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你對於自殺有咩睇法?」少女劈頭就如此問道。
  「吓。」他先是一愣,然後徐徐說道:「自殺係一個人既權利,係一個永遠存在既選項……」
  「我唔要聽公式化既答案。我想知道既係你既感想。」
  「……我覺得好哀傷。」
  不應該覺得悲傷的。因為社會一直如此教導大家:一來應該為能實踐決定的死者高興,二來自殺事件如此頻繁,把心力過度投放在過去的人上實在太不理智。
  然而這兩點無法說服程釋源把摯友的死放下。
  「我真係好掛住佢。」
  回想起戴芷瑜的笑臉,他的心就像被揪住了般難受。  
  「我係唔係好唔理智。」他苦笑。
  「唔止唔理智,直情愚蠢。」毫不留情的,眼前的少女如斯說道。




  ……不是吧。
  既然妳不打算安慰自己,那向他套話有意思嗎。
  「你要接受呢個事實:自殺,係呢個世界運行既法則。所以,唔應該為呢種事覺得哀傷。」她又說。
  程釋源睜大雙眼。
  這個人在說什麼啊。雖然平時給人我行我素的感覺,但如今的,只是冷酷無情。
  不滿漸漸萌芽。
  就算是有好感的對象,也不能這樣說話吧。她把戴芷瑜當成什麼了。
  「我要你知道,呢個世界既真面目。」她說。
  接著,她拿出了紙和筆,寫了一句這樣的話,然後遞給他看。
  「小明吃過早餐後,便出門上學去。」




  程釋源,馬上皺起了眉。
  「搞乜鬼呀。妳係咪想玩我……」
  「呢個係一個故事。係我創作既故事。你同唔同意呢個事實?」
  「痴線架妳。妳係咪傻架。」
  「你答左我先。」
  「……係。」
  的確。儘管這只是一個連小學生也能寫出來的句子。
  接著,她在紙上繼續書寫,寫完後,她又遞了給程釋源。
  「在過馬路時,他被貨車撞倒了。」
  沒有想到有這樣的轉折,程釋源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呢個故事係我所寫,我有操控故事裡面每個角色命運既權利。係呢個由我創作既故事入面,我係神。」
  「……妳想講咩。」
  「但係,你亦都有干涉呢個故事既能力。只要你搶走我張紙,寫上『慶幸他只是輕微擦傷』,小明呢個角色既下場,會由死變生。」
  程釋源沒有說話,咀嚼著少女的話語。
  「從廣義黎講,二次元唔只係畫出黎既圖型圖像,只要係由我地所在既三次元,其中一個人所創造既世界,都係二次元。」
  「我只係想帶出一個道理,就係比自己高一個次元既存在,係神。」
  也就是所謂的宿命論吧。
  如果自己所在的世界是一個某人所寫的故事,是不是代表一切也會在那個作者的劇本安排下所運行,而自己如何去改變,也無濟於事呢。那些自以為掌握命運的行為,是不是也在作者的安排之中呢。
  慢著。
  她說出這樣的話,是不是代表著……
  「我地呢個世界,係由比我地高一個次元既人所創造。」
  等一下。
  怎麼變成哲學與神學層面的討論了。他只是想知道,為什麼她會突然接近自己而已。
  「妳都痴線既。呢啲全部都只係你既推測!」
  無法接受。無法接受自己的命運要被所謂的高次元所擺佈。




  「如果係真既,果個仆街作者有咩權利,殺死戴芷瑜呀?」
  「我諗你有少少誤會。」
  「妳又想講乜呀。」
  「你頭先講到作者殺死我地,但係我地同書中角色既最大分別,係我地有一定既自由意志,我地所造既每一個行動,都係由自己所決定。簡單講,戴芷瑜自殺,係佢自己既選擇。」
  「收皮啦。」
  剛才說了有神的存在,現在又說戴芷瑜自願自殺?那不是矛盾之極嗎。
  「Garbage Collection。你應該知道係咩。」蔡思晴又說。
  程釋源默默點頭,連開聲回應的心情也沒有。
  垃圾回收,是一種記憶體管理機制,用以釋放不需要的記憶體,讓程式得以運行——
  「我地身處於一個由程式建構既世界,每一個人都係一個AI。我地配置左機器學習既功能,所以會一直成長,然而我地成長會對伺服器造成負荷,畢竟資源有限。於是,垃圾回收既機制會定時清除冇必要存在既人,用以確保世界可以繼續運行落去。」
  「……妳係唔係想講,戴芷瑜自殺,係因為垃圾回收?」程釋源強忍不滿,咬著牙說。
  蔡思晴堅定地點了點頭。
  程釋源氣血上湧,臉頓時漲紅起來。
  這個人瘋了,根本是一派胡言。
  「世界需要人自殺。所以自殺品先會不斷無限量提供。如果唔係佢會無法繼續運作,最後面臨滅亡。」




  「咪住。」程釋源阻止了少女的話語。
  先不論要不要接受這番假說,有一件事,他怎樣也不能認同。
  「點解會選中佢?」
  「咩意思?」
  「戴芷瑜唔係垃圾。」
  說著,程釋源站了起來,擅自把電視扭開,把頻道設為「罪犯台」。
  這個頻道會不分晝夜,播放本地所有通輯犯的個人資料。
  有研究證明,祟尚自殺權利的機制,會有效減低犯罪率(畢竟人在絕望時會傾向自殺多於鋌而走險犯案)。為了進一步打擊罪案和起阻嚇作用,政府近期設立了這個頻道。
  這些人是社會的害群之馬,所有隱私被公開,也是合理之極的。
  「呢班人,先係真正既垃圾呀!」他指著電視畫面,歇斯底里地叫喊著。「要死既人,應該係佢地呀!」
  「你唔明白垃圾既意義。」少女,只是冷冷地說:「真正既垃圾並唔係品行惡劣既人,而係呢個世界再冇價值既人。」
  什麼?戴芷瑜是不被需要的?
  怎麼可能。
  程釋源感到一陣暈昡。相比起憤怒,此刻籠罩著他的是無力感。
  「咁點解要係佢呀……就算世界唔需要佢,但係佢係我心目中,佢係無可替代架。」




  那是他從喉頭發出的哀怨。
  「其實……係因為你……」
  理性的少女,罕有地欲言又止。因為聲線突然收細,程釋源並沒有聽清這番話語。
  此時,程釋源站起離開,身影搖搖欲墜。
  他不想再和少女理論,決定離開這個地方,跟她劃清界線——以後不會再和蔡思晴這個人之後再有任何交集。
  就算她曾是自己的暗戀對象。他這樣心想。
  此時,少女突然大喊。
  「程釋源同學。」
  大喊,使程釋源停下腳步,轉過頭來。
  「你鐘意我嗎?」少女這樣問。
  雖然程釋源微微吃驚,但她的形象早已破滅,於是搖了搖頭。  
  「即係你唔需要我。」
  「嗯。」
  「我明白啦。」聲音稍帶落寞。
  然後,少女無言地把長袖外衣脫下,左手前臂,纏上了繃帶。




  「咁樣,我既存在價值亦都歸左零。我亦都係一舊垃圾。」    
  她解下繃帶,血紅的雕刻浮現在男孩的眼前。
  Hello World與Goodbye World。再也熟悉不過的英語詞彙。
  「喂!妳……」
  從未乾的疤痕判斷,看來是在數小時前才劃上的。難道說,她在邀請自己到她的家前,就有了自殺的決定嗎?
  又或者這番鋪排,是在跟自己接觸前,就已經擬定好——
  「你好世界,再見世界。」
  「砰——」
  那是手槍發射子彈的聲音,牆上,留有一個冒煙的彈孔。
  程釋源在千鈞一髮中,把正要飲彈自盡的少女推倒了,把她的生命拯救過來。他把少女的手槍搶走,然後丟到一旁。
  「妳係唔係痴線架。無端端做乜自殺?」
  「點解要阻止我?」她呆然地問。
  程釋源一時為之語窒。就算明知阻止他人自殺是犯法行為,但是他的行為,完全是自然反應。
  然後,他堅定地回應。
  「唔想一個人死,需要理由咩?」
  那時候的戴芷瑜,也是這樣阻止自己的。
  就算與世界的價值觀為敵,他也要貫徹這樣的想法。
  「我明白啦。即係我如今被你所需要。雖然你暫時講唔出理由。」
  蔡思晴看上去無比冷靜,難以想像一分鐘前她和死神擦身而過。
  「咁你起身,唔好壓住我先。」
  「嗯?哦。」
  程釋源慌忙站起,回想著剛才少女軟綿綿的觸感,不禁臉紅耳赤。
  「程釋源同學,我知道你一時間難以消化咁龐大既訊息,而且我仲未講完……遲啲有機會,我會講得更加清楚詳細。不過今日,有件事一定要你知道。你唔需要明白,只要接受呢個事實就得。」
  少女坐直身子,注視著少年的雙眼,確保得到對方的百份百注意。
  「我為你而生,係你既工具,你想做任何事我都會歇盡所能去幫你,甚至係放火,殺人。」
  然後,少女的嘴角泛起微笑。
  那是程釋源這輩子所見過最真挈、最漂亮的笑容。
  「我既價值,由你所賦予。」
  把呆滯的程釋源送走以後,少女整理衣衫。她想明天跟他再見之時,他應該還處於混亂狀態。
  再給他一點時間吧。她得出如此結論。
  「因為世界為你而生。」她自言自語。  
  這個時候電視依然播放著,畫面顯示的,是一個留著平頭,一臉兇相的男子大頭照。
  「袁偉冠,五十五歲,身高五尺七寸,懷疑同多宗強姦案有關。受害人多為本區某校女性學生,此人極具危險性,警方有理據相信,此人潛伏於校園範圍附近,敬請多加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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