有任何關於古人能力的概念。
  找出來的記憶如一幕幕影像般巨細無遺地投進曉娜腦中,便是昨天某時某刻千靈兒所吃是甚麼,食物狀貌如何,點餐順序,上菜位置,又或是千靈兒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每個助詞,曉娜都能如數家珍、一字不漏地悉數點出。
  遙在遠古的時候,就算撒斯自誇當年天下無敵,擁有天賜神技的媚娜雖是拿不下他,亦不可能輸,往往平手收場。
  老二媚娜是仙族之主,本已實力不弱,又有老三因娜、老四海娜作羽翼,加上從不出山的長姐美娜,即使撒斯當真有以一擋四的斤兩,無敵於天下,兩大陣營仍能打成均勢。
  古人與今人有一項相似之處,便是種族擁有天賦能力。十族之中,撇除人族、工門和祭宗,其餘七族皆有固定的天賦本領。山貓耳是固定天賦之一,其他例子則有能與原生龍溝通的後龍族,還有建設封閉結界的暗靈族等。
  撒斯自信地認為在固定本領這方面,今人勝不過古人。他所屬夜族與曉娜的仙族的天生能力多得浩如煙海,恆河沙數。吃喝不用,站著即睡,長大會飛,夜視靈眸──每一項都是現代人望塵莫及的絕世神技。
  以現今的術語來談,撒斯和曉娜就是接近神的存在。曉娜不用吃飯,不用學便懂得今人的語言,看懂書上文字。這不算是神還能是甚麼?




  曉娜還有家族傳承,稱為「仙之守護」的保命絕技。
  昨夜在曉娜和千靈兒聚餐後,撒斯因為千靈兒一句「拳頭定勝負」的想法,便與曉娜檢視一次她所有的底牌。
  萬一與高小茹打起來,曉娜起碼有了準備。
  翻開仙族的牌子,曉娜懂得窺視回憶、仙之守護與亮光術,前兩者是神技,後者是垃圾。
  曉娜本來對仙之守護毫無概念,是撒斯告訴曉娜她有此一能。這還是因為他多次見識過媚娜、因娜和海娜自行承受痛擊而不死的情況。
  撒斯在當年已作研究,推算啟動仙之守護的間隔大約是四百個晝夜。以現今一年十三月、一月三十二日的曆法計算,曉娜大約每十二個月零十六天便能使用一次絕對的保命能力。此項絕技不可能無條件、無時限地發動,否則當年媚娜肯定倚仗無敵金鐘罩多次打倒撒斯。
  因為撒斯寄存在曉娜身上,曉娜亦能使出消耗極低的夜族招法,例如射出黑色光球的套路,又或是控制死物的化闇術。又因為吸收了血滅之劍,理論上曉娜能使出劍技「腐蝕之痕」與消耗所有體力的絕殺「夜族闢地」。
  窺視回憶、仙之守護、亮光術、光球、化闇術、腐蝕之痕、夜族闢地──每一項在發動時需要消耗靈力。細數下來,在古靈力能量體系裡,曉娜至少懂得七招,還有一柄古劍作兵刃。
  至於現代拉羅能量系統,在吸收破敗之氣後,曉娜只會一項技能。她新近得了名德神槍,但不懂用。
  曉娜亦懂得一些被撒斯戲稱為「花拳繡腿」的古格鬥技巧。




  曉娜還有超乎常人的體能及同齡人物不能比擬的爆發力。
  有了這種配置,怎樣想都不可能輸。輸的話不如引劍自刎,無謂浪費大陸資源。
  但曉娜是逆邏輯的生物,在一夜間被千靈兒連敗九次,還在競跑登山中輸給小孩寶貝,算來算去曉娜只在賭桌上贏過雲丁一次。
  雖然千靈兒積極慫恿曉娜求勝,撒斯又為曉娜檢視了一夜、指導她練了整個晚上的花拳繡腿,但撒斯始終認為「拳頭定勝負」是下下之策。
  若非要如此,只能由撒斯代勞出馬。不過名德女皇在場,她又見識過曉娜如貓狗般可笑的拳腳功夫,一旦撒斯出手,霜露必能察覺。
  一聽霜露自行設計賭規,撒斯求之不得。
  其實勝負對他來說沒有所謂,他直覺認為曉娜輸得愈是慘烈,愈能會有大躍進。但曉娜非要取勝的話,撒斯只想出一種可能:那就是不打架,真的與高小茹拼一場賭博。
  是次比試不用賭具,方式是瞎猜池中游魚數目。即使高小茹懂得千百種魔術般的掩眼法,亦無用武之地。這是撒斯即時想出的第一優勢。
  千靈兒解釋了山貓耳的奇效,那麼高小茹肯定自信必能勝出。高小茹一定不知道世上有一項鬼神莫測的邪法,可以在別人記憶中搜索出自己心中想知道的資訊。這是第二優勢。
  這場所謂的賭博根本沒有字表上「賭」的意義。「賭」是浮雲,實際上雙方在比拼誰是作弊之王。高小茹沒有可能告訴曉娜自己會用何種騙術取勝,曉娜亦沒可能公怖自己擁有神技。即使說了,大抵只有霜露才會相信。
  撒斯只想不通一點:霜露明知高小茹有了山貓耳,為甚麼採取這種瞎猜的賭規?
  不過撒斯沒有深究,反正曉娜是必勝無疑。
  三十五秒已過。
  高小茹還在閉眼靜聽。
  雖說高小茹自知勝率極高,且無論輸贏都不用賠,但她依然不敢鬆懈。她打從心底要幹死曉娜,絕不給她翻盤的機會。




  三十五秒,足夠給她細聽三次。
  高小茹大概聽出池裡有非常微弱的游動聲音,估計魚兒數目是在一至四之間。但她大概只有四成把握,不能確切認出正確答案。
  「聽水真的真的非常困難。」高小茹聽了三次,自覺低估了遊戲難度。若她沒有練過耳上功夫,肯定聽不出池內微弱的水流波動之聲。如果今番她派出雲丁進行復仇,雲丁必然不能聽出甚麼。
  高小茹自問在聆聽的造詣上非比尋常,仍不能確認多少魚兒在游,只知水裡動靜很少,聲音不太活躍。高小茹又把心思放到霜露身上,心想:「霜老師是偏向我的,若霜老師放了五魚以上,我肯定聽得頭昏腦脹。」
  按照霜露取用不公正規則的思路,高小茹的結論是名德女皇為了讓自己勝出,故意在「大」、「小」數目之間取了一個「小」,好讓自己容易發揮。霜露說過魚兒最多八尾。若然開小,必是在一至四之間。
  結合了女皇的偏向,高小茹馬上將四成把握提升至八成,認為答案肯定在一、二、三、四之內。預料擇取接近中位數的「二」或「三」是最安全、最穩妥的做法。
  格曼欣看著高小茹的樣子,心想到底這高瘦女與白眸女孩到底有何深仇大恨,竟要如此認真嚴肅。
  格曼欣轉看曉娜,只覺她紅著眼睛,神色古怪,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三十五秒,足夠讓曉娜施展回憶神技三十五次。那是腦中動念,效果即生的神技,不像高小茹般要慢慢靜聽,腦中判斷。
  曉娜窺視的目標人物是霜露。
  但霜露是何等人物?她是名德的太上皇,比丈夫奧斯汀這位六巨頭的首席還要惡,關白敬都不敢逆她意思,就是任老般的資深元老也放心把校務交她手上。六巨頭中只有一位不放她在眼內。
  當天曉娜依靠神技賭去雲丁的錢,但霜露的直感與雲丁是天地之差。若身體或空氣中出現微小的變化,霜露立時知得一清二楚。
  霜露是十萬戰強者,數字上看比曉娜強了至少千萬倍以上。
  曉娜白眸望著霜露,霜露雖不能察覺窺視之光,心中仍感到一絲悸動,讓她剎那感到非常不安,腦海中閃出一種被看個透底的感覺,好像把衣服脫個精光,讓對方看清看楚。
  在三十五秒內,這種感覺只維持來了四次。霜露察覺到曉娜奇奇怪怪且非常可疑的目光,暗暗發動拉羅能量包裹全身。她是頂級高手,擅於隱藏氣息,在場人物都未能發覺她運起能量,力抗未知。 




  窺視之光一閃即逝,硬生生被擊退。
  沒能探視之餘,曉娜雙目突感微疼,剎那閉目。四次窺視,全部失敗。被反噬後,雙眼紅光點點。她差點便要以手遮目,大叫起來。
  撒斯亦感吃驚,想不通何解窺視回憶對霜露毫無作用,心想:「真是不敢相信,現今竟有擋掉這鬼技的辦法?若我懂得此法回到當時,媚娜那裡是我的對手?」
  霜露覺得曉娜非常非常古怪,心想:「曉娜不過是小小女孩,居然擁有一瞬撼動我觸感的能力。加上她不知從那裡習得古靈力能量,莫非怪物消失的事當真由她一手造成?但老頭的實驗徹底失敗,不是嗎?」
  曉娜此時張口結舌、驚慌失措。與撒斯一樣,她根本不能想像回憶技能失效的可能。
  曉娜想起千靈兒的話,她一定要贏,可是當下再無辦法。本以為要吃掉將軍,對方無棋,怎料是自己被反咬一口。
  曉娜只得向撒斯求助:「怎……怎麼辦?」
  撒斯很清楚曉娜是不可靠的。在遠古的當年曾發生一件事:撒斯對六歲的曉娜下手。大抵因為那次錯誤,二人才來到億年後的現代。
  當時撒斯認為曉娜毫無反抗能力的舉措有點奇怪。現在想來,那是一件多麼正常的事。撒斯覺得曉娜的二姐媚娜必然認定曉娜不可靠。
  曉娜無望,終歸要撒斯出馬。但現下不是打架場合,撒斯現身亦無濟於事。
  撒斯只能從曉娜的僅有的手牌裡尋找能夠決勝的一張。
  六十秒。
  霜露道:「時間到,高小茹先喊答案。」
  高小茹皺起眉頭,簡直不敢相信霜露會說出這晴天霹靂的話。
  時、間、到、高、小、茹、先、喊、答、案──稍有智慧的人一旦聽到霜露拋出的十個大字,立時想出話中濃濃的惡意。




  高小茹心中大喊不妙:「難道我被霜老師誤導了?霜老師希望平局收場?」
  格曼欣冷笑不止,腦中想:「原來真是一場鬧劇。」
  邏輯非常簡單。
  高小茹先喊答案,若曉娜聽了過去,自然可以說出跟高小茹一模一樣的回應。無論高小茹說甚麼,曉娜跟著說即可。二人無勝無負,自然平手。
  這樣下來,高小茹回應「二」或「三」都是一樣。
  霜露大可以取一個更公平的處理方法,例如曉娜和高小茹同時把答案寫到紙上,但她沒有。以女皇的智慧,若不是故意,更無其他可能的解釋。
  霜露最初希望曉娜速敗。只是剛才那一陣子的心悸,使她改變主意。
  霜露活了四十多年,從來沒有任何一人能夠手不抬、足不動,空憑肉眼、單靠一個眼神,就能讓她意識到一波又一波濃濃烈烈的不安。
  霜露認為曉娜看起來傻傻笨笨,實際上決不簡單。
  可是霜露根本看不出曉娜施展了甚麼妖法。
  既是看不出,不如找個藉口讓曉娜重施故技。
  平局,就是再比一場的意思,反正霜露鐵定相信曉娜鬥不過高小茹。
  更何況來一場平局,並不會與當初速速了結事件的目標有所矛盾。
  霜露改變主意後,臨時決議:先來一個平局,然後宣佈再比一場,以新生測試會快將舉辦作為理由,把第二場賭局的日子推遲至九月中。到了九月初,私下跟曉娜和高小茹說「閉門作賽」。
  這樣子的話,當初速速打發格曼欣的目標依然能夠辦到,同場又能塞住高小茹的口,亦能再看一次曉娜的技倆。這想法一箭三雕,是一層比一層高深的套路。




  霜露估計高小茹會反對,故此先行開口道:「你若不肯說,立時判你落敗,下一局我亦不能保證甚麼。我只給你三秒,三……」
  「不能保證甚麼」就是要脅:若高小茹不順著霜露意思,休想要霜露代她賠償。高小茹開始覺得霜露是那種即使失信也在所不惜的陰險分子。神是她,鬼又是她,簡直不可理喻。霜露給出三秒時限,就是為了不讓高小茹細細思索──
  「二......一......」
  高小茹迫於無奈,叫道:「兩尾。」
  曉娜即時大喊:「零!」
  霜露第一時間冒起的想法是:「曉娜你到底是不是瘋了?我堂堂名德居然招了這種學生?」
  只有不動腦筋的人,才能無視自己那一句「高小茹先喊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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