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談他的事,所以…我所知道的不多。"
母親像個小孩子激動地說 "沒關係的,說吧!"

我們,在荊皓的房間裡。
我的房間。

這裡所有的東西一件也沒被動過,全被都妥妥的,卻沒有一點塵埃。
大概是母親讓僕人來打掃我的東西吧!

"荊皓他不常說話,是一個很沉默寡言的人。"




"咦?這可和我記憶中的小皓不一樣呢!"
"他變了,因為一點事,當中包括他的家庭。在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只有憂傷和痛苦的感情。"
母親聽得有點揪心 "為…什麼?"
"因為他認為他的家人不愛他了。在七年前,因為他溜到森林和山下的朋友玩,被父親發現了,被說了一句'你喜歡到外面玩是吧!那麼就別再回來了'後,就再沒有回頭。"
"這個…我知道,荊亥一直都不喜歡他。"
現在,換我問問題了 "為什麼?"
"大概是因為…"

說到這裡,她沉默不語。





"是因為他不是親生的嗎?僅此而已嗎?"
對於我知道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她稍微吃驚一下 "不知道…我不知道。"

母親雙眉緊皺,我趕緊換個話題。

"不過,他也因此看到他人生的曙光,多虧了那天,他認識到他人生中,重要的朋友。"

是朋友嗎?可以稱上朋友嗎?
算了…這樣說,或許母親會高興點。





"他找到人生的意義了,擁有更令他快樂的生活。"

沒錯,我的確對生活有所期望,但關於人生的意義…
所謂的意義…大概是殺光那些人,救走小詩,然後自殺吧!
不過這不需要告訴她,只要她開心就夠了。

"他...他比以前更快樂嗎?"
"嗯!"
母親的眼框又濕了 "太...太好了...說不定他離開了對他來說是一件好事。"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吧!"
"即使不是親生的,但為什麼你會這麼愛他?"
"這還用說的嗎?" 母親的眼淚從眼框淌下,卻擺出真誠的笑容 "因為無論是不是親生的,他也是我的孩子啊!"

原...原來如此,原因是...這麼的簡單...




只是因為,因為她是我的母親,而我是她的兒子。

這就...足夠了。

"荊夫人,天色好像也不早了,你也該顧好身子,補充一個充足的睡眠吧!"
"小皓還真交了一個不錯的朋友呢!不過謝謝關心了,今晚我可要出席一會兒的宴會哦!" 她從椅上站起 "啊!你可以留在這裡一晚嗎?在這個房間。"
我沒有問她原因,直接答應了 "是的,荊夫人。"

她纖弱的背影消失在迴廊的盡頭,我關上房間,回憶過去在這裡的點滴。

想起的,似乎...都不是什麼好的片段啊!
但,當中最好的回憶,母親總是在內。

我擺脫念頭,回到現實中。
眼前的,是一個被紅色錦緞蓋上的鋼琴。




同樣,這七年來也未被動過,也未曾發出過它優雅的聲音。

關於鋼琴的音鍵,我沒有忘記,一點也沒有,依然,記憶猶新。

這就多虧我父母留給我的血統吧!

我掀起鋼琴蓋布,沒有想像般的塵土飛揚。
久未訓練的指尖觸摸琴鍵,熟悉的感覺傳入心中。
冰冷,堅硬。

七年前,我最擅長的是...

沒有,什麼都沒有。
因為只要是可以寫在琴譜上的音節,我全部都可以彈個遍,所以沒有特別擅長的。





但,最令人遺憾的是,這不是真的,卻只差一點點。

七年前的我,不能完成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
第三樂章,也就是月光奏鳴曲最後的一個樂章,我彈不到。
自小就認為,那是個觸不可及的境界,比月光奏鳴曲更快的琴譜我也能順暢地奏下,但...
我就是完成不了,我做不到。

多年後的今天,只要重新獲得當時的感覺,區區月光奏鳴曲也就難不到我吧!

我坐在鋼琴椅上,雙手不知不覺在琴鍵間飛舞。

已經...不需要琴譜了,所有的音節逐個在我腦海中浮現。
手指無止境地加快,音節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超越月光奏鳴曲本來應有的速度,以前所未有的指速完成第一,二樂章。

可到了第三樂章,我停下來。




並不是我彈不到,也不是我失誤了。

而是...這對我而言,是一個美好的遺憾。
許多年前,許多時候,許多遍,母親在我旁邊欣賞著鋼琴樂,見證過我的不足,卻和顏悅色地指正我的錯處。
即使我失誤了,笑聲也未曾停止,那是我生命中的燦爛回憶。

如果完成了當時未能完成的事,感覺上...這首曲對我而言就失去意義了。

所以,我把琴蓋放下,重新鋪上鋼琴蓋布。

月光奏鳴曲...嗎?
既然是美好的過去,就讓它變成無瑕的回憶吧!
我,再也不會彈琴。

在紅布落下瞬間,不該出現的鼓掌聲打破寧靜的環境。
荊亥在我陶醉過去的時候,不知道地來到房間來。

"真是驚為天人的琴技啊!但為什麼不把曲目完成?"
"因為...我累了..."

累了...

"關於剛才在餐桌的事情...還真是多謝閣下了。"
"不用在意,能解決令夫人憂愁我也很高興。"
"那麼當時你所說的事..." 他眼裡映出冰冷的目光 "是真的嗎?"
我把雙手放下,依然坐在鋼琴椅上 "你認為呢?荊先生。"
他吸一口氣,轉換至另一方面的話題 "你知道嗎?小兒的事。"
"荊家的幼子跑掉了,在當時可是一個轟動的新聞哦!"

大概吧!當時我壓根不在地球,不過正如我所說,大人物的兒子跑掉這事兒可是很大條的哦!

"你認為他為什麼走了?"
"我不知道。"
我語氣變得沉重 "你不知道...嗎?"
"或許我得負上部份責任吧!"

不!是大部份責任。

"據說失蹤的荊皓膽小內向,你覺得要多大程度的絕望才會迫使他離開這裡?"
他對我開始抱有敵意了 "絕望?你說什麼?"
"他從來沒在公開場合中出現過。嫡長子荊切,次子荊亮,三小姐荊離,全部都有在相機前露面,唯獨幼子荊皓從未被攝影機的鏡頭捕捉過,你覺得是什麼原因呢?" 我用輕蔑的口氣 "唯一的解釋,是他全天候在家裡接受無止境的教育之類的,也許被迫學習過語文,也許被禁止離開家裡。私人時間被迂腐無用的課程填上,令他不曾對明天抱有過期望。而安排這林林總總的行程應該就是荊先生你本人吧!我有哪裡猜錯了嗎?"

他沉默不語,也許是在沉思,想著要如何反駁我,也許是在想應不應該馬上把我攆出去。

但我並沒有因為他的無聊的尊嚴而停止 "他不是一個正常的小孩,至少他的身體和其他人不一樣。無法被現今醫學根治的白化症竟好死不死在荊家的小孩身上出現,被身為同一屋簷下的家人討厭也不以為然吧!當然你也是那種人的其中一個了。整個家庭只有他母親疼著他。你們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把他當作家裡人對待,為什麼可以不要臉地期望他花一輩子的時間為你們待在這個監獄,拋棄自己的人生來替當踏腳石?" 最後,我換了一個輕鬆的口氣說道 "不過,他跑掉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沒有人...咳咳...說錯了。你們,不會因為走掉一條狗而感到難過,養狗,是讓牠替自己做事,牠跑掉了,就當少準備一份食物,替家省點空間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你!" 荊亥大為火光,跑上前揪著我的衣領 "你什麼都不知道,你甚至不是這個家裡人,為什麼可以空口說大話?"

聲音之大,傳遍整個迴廊。
外面的人,絕對也聽到,一句不漏地。

而我,卻不以為然 "那麼,我有說錯嗎?"

如料想般,他沉默了。
因為,被我說中了。

"你不喜歡他,他卻花上了七年時間討好一個不可能喜歡他的人,直到你對他無差別的辱罵,他才意識到這一點。讓他感到絕望的,正是因為他領悟了這個道理。"

就是這個該死的道理!
他放鬆抓著我衣領的雙臂,留下一個失落的眼神。

"也許...你說得沒錯..."

失去原本的威嚴的他,垂頭喪氣地離開房間。
啊...我才不管你有多不爽,但離開時不把房門關上就是你的錯了!

遲來的大兒子荊切跑到荊亥面前 "父親,發生什麼事了?"
然後不出所料地用著敵意的眼神瞪著我。

他雙目無神地說 "沒,沒有...讓僕人替駒準備一切吧!浴室,被褥什麼的...我累了,一會兒的宴會我就不去了..."
這還荊切有點焦慮 "父...父親,你幹嘛了?"
"我...我累了...想早點就寢..."

他威風不再的背影淒冷地沒入在迴廊黮暗的深處,荊切含著恨意的雙眼瞪著我。

"你對父親說什麼了?"
"我讓他意識自己的罪過了。"
他大吼 "父親才不會做錯!"
"你...此生從未如此肯定過,你絕對是他親生的,中國從古至今都有著這麼的一句老話...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正要把門關上,在門與門框的一絲隙縫中說 "倆父子都不知悔改。"

然後狠狠地把門甩上。

姓荊的...幾乎全部都是這種傢伙,荊離除外吧!她還是有點辨別是非的能力的。

回想起來,真的有點崇拜當年毅然離家的我了,不然今天的我,可能會變得跟他們一樣。

他們不需要我,所以我也不需要他們。
即使是昔日的'家人',如同已形同陌路,不再在意對方。

不...打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在意過我,除了母親之外。

所以,我...也不會可憐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