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到了半夜,我再見到阿姨。她仍舊是這樣虛弱,像是會隨時暈倒一般,令我不禁想如果她在夢中暈倒意識會去哪裡呢?

如果阿儀他們死了會去哪裡呢?

如果我死了又會去哪裡呢?

當無人知道答案。正因為不知道,我們只有拼命活著。





我扶著阿姨,依舊帶她到咖啡廳,詢問她調查的結果。

「我已經上網調查過了,馬鞍山學生自殺的新聞並不多。如果跟據你的要求去搜索,三年前確有一個中三男生一幢唐樓天台自殺,兩個月前都有一個中六男生在同一地點自殺。傳媒都沒有公怖死者的個人資料,所以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與就讀學校,但因為兩宗自殺案都在同一地點,所以傳媒都大肆報導,有的報紙更找來玄學家去分析該處的風水。」

我點了點頭。雖然無法完全確認,但已足以證明阿儀的話很有事實根據。我突然又想起「規律」的事,我、阿詩與俊傑都是死人,阿詩與俊傑都留有死時的特徵,分別是頸上的勒痕與每日五時墮樓的生靈。

按規律,我都應該留有死時的特徵,究竟這是甚麼呢?為甚麼我仍然未能察覺呢?

我向阿姨道謝後,她就上樓去找阿詩了。






但過了五分鐘,阿姨卻又折返,緊張地問我知不知道阿詩在哪。

阿詩既不在自己房,又不在咖啡廳。我不期然想起俊傑,難道她又與俊傑在房內?

我不禁有點不好意思。我想她不會想被母親揭破自己與在男友房內親熱。於是我先帶她找遍整間旅館,仍不見阿詩蹤影。

無辦法了,看來她真的在俊傑房內。

我心情複雜地敲著俊傑的房門,看著心儀的女生在其他男生房內實在是一件折磨人的事。





俊傑就快就打開門,疑惑地望著我與阿姨。

「請問你知道阿詩在哪裡嗎?」阿姨焦急地問。

出乎我意料,俊傑搖了搖頭表示阿詩在不自己房。

我與阿姨都覺得天旋地轉。阿詩怎麼會不見了呢?

原本已經虛弱的阿姨嚇得雙腿發軟,居然軟倒在地上,放聲大哭說:「完了。阿詩被面具男捉走了。」

我雖然都嚇了一跳,但仍然比她冷靜太多,所以嘗試安慰她說:「別這樣,面具男的行事目的似乎是要殺人,應該不會捉走阿詩的。而且經歷上次的事後我們已經多有提防,他很難無聲無息地捉走人。」

但話是這樣說,我自己都確實有點擔心。面具男要捉走阿詩也不是不可能的,畢竟我們對他所知不多。





「放心吧。我想她不是被人捉走了,而是她自己走了。」俊傑嘆了口氣。

「甚麼意思?」阿姨發抖著說。

「她昨晚對我說她不想再留在這裡了。」俊傑沉重地說。「她覺得面具男因為自己的歌聲而來,又聽到阿儀這樣指責自己,所以她不想再留在旅館了。」

「她到哪裡去了?」阿姨哭著說。

「我想她已經走了,就向著濃霧走去。」

我倒抽一口氣,想不到阿詩會作出這種魯莽的舉動,未免太輕視迷失在霧中的可怕了。

「不要緊,我們走上天台,從這裡出去的人只會一直在旅館附近打轉。」

我們三人上了天台,當然見到遠處有一個人影。





「我要去說服阿詩!」阿姨激動地跑下樓。我都只好任由她去,畢竟她作為阿詩的母親,她的話確是最有份量。


阿姨記下人影的位置,向著那個方向跑去,惟恐女兒走開了。

她內心有一股難以形容的焦躁湧上來,並不單是因為對女兒離開旅館的擔心,而是女兒事前竟然沒有問過自己就決定離開。難道她不知道自己會有多擔心嗎?

她明明已經改過了。她現在全心全意關心女兒的一切,為甚麼她仍然不回應自己的愛?她明明如此努力,如此渴望,為甚麼仍然進入不了女兒的心扉?

溫熱的淚水滑過她帶著皺紋的面頰,她向著面前隱約可見的人影拼命跑去。

作為一個母親,她仍未放棄。她已經失去女兒一次,今次不可以讓她再溜走。

人到中年的她久未運動,身體又虛弱,但憑著意志力,她終於衝破層層濃霧,來到黑影面前。





但面前見到只是張套著衣服的椅子。

她思緒亂成一團,根本不知發生甚麼事。她留意到衣服的口袋有著明顯露出的紙角,便拿出來,發現是一封信。

她用發抖的的手捧著信紙閱讀。

讀完,撕心裂肺的哭聲在霧中迴盪。


我在天台看著阿姨跪倒在黑影旁,感到一頭霧水。

「不用再看了。」後面傳來一把熟悉的女聲。

我吃驚地回過頭來,站在身後的正是阿詩。





「你不是......」我吃驚地說,但隨即會意過來,眼神也由驚訝轉為憤怒,說:「你們是早有預謀的!」

「她原本就不屬於這裡。」阿詩冷冷地說。

「我去將她帶回來!」我衝下樓去,但卻被俊傑拉著。

「你們究竟在做甚麼?你知道你母親有多傷心嗎!?」我在歇斯底里地怒吼。

「你認為她留在這裡又會幸福嗎?」阿詩大聲地反駁。「我已經死了!她每日為了可以長時間留在這裡而用安眠藥入眠,你認為這是幸福嗎?這只是逃避現實!大家明明都應該有各自路要走,為甚麼就不肯放手呢!」

我反駁不了,但她被親生女兒欺騙又何嘗不是極大的痛苦。難道事情就無更好的解決方法?

「你變了。以前的你並不會這樣做。我認識的阿詩是善良的,她並不會不在乎母親的感受。」我悲痛地說。我知道由這天起,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好朋友。


我無再理會站在原地的阿詩與俊傑,一個人下樓了。

「真的要這樣做?」俊傑嘆氣問。

「這幢旅館是我們命運的最後舞台。媽媽她不應該介入的。」阿詩平淡地說。

俊傑不發一言,伸出雙臂將阿詩一擁入懷,只覺溫熱的淚水濕潤了他的胸膛。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又為甚麼要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