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一聲。
火苗才剛冒起下一秒便被精準的按斷。

男人坐在落地窗的沙發前,窗外是黯淡無光的夜空,是昏暗漆黑的園景,他指尖上的一點紅光幾乎照亮了整個被黑暗籠罩著的大廳。

又或是,他,就是那團黑暗。

站在不遠處的阿昌下意識的再後退了一步。
有些人被安置在某些位置上,就應要有對應的覺悟。



就好像那些犯了侯先生忌諱的人,就得死一樣。

「派人去看彭少希。」男人淡淡的聲音還是和往常般不起波瀾。

「是。」阿昌沈聲應道。

「還有...」 接下來的是漫長的停頓。

沒有收到進一步指示,阿昌繼續無聲的站立著。



整個偌大的主廳並無半點聲音。
沈寂得近乎讓人窒息般的壓抑。

「把那個手提箱拿出來。」淡淡的聲音終於落下,伴隨而落的是一枝被按得屈曲的香煙。

糾纏十五年。
即使這場感情中她帶來的痛苦遠比快樂多,那又如何?
他,一向也不怕疼。





窗外的陽光打了進來,打在女孩黑溜溜的髮上,在上面鍍上了一圈如夢似幻的柔光。

男人伸手摸向床頭,厚重的窗簾隨即緩緩向中間靠攏,窗外的光線被一一拒諸門外。

他伸手揉著女孩軟軟的髮絲,目光深邃得讓人看不出波瀾。

「剛才做了個美夢~」女孩睡眼惺忪的揉著眼睛軟軟的說道,接著手便熟練的撘上了男人的腰,整個人窩進了溫暖的懷裏。

「甚麼夢?」男人輕哼了聲,大掌撫上了女孩單薄的背,在上面一下下的輕拍著。

恰巧,他也做了個美夢。

「夢到了晨曦,少希,還有你。」她的聲音軟軟的,最尾的那句她還咬得特別的重。



她夢見,他們一家人真的圍在一起吃飯。

是美夢嗎?
但她相信總會有成真的那一天。

侯文華看著那雙一貶一貶的眼睛,忍不住低頭便想要吻上去。

「不要~」彭慧靈巧的一個閃開張手便抱住男人的頸,錯開了快要落下的吻。

她還沒刷牙,才不想和他做著那麼深入的接觸。
更何況,他最近每次吻她,總是好像是死不罷休的。
不到她快要缺氧死掉,他也好像不願罷休似的。

「你不是要出去嗎?」白嫩的臉頰抵在男人剛毅的下巴上,張嘴輕咬了下他頸上微微凸起的筋脈。



他下巴剛冒起的鬚根刺得她有點疼,但彭慧卻又樂此不疲的在上面廝磨著。

上次聽坤叔說,文華的工作很繁重,做他的女人就要好好的輔助他。
但她仔細一想,她不用說輔助他。
她那麼蠢蠢呆呆,不給他添麻煩便好了。

就好像,那時聽到他的手下在亂嚼舌根。
她想也沒想便認定他是想迫害少希。
卻從來也沒想過他頂著旁人耳語的壓力也要保住她的弟弟。

這樣的一個男人她又怎能再辜負?

她不能輔助他,也總不能讓他和她一起風花雪月虛耗光陰。

「我想回來的時候,你還在這裏。」淡漠的聲音比往常似是沈下了幾分。



「才不會呢~」彭慧不滿的啫起了嘴,轉身不去看那個討厭的男人。

他是在取笑她貪睡嗎?
雖然他的話好像也不假。
但她就是不想去承認。

「可能我會在花園。」她看著白茫茫的天花板,聲音悶悶的說道。

那盆淋了肥皂水的勿忘我不知好些了沒有。
坤叔答應她的事,又到底甚麼時候才有消息。

幾個保鏢在花園旁的小徑來回巡視,而空曠的花園裏就只有一個蹲了下來在嘆氣的女孩。

彭慧指尖踫了下還是垂頭喪氣的小花,心裏也不忍的再嘆了口氣。



明知踫了肥皂水的花不太可能再養得活。
但她總是心存著那麼一點點的希望,盼著它能重新的好過來。
只是,這麼多天還是一點起色也沒有。
說不心灰沮喪也是騙人的。

要不,還是換一盆吧。

突然,耳邊傳來幾下短促沈悶的聲響。

彭慧一抬起頭便看到原先站在花園外巡視的保鏢一個也不見了。
她急得一下子站了起來。
只見那些派來看著她的人全都倒了在地上,身上還不約而同的插了枝麻醉鏢。

「救~」彭慧向後退了步,才後知後覺的想起要呼救。
怎料,她還來不及張開口,嘴巴便被人掩得死死的。

「是坤叔叫我來。」男人說的是不鹹不淡的H城語。

彭慧停下掙扎,轉身看著眼前皮膚黝黑的當地男人。

都好幾天沒消息了,她都以為坤叔改變主意不打算幫她了。
就算是那樣,她也不怪他。
怎會有人願意為了個外人和親兒子唱反調,還是要從他手下搶人。

彭慧跟隨著男人的步伐,穿過彎彎曲曲的林陰小徑,途中避開了不少在大宅巡邏的保安。

那時她沒猜錯,這座大宅原來還真是挺大的。
要不是有人帶著,她怕是在裏面迷路也會耗上一整天了。

男人的步伐一下子停了下來,跟在後面的彭慧收步不及差點撞上了他。

「人就在外面。」男人伸手指向前方虛掩的大閘「老大說你走了就要走得乾乾脆脆,不能再回來。」

她真傻。
以為坤叔願意幫她把少希救出來。
事實上怎會有人願意平白無故的幫助自己。

彭慧目光詫異的看著臉色不善的男人,心底卻浮現起一絲瞭然。

文華現在願意頂著壓力來保少希。
但難保有天他手下的人不會像五年前那般先斬後奏傷害他。
但其實,她更擔心的是,文華會反悔。

她不想承認,在這件事情上她始終信不過他。
他曾經也對她說過會好好的保護晨曦。
更說過,會把殺害Sunny的兇手找出來。

每每想到那個男孩,她心裏的愧疚都幾乎能把她淹死。
那種滋味,她不想,更不能再承受多一次。


要走出去外面嗎?
彭慧看著虛掩的大閘,腳下卻遲遲也邁不出一步。

她隱約感覺到,這一步好像是至關重要的。
踏出了這一步,便再也沒有回頭的選擇。

但少希就在外面。
他好不容易才能逃出來。

她怎麼能在這裏躊躇不定的拖著時間。
這座大宅守衛這麼森嚴,外面說不定也是。
她在這裏每多待一秒鐘,少希被人發現的風險便再添上幾分。

她沒想過要離開,現在卻不得不離開。
真是多麼的諷刺。

彭慧低著頭,腳下還是紋風不動。

她很清楚自己是要離開這裏的。
但想得很清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說過,不會再辜負他的。
她說過,會和他好好的過下去,願同笑,亦同悲。
這些,她,都記得一清二楚。

彭慧轉身回看身後佈局奇巧,錯落有致的庭園,目光竟一下子看到了一座白色的房子。

那是他們住的那一棟。
原來從這裏也能看得到。

不知他回來了沒有?
他發現她不見了又會有多生氣?

但她會回來的。
不論,他對她有多生氣,她也甘之如飴。

她答應過他的,一定會做到。
只是,要再遲一點而已。

彭慧轉過身重重的呼了口氣,更像是為自己在打著氣。

她明白。
一旦選擇了,便再也沒有後悔的餘地。

只是,她沒想過。
真的沒想過,這迎接她的場景。

那個男人明明說少希就在外面。
那他人呢?

彭慧看著眼前連一輛車也沒有駛過的公路,心裏湧起一股莫名的不安,好像有甚麼事情快要發生似的,甚麼不好的事情。

這裏不用說人,就連輛車駛過也沒有。
她應該是被坤叔耍了。

要不,她先回大宅裏去?
彭慧回看門還在虛掩著的大宅,腳下緩緩的向後退了一步,兩步。

突然,一輛黑色的七人車緩緩駛來,止住了她才剛向回走的步伐。

是少希嗎?
只是她嘴角還未來得及扯開半點弧度,便被瞬間石化凝結起來。

行駛中的黑色的七人車車門被打開,兩道一大一小的黑影被人從車上扔了下來,在瀝青路上跌跌撞撞的滾了好幾圈。

「莫妮!」彭慧看到血流披面的小女孩,想也沒想便下意識的想要跑過去。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跑開幾步,幾個一直在暗處潛伏的男人便眼明手快的衝了出來,把她雙手反剪在身後制服住。

「拉著她!」

「放開我!!」

「記住一會捉緊點!」

「放開我!!」

「阿嫂小心!」

「小心不要傷到她!」

男女先天上的體力懸殊,任憑彭慧怎樣掙扎也不可能掙脫開幾個男人孔武有力的拑制。

她看著臉上掛了彩的Marco艱難的撐起了身體,走向趴在地上在啜泣的女孩,出盡全力把她抱起來低聲安慰。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們!」彭慧扯得沙啞的聲音上氣不接下氣的喊著。

她使勁地想要推開環在她腰開的臂彎,眼眶乾澀炙熱得生起疼痛來,臉上卻已經爬滿了濕意。

一記響亮的鳴笛聲破空而至。
拉得細長刺耳的聲音如同死神吹起的號角撕裂凝滯的空氣。

「不!」

彭慧覺得整個世界也好像瞬間模糊了起來,甚麼聲音她也聽不到,再也聽不到。

一秒鐘能有多漫長?
就是從活著到死去那麼長。

原來,當一個人悲傷得不能再悲傷的時候,整個人是空白得沒有一絲感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