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 EP 3 十八

凌頌妍十八歲生日前一周，收到了加拿大安大略藝術設計學院繪畫學系的優先錄取通知書，意味著半年後她就能以新生身份踏入這所世界一流藝術學府。
半年前她毅意決定報名這所大學，父母也是支持的。她媽媽是加拿大藉華裔油畫家，凌頌妍六歲以前都是與媽媽及外婆在加拿大多倫多生活，她還未開始學習廿六個英文字母，已開始模仿媽媽拿著專用油彩繪畫。
經過十多年浸染啟發，她對油畫培養了濃厚的興趣及造詣，近兩年被送國外參賽的作品屢獲好評。媽媽甚至認為，如她選擇接受專業油畫指導及深造，未來很大機會走上油畫家之路。
凌頌妍自小也喜歡繪畫與創作，當時也認為未來可以繼續朝這興趣發展，似乎也不錯！
可是，當收到優先取碌通知書的一刻，她才發現自己沒想像中的興奮。當然，獲得世界一流學府的認同是值得高興的事，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也曾是她的夢想。
可是，前兩天尹卓言說收到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面試通知，他這段時間正開始為面試作準備，而他跟初戀女友也分開了。
凌頌妍也沒有自作多情地以為，尹卓言的話里有任何暗示，但眼前事實是——半年後他們就要分隔異地數年，變相過去這幾個月建立的知心友好關係，在未來數年的分道揚鑣下，顯得微不足道。她相信即使數年後大家再相聚，亦會因為曾在彼此人生的重要時刻分開太久，早已回不到從前。
更重要是，她已認清自己對尹卓言的感情，不止是友情，她喜歡他，她感到尹卓言也對自己有好感。現在既然他已跟女友分手，或許這次，她可以向他多走一步。
事實往往人算永遠不如天算！不久的一次party上，尹卓言帶著一外貌出眾的女孩出現，他向朋友介紹那女孩是他堂妹的同學。
眼見他一路對那女孩的細心照顧及親密互動，玩到忘形時那女孩甚至緊緊抱著他⋯


整晚，凌頌妍心里不是味兒，她承認自己吃醋了！人生第一次為「得不到」而生著悶氣！
所以接下來兩個月時間，凌頌妍一直推說忙於校內評估及報告，一次也沒見過尹卓言。
其實說忙，也沒這樣忙，學業對她來說從來不是負擔，就是凌頌妍賭氣不想見他。
這也難怪她，從小被家人、同學、朋友，甚至長輩、老師捧在手掌心，第一次暗戀就遇上阻礙，本以為互有好感的二人假以時日理所當然湊成一對，怎料他身邊突然出現另一女生！
凌頌妍甚至懷疑一路以來，尹卓言身邊除了正牌女友外，仍有不少女生，對他來說，她原來也只是其中一人而已。凌頌妍心里妒忌了，她的傲氣也不容許自己成為任他選擇的女生！
要是她肯客觀地退一步看，這也無可厚非，尹卓言無論在外型氣質、淡吐見識等，在同齡男生中，算是十分出眾。
那段時間，她唯有以學習分散自己對他的注意力，說到底其實她自己也是慌了。

直到最後一天IB考試結束，代表歷時兩年的校內評估與考試期終於完結了！
凌頌妍心情豁然開朗，猶豫一下還是接起尹卓言的來電，無可否認——她確實想念電話那端的人，便爽快答應了晚上與他們到酒吧慶祝。


當晚，凌頌妍有別於平日青春的打扮，畫了淡妝，微熨及肩髮尾，穿上一件黑色蕾絲背心裙及杏色瑪麗珍高跟鞋，將本來勻稱玲瓏的身段顯露無遺，恰當展現屬於初熟小女人的輕柔與性感。
當宋啟楠在家門外見到凌頌妍時，配合地吹起口哨來，「怎麼我會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覺，似乎今晚有人要出手了！」
凌頌妍沒好氣地朝宋啟楠送上一個白眼，轉身就走在前面。
從背後看上去，柔嫩有致的身軀，短裙下勻稱的長腿確令人目不暇給。
宋啟楠追上去陪笑：「初戀呀，像你這樣的女生，我真沒想明白，某人怎麼忍得住沒對你出手呢？」
凌頌妍也沒回頭，清翠的聲音帶著笑意：「因為你總喊我『初戀』，把人都嚇跑了。」
「錯！是因為男人都是視覺動物，很容易被熱情惹火的女生吸引，一直以來就只有我用最純真的心看到『初戀』你的好。」宋啟楠邊說邊用手誇張比畫著，引得凌頌妍一陣失笑。
「對！我特別榮幸成為宋大少你十歲時的『初戀』，直到現在仍是兩家人茶餘飯後的玩笑，前天映映告訴我，我的『初戀』在我家門口跟另一女生親嘴，說你是壞男人一腳踏兩船呢！現在幾歲小孩都知道什麼是一腳踏兩船！」
宋啟楠對於被抓包只鬆鬆肩笑笑，二人一路繼續東拉西扯說說笑笑，直到來到約定的酒吧。
第一步踏入昏暗的酒吧，凌頌妍已看到那個久違挺拔的背影，正站在桌球台旁與人聊天。


她本想從後嚇嚇他，尹卓言已發現她走近，笑著回過頭，親暱地輕抱她問好。
三人走近吧台時，宋啟楠問：「你那小女友呢？」
尹卓言接過酒保遞來的酒杯先讓給凌頌妍，含糊答到：「無啦。」
「花心！」凌頌妍一手接過酒杯也沒道謝，反而壓著聲線嘟嚷。
尹卓言對這指責也沒反駁，平和地解釋：「她知道我快要去英國，說反正遲早會分手，不如算了。」
他隨即拉著凌頌妍來到桌球台旁，示意她拿起球桿。
凌頌妍也不跟他囉嗦，拿起球桿俯身擺好姿勢，瞄準角度，毫不猶豫利落出桿！
被擊中的白球向前移動了約兩指距離，就緩緩停下來 —— 而桌上擺成三角造型的彩球，依然工整地、色彩斑爛地排列著。
尹卓言忍不住彎腰哈哈大笑，「看你剛才的架勢以為你是高手呢！」
「我至少姿勢擺得好看。」凌頌妍也沒尷尬，作狀再擺好開球姿勢，還不忙朝他挑皮眨眼。
尹卓言突然臉色一沉，壓低聲音：「妍妍，你過來我這裡。」
見凌頌妍一副不明白樣子，尹卓言放輕聲音哄著：「要不你過去叫阿楠過來，我跟你一隊教你打。」
她一面疑惑但也乖乖朝宋啟楠走過去。
宋啟楠走來接過球桿後，尹卓言即招了凌頌妍到自己身邊。
「來，你站在我前面，我教你開球。」


「不用，你開一次給我看，我再試試。」她正興奮著。
尹卓言也沒意見，隨意先開球，後將球桿交予凌頌妍，站在她身後示意她重複一次。
「你別站在我後面，阻礙我發球。」凌頌妍軟軟的說，回頭推推尹卓言的左肩。
「你球桿也不用抽得太後，我站這位置不會阻礙到你的。」沒想到尹卓言忽然堅持。
凌頌妍鬆鬆肩回過頭，彎著身模仿他剛才示範的開球動作，這一桿當然沒有入袋，但白球至少刷到了彩球。
待再次輪到她發球，她剛彎下身就被尹卓言從後拉著肩膊，右耳隨即傳來他癢癢的聲音：「別再彎低身了，你快要走光 —— 你有沒有發覺我們身旁愈來愈多男人圍觀，我敢保證他們一定不是過來欣賞你這種水平的球技。」
「你不是一直站在我身後嗎？有你擋著就行。」她側過頭挑皮向他笑道。
「你就這麼相信我？」耳邊傳來他的輕笑，酥酥癢癢。
「難道你也想偷看？」她睜眼一副誇張驚訝的模樣， 用來掩飾這刻微紅的雙頰。
尹卓言失笑，從後拉起她持桿的手放好，踏前一步擋在她身後，溫暖的手掌搭上她手背，他附下身時，頸側剛好擦過她的臉頰，一陣溫熱酥麻在二人間交流。
他回過神朝她笑笑，近距離瞄準，手臂幾下用力，帶領她快速完結此球局。
三人回到吧台後，宋啟楠先開口：「今晚我不在狀態。」
「不舒服嗎？」
「欲求不滿？」二人望向他齊聲問。
宋啟楠卻壞壞笑道：「對手太閃。」


二人嗯一聲，各自向酒保下了單，無視他的揶揄。
當天晚上回到家，凌頌妍浸浴後拿起手機，就看到尹卓言發來的短訊——你會喜歡倫敦嗎？
她看著床上躺着那倫敦經典品牌的粉紅蘇格蘭格紋圍巾，是尹卓言剛才預早送她的生日禮物。她甜笑著拿起手機，按下、傳送——❤️

十一月的倫敦，氣溫只有攝氏三四度，整天灰濛濛的天氣更顯得陰寒。
凌頌妍獨自站在學生宿舍樓下左顧右盼，古怪地捧著一團圍巾放在前胸，那捧著粉紅蘇格蘭格紋圍巾的雙手一直在微抖。
尹卓言跑過來見到她時，她鼻頭都凍紅了，小小拉開格紋圍巾的一端，示意眼前人看：「你看，這就是在前面公園草叢找到的小貓，當時一群白鴿圍著那里咕咕叫拍翼亂飛，場面一片混亂，我才留意到牠，牠全身都是傷，瘦得皮包骨，眼睛也打不開，我們快帶牠看獸醫吧！」
尹卓言小心接過奄奄一息的小貓，碰到凌頌妍冰冷的手背，馬上拉住放上自己臉頰焐暖，一邊拉下自己的頸巾：「哎喲傻瓜，看你凍得手都僵了，先戴上我的頸巾！別緊張，上去喂小貓喝一點暖水，到時拿厚毛巾裏住放保溫袋，才帶牠去看獸醫，天氣這麼冷，牠可能失溫了。」
面對突然靠近為自己暖手的俊臉，凌頌妍還想逞強：「不用了，我不冷，只是手凍…」
尹卓言摸上她頭頂輕哄著：「聽話啦妍妍，萬一你冷病了，我大概要想辦法偷進女生宿舍照顧你！」
說罷，他已成功單手為她圍好頸巾，急急忙拉著一人一貓回宿舍。
半小時後，二人找到距離宿舍不遠的獸醫診所，凌頌妍一口氣將拾到小貓的經過重新向獸醫說一遍，並請求獸醫盡力拯救這小生命。
診症過後，獸醫告訴二人小貓的性命暫時無礙，外傷也消毒了，但相信小貓自出生起就被遺棄，引致嚴重營養不良，心臟、肺部及體格均發展不全，牠自身條件就很難活過半歲，建議他們可將小貓留在獸醫診所，過兩天會請流浪貓組織過來看看是否可收留這小貓。
折騰了一下午，二人傍晚才走出獸醫診所，在附近咖啡店草草吃了晚餐。
尹卓言把凌頌妍送回她宿舍下，見她一臉悶悶不樂，輕攬她肩頭：「別擔心了，明天下午沒課，我們再去診所看看？」


「你說，小貓能活下來嗎？」
「傻瓜，這不是你我能說的，且看牠的生命力了。」
看著凌頌妍一向靈動的雙眼如今失神地望著自己，尹卓言有片刻遲疑，下一秒用力把她攬入懷中，嘴唇剛好在她額前輕吻一下。
突如的親密讓凌頌妍嚇了一下，從尹卓言懷里抬起頭來，只來得及聽到他說抱著我，眼前視線就被遮去大半，下一秒嘴唇已被堵住，被溫柔認真地吸啜。
而她，帶著從沒有過的悸動感覺，生澀地承受著他的吻。
不知過了多久，她仿佛想起他的話，雙手緩緩搭上他的腰間，他受了鼓舞，把懷里人兒抱得更緊，舌尖試探深入輾轉磨蹭，加深這個吻。這是他們第一次接吻，一切來得突然，但仍配合度十足。
「你心跳很快。」他聲音有點沙啞，將她雙手帶到自己頸後，讓她更靠近自己。
他低下頭再次吻住了她，舌尖靈活探入纏繞，貝齒、舌尖、上顎，她全身一陣酥軟，片刻就已軟倒在他懷中。
二人唇舌深入廝磨纏綿，直到發覺她的輕喘，他才抵著額含笑看著她。
「我是誰？」她紅著臉不著邊際的問，這種親密度足以令她面頰滾燙。
「我也不知道你是誰——你是誰呀？」他輕笑說著，意猶未盡又低下頭來想吻她。
她挑皮避開，「既然你不知道我是誰，那你在做什麼呢——」說著便想借勢逃出他的懷抱。
千鈞一髮之際，他敏捷地拉回她，將她緊緊地鎖在懷裡，一下一下順著她的頭髮，在她耳邊低語：「妍妍，我從沒主動追求過女生，也不知怎麼做你才喜歡——」
說著雙手捧起她的臉，在她唇上輕吻一下，「謝謝你能來，我很高興——非常高興，身邊的終於是你。」
這次，輪到凌頌妍主動踮起腳，吻上他的唇。


這個晚上，二人在宿舍樓下深吻著輕吻著，難捨難離。

同為經濟學院的一年級生，尹卓言及凌頌妍的宿舍卻分別位於城市兩端。凌頌妍的宿舍就在學院旁，但設備較陳舊且沒有獨立房間；尹卓言獲派的宿舍距離學院車程約一小時，因為是新建宿舍，空間及設備都較完善。因此，第二天得知因為小貓健康狀況太差而不獲流浪猫組織收留時，凌頌妍提出希望尹卓言能先收留小貓一段時間，她保証每天都會到他宿舍負責照顧，待她找到房子搬出來，會接回小貓。
商量後，當晚二人就帶著小貓回到尹卓言宿舍。
一整晚凌頌妍忙著為小貓喂牛奶、喂水、佈置軟窩、貓砂，不亦樂乎。
小貓可能一直在外流浪，而且身體情况不太好，面對陌生的環境倒沒什麼反應，在溫暖的軟窩中一會就睡著了。
凌頌妍忙了半天，很快也累倒在尹卓言懷裡：「你看牠小小的，軟軟的，多可愛！怎會有人忍心遺棄牠呢！」
她也不忘賣口乖說：「還是你最有愛心，謝謝你答應收留牠，放心吧，我很快會把牠接回去，不會影響你太久，聽學會的師姐說她正在找室友，房子離學院十分鐘路程，我明天就問問......」
尹卓言聽著她認真娓娓道來，故意逗她：「只有口頭上道謝好像不夠誠意——」
「那要還想要什麼？肉償嗎？」凌頌妍瞪著亮晶晶的雙眼問。
「我要求先驗貨…」他笑笑低下頭想從正面親吻她。
怎料，她輕輕推開他快要壓下來的嘴唇，語帶雙關道：「聽不出我在說客套話嗎？有沒聽過一句俗語——施恩莫望報，如果每次幫忙別人都要回報，你宿舍門口站著的女生會不會太多？」
「吃醋了？」尹卓言會意地點點她鼻頭說。
「嗯，有一點。聽說不時都有人過來你們宿舍煮飯給你，看來你艷福不淺！」
凌頌妍覺得既然二人之間已經很熟識了，對比剛開始的情侶互相試探，倒不如直話直說。
剛好，這句話惹得尹卓言很大反應！
「胡說！你別聽他們的！那有不時，就那一次，還是他們一班人逗那女同學過來，最後倒變成是我！」
尹卓言從後把她擁入懷裡，下巴抵著她頭頂，聲線無辜地低聲哄著：「妍妍，你會相信我，是嗎？」
她瞄了他一眼，不冷不熱道：「我不會追究昨天以前你對其他女生的態度如何，不過，沒人真是無辜的，你的態度就是關鍵，以後，你再跟其他女生胡亂拉上關係，我是不會原諒你。 」
為表示她很認真，她拉著他下巴再補充：「絕對不原諒！」
他聽罷把她抱得更緊，在她耳邊放軟聲線：「你一向最明白我——」他抬起手指點點她的心臟位置，「你心里清楚我不是這樣的人，你也別難為我，我可以做到無視其他人的胡言亂語，但唯獨怕你誤會難過。」
「就是因為了解，才發現都是因為你的無所謂和不拒絕，往往導致了以後的誤會和閒言，我是心痛你，今天才說出口，當然我也不想以後聽到自己男朋友跟其他女生名字扯在一起。」
「現在我們天天在一起，你覺得其他人還有機會嗎？我會每天緊緊牽着你、抱著你，讓大家天天眼紅著。」說罷拉起她雙手，用力將十指緊緊扣在一起。
「嗯，先聽著吧。」
尹卓言抱著懷中的凌頌妍，準備靠上床休息一下。
見懷裡人兒好一會兒也沒反應，低頭看發現她竟然睡著了。
尹卓言慢慢抽身讓她躺好，拉好被子，自己也在她身側躺下。看著她的睡容，竟不自覺笑了出來，明知她睡著聽不到，還是在她耳邊輕說：「是你自己投懷送抱，賴著不走的，明早起來別不好意思。」說完便抱著她睡下去。

凌頌妍緩緩張開眼，身邊已沒有那張熟悉的臉…
熟悉的房間擺設——又是一場夢。
拿過床邊的手機一看，四時廿八分。
夢境情節瀝瀝在目，她那時選擇放棄了加拿大安大略藝術設計學院的優先取碌，與尹卓言一同考上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第一個冬天，他們終於在一起了，之後十年的時間，他們每天你儂我儂，絕對羨煞旁人。
她走到衣帽間，從手袋里抽出一堆利是，是昨天公司春茗飯局上收到的，隨手掃著，看到燙金「尹」姓氏的，下意識抽起來，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下，止也止不住。
諷刺的是，這利是是尹卓言昨天在飯局上親手給他的，她當時一聲不發地收下，只有她自己知道，平日靈牙利齒的自己，當時根本是說不出話來。
她大概這輩子也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在尹卓言手上接過利是。以前總以為，有一天自己會派出這個印有他姓氏的利是。
兩年後的今天，一切人事看似熟悉，其實早已不同了。
他們的人生多年來互相交纏，無論生活、朋友、還是工作，互相交錯影響，只要她留在香港，二人要完全不接觸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