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雙人床中央的女孩抱著圓滾滾的肚子,笨手笨腳的往床邊挪動。
腰間沉甸甸的負重讓每一步也舉步維艱,光潔的額上也冒起了細汗。

她就是想看個電視而已。
怎麼就這般遙不可及?

她看著離床邊不遠放著電視遙控的茶几,手扶著床鋪緩緩向前挪動。

就差一點點。
差一點點就可以。



她看著越來越近的床緣,心裏都興奮得要跳出來了。

自從肚子愈來愈大,那個男人的控制欲也是跟著日益上漲的。
最近還不讓她看電視,甚至連自己下床也不可以。

「彭慧。」身後突然傳來一把她近來特別熟悉的陰柔。

完蛋了!



「我...我沒有想要下床...」彭慧低著頭,手撐著床鋪往回爬。
「真的。」怯生生的再補上一句。

她真的沒有偷偷下床。
想和做,做和有沒有做到。
可是兩回事,不能混為一談。

侯文華沉著臉大步的走過去,把還冒著熱氣的杯子放在床頭櫃。
長臂一伸,便把趴在床上裝鴕鳥的女孩抱了在懷裏,大掌小心翼翼的捧著她隆起的小腹。



他才出去了一會兒。
一回來就看到她不安分的在到處亂爬,還想自己偷偷的下床。
都是要當媽媽的人了,怎麼還讓人這樣不省心。

被人抱在懷裏的彭慧雖然一直低著頭,但自頭頂傳來的那道陰氣,她還是能感覺到。

「寶寶,你們要快點出來才行。」你們再不出來,媽媽不是被悶死就是被那個可惡的男人冷死。
她摸著圓滾滾隆起的肚子,壓低著聲音在抱怨著。

話才剛說出口,下一秒她便後悔了。

「不!你們才不能出來~」耳朵傳來的疼痛讓彭慧疼得眼淚也快掉下來了。
她剛才就只是一下子想不起來而已。
用得著咬人嗎?
這個男人真是愈來愈可惡了,愈來愈不疼她了。



難怪,人家都說結婚是愛情的墳墓。
看。他們才剛結婚沒多久,他便這樣兇巴巴了。

侯文華看著在啫著嘴生悶氣的女孩笑了笑。心裏又是寵溺,又是苦惱。
她這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樣子,真的讓人很想欺負她。

其實,他又怎會捨得對她生氣。
只不過,她挺著兩個孩子還敢到處亂走,真是不教訓她也不行。
還要在他面前亂說話,要是真的出事了怎麼辦?

侯文華拿過床頭櫃上的熱鮮奶,大掌握在上面感受了下溫度,才遞到女孩面前。

「把它喝光。」他柔聲哄著,另一隻手揉上剛才被他咬上的耳朵。



「不要~我以前也沒有喝過~」彭慧想也不想便拒絕,把臉轉到一旁悶悶的說著。

「乖~喝完我陪你睡一會。」他笑了笑,親著底下微微泛紅的耳根。

她以前當然不會喝過孕婦奶粉。
但她這賴皮的樣子,還是很可愛的。
「我真的快要變豬了~」彭慧舔了舔唇,把空空的杯子交到男人手中,手摸著肚子苦惱的在抱怨。

她自從懷孕後,一天到晚就被他在喂食。
她就算是吃得快被撐死了,也得乖乖的把東西吃下。

她都怕,她把孩子生出來後會胖得變了隻母豬。

「睡吧,小豬~」侯文華俯身為她蓋好了被子,才在她身旁睡下,寵溺的吻上了和她一樣軟軟的髮絲。



他倒不擔心她會變了隻小豬。
養了這麼多年還是那麼瘦瘦弱弱的,真是讓他都感到有點挫敗了。

倒是,他最擔心的是這個不乖的女孩到處亂跑會傷到自己。

要知道,她現在懷的是雙胞胎。
有著雙重的喜悅,更代表著雙倍的危險。

她的身體一向也不怎麼好,他都不敢想要是孩子真的出了甚麼事。
他怕,他真的很害怕。

所以,她氣他也好,厭煩他也好。
他都甘之如飴。

因為,她是他最喜歡的⻣頭。


更是最無可替代的⻣頭。

侯文華看著睡得真的像隻小豬般的女孩,看著兩人不知何時十指交纏的手,上面一雙低調沉實的婚戒在相互輝映。


—-
「嗯~文華~」女孩被突如其來的疼痛折磨得叫了出聲,眉頭難耐得皺成了一團。

睡夢中的男人被身下傳來的動靜驚醒,大掌隨即揉上女孩在顫抖著的腿。
一手按著纖細的腳踝把腿緩緩拉直,一手撫在上面一遍遍的輕揉按摩。

「還疼不疼嗎?」侯文華看著不吭一聲的女孩,心裏有著難忍的焦急,那撫在她腿上的手更是亂了章法似的在亂撫亂摸著。

她怎麼還在疼?
平日他按了一會便應該不疼了。

這次到底是怎麼了?
她還疼得小臉紅紅的。

不了。
他得趕快叫白醫生來看看她。

他才剛想拿過床頭櫃上的電話,那撫在她腿根上的手便被一隻軟軟的小手包裹住。

彭慧搖著頭,臉上卻更紅了。

「怎麼了?」他笑著柔聲的問道。

感覺到她的身體不再僵硬,他才把女孩抱進懷裏,拿過紙巾印上她額上冒起的細汗,手還不忘揉著她的腿。

看著她疼得連眼淚也快流下來,真的看得他也心疼了。
這兩個壞小孩還沒出生便把媽媽折磨成這樣子。

他的女孩,就連他也捨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
又怎能被人這樣的欺負。

這兩個壞小孩還是早早出來好。
看著他們多折磨她一天,他的心就多疼一天。

「你不要再揉了~」彭慧的聲音低得快要聽不到,那個黑溜溜的小腦袋也是。

侯文華看著女孩紅紅的耳根有些了然,心裏的擔憂瞬間被濃濃的甜蜜蓋過。
「傻瓜~」他把女孩擁得更緊,聲音更是不復向來的淡漠,柔軟得都能滴出水來。

真是個小傻瓜。
但她這個小傻瓜,怎會這麼的可愛。
又蠢又可愛。

他就連讓她自己一個走路也不放心
更何況在那幾年,那沒有她的那幾年,他不也是這樣過的嗎。

現在又怎會為了貪歡,讓她有絲毫受傷的可能。

「那你兒子就是小傻瓜。」軟軟的聲音在嬌嗔。

侯文華難忍嘴角的上掦,連向來冷硬的眉梢也柔和起來。

他的兒子。
一對雙生子。

他覺得,這樣和她相伴晨昏的日子很平淡,很幸福。

十分,十分的幸福。

「啊~」女孩一聲驚呼立即抓住了男人的所有專注。

侯文華看著抱著肚子的女孩,心好像一下子被心緊緊揑住了般。

「他們一定是在裏面打架。」她看著急得臉色全變的男人,不禁笑著握起他的手撫在肚子上。

胎動的感覺很神奇。
手底下動著的就是他期待了足足八個月的小生命。

現在就隔著一層的和他打著招呼。
教人又驚奇,又教人急不可耐的想要和那對小淘氣鬼見一面。

大掌撫著女孩鼓鼓的肚子,指尖卻在踫上一道微微突起的疤痕時停下。

她身上的疤痕到底是怎樣來的?
她一直也不願意說。

但她不願意,他就不再迫她了。
雖然他不喜歡她對自己有任何的隱瞞。

但他不想再跟她硬踫硬的起磨擦。
一來是因為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二來就只是他不想而已。

他不想,看到她難受。
她不說就由她吧。

「是車禍留下的。」女孩軟軟的聲音終於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

「其實我也沒有甚麼印象,昏昏沉沉的睡了大半年,要不是身邊的人說我遇上了車禍昏迷,我也不知道是發生了甚麼事。」彭慧看著遠方,目光卻在放空,聲音幽幽的在訴說著往事。

有時候她會想,其實昏迷過去也是好的。
畢竟那時,她才送走了她的孩子半年。

她還記得,分娩的時候她不顧醫生的建議,也要選擇半身麻醉。
雖然韓錚一直對她照顧有加,但她始終也放不下心。

他始終也是慕凡的兄弟。
而她懷的卻是他仇人的孩子。

只是,懷胎十月的孩子一出生就已經不會哭了!
任憑她瘋了似的喊著,也喚不回一條早已消逝的生命。

產房裏那漫長窒息般的寂靜,她到合上眼的那一刻也不能忘記。

她的第一個孩子,一生下來就是一個死胎。

侯文華看著在無聲落淚的女孩,心裏懊悔不已。

他不該逼她的。
孕婦的情緒總是特別的波動。
剛才還是好好的,現在又被他弄哭了。

「不哭了~」他耐心的哄著,手一下下的輕拍著她的背。

突然,撫在她背上的手傳來一陣顫意。
女孩整個人也在哆嗦顫抖著,手按著肚子難受得捲曲起來。

侯文華心底發虛,目光定格在她身下被沾濕了裙擺。

———

這是第三次。
第三次感受到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也是磨人般的漫長。

侯文華看著門上刺目的紅燈,眉間深鎖。
雜亂短促的呼吸洩露出他心裏此刻的緊張。

他本來應該是要陪著她進產房,親手為他們的孩子剪臍帶,迎接他們回來。
沒想到明明他已經事事小心,把一切危險也一一排除。
但她還是毫無先兆的提前作動。

他低頭看著手上的一雙鉑金戒指。
一隻套在指間,一隻躺在手心,冰冷的金屬也被他握得微暖。

彭慧,你一定要平安無事的出來。
這是,答應過我的。

彭少希攤在沙發上,一雙漫不經心的鳳眸微斂。

說實話,他並不擔心彭慧會有事。
更不覺得她會有事。

這種感覺很奇妙。
就真的好像傳說中雙胞胎的心電感應般。

他能感覺到,裏面那個蠢蠢的女孩此刻肯定正在努力的堅持下去。
他們三母子肯定能平平安安的出來。

刺眼的紅燈一滅,侯文華立刻條件反射的站了起來走上前。

剛推門而出的白醫生正解著口罩,一抬眼便迎上了熟悉的陰沉目光。

「侯先生你放心,他們母子平安,只是...」她急忙的向男人交代道。

「她怎麼了?」侯文華幾乎是吼了出聲,瞳孔也一下子緊縮起來。

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鳳眸一掦,立刻站起來走了上前。

「不…不她和孩子無大礙。只是哥哥可能有些先天的遺傳...」病症。
她其實是想說病症的,但看到男人急得快要殺人的目光。
她又怎麼敢把這種敏感的字眼說出口。

「孩子到底怎麼了!」侯文華急得都想把這個說話吞吞吐吐的女人的舌頭割下來。

-

白醫生被男人身上的殺氣震得後退了步,深吸了口氣才能穩住那顆快要掉下來的心。

「應該是虹膜異色症,可能與家族有相關病例史有關,但這種病對健康影響甚微。」她顫著聲線解釋,目光卻不經意的落在一旁的男人身上。

虹膜異色症!

彭少希猛然抬頭,目光一下子便被門後傳來的動靜抓住。
門被推開幾個護士正小心翼翼的把兩個保溫箱推出來。

他正要走上前察看,肩上卻被一道力抓住。
力度之大幾乎能把人的⻣頭揑得粉碎。

「給我小心點。」侯文華瞇著眼,冷冷的警告有著不容冒犯的殺意。

他這樣衝動傷到他的兒子怎麼辦。
他才不能讓他這樣靠近他的孩子。

他看了眼一旁的阿昌,便鬆開了制住彭少希的手,大步的朝那兩個保溫箱走去。

幾乎就只是下一秒,幾個男人便一湧而上的把臉色微變的男人再次制住。

保溫箱裏面的孩子很小。
兩個也是。

他不知道是不是每個孩子出生時也是這麼弱小。
好像只要一用力便會把他們揑碎了般。

但他看著孩子皺巴巴的小臉,看著他們閉得緊緊的眼睛,嘴角便不自控的在上掦著,在笑著,還是笑得喜形於色的。

真像隻小蝌蚪。
不,像隻小豬。
像隻和媽媽一樣的小豬。

嘩~
剛才被他說是小豬的孩子們嘩一聲的不約而同哭了出來。

他的心都興奮得快要跳出來,手卻小心翼翼的撫上了保溫箱。

愛哭鬼。
真像媽媽。

但他這輩子最喜歡的便是愛哭鬼了。

—-

病床上的女孩睡得很沉,小臉有些蒼白。
蒼白得都讓他心疼了。

侯文華坐在床沿指尖小心翼翼的撫上了她的臉,動作輕柔得很。

她都睡了這麼久了。
這隻小懶豬。

不過她睡著了也好。
麻醉藥一散,這個女孩肯定會難受得又要哭的。

被人攙扶走進來的老人撐著拐杖走到其中一個保溫箱前,下垂的眼臉像是瞬間回了神般睜得老大。

「這個,這個是我們家的長子嫡孫!」鄭坤看著那張開眼睛對著他在笑的孩子,高興得喊了出來,聲音絲毫不見半點暮氣。

雖然摻了點那個女人家裏低劣的基因,其中一隻眼睛是淺灰色的。
但只要一想到他終於有了嫡孫,還要好事成雙的來了兩個。

他覺得,這一生也算是無憾了。

「爸,安靜點。」侯文華淡聲的提醒。

讓爸再多看一會,他就得把人全趕出去。

她還在休息。
怎能容得了這麼多人在打擾。

坐在沙發上的彭少希看著臉色瞬間灰沉的老人頓時笑了笑。
目光蹍轉還是落在前方那兩個最受關注的保溫箱上。

長子嫡孫嗎?
那雙向來張掦的鳳眸斂了下來,若有所思。

漫長的極夜季節降臨,街上本已稀落的路人更是行色匆匆。
一個約莫七八歲的男孩背著黑色的小提琴盒,拉著漁夫䄛冒著寒風在大街上走著。

他在一間兩層高的小屋停下,手在褲袋裏拿出鑰匙。
門後還是一如既往的陰暗,他打開燈,看到桌上擺放著一碟冷掉了的意大利粉。

沈其謀放下背上的小提琴,拿起那碟意大利粉走進廚房。
打開微波爐,關上,按鍵,動作是機械式的熟練。

隆隆運轉的悶鈍聲在狹小的廚房迴盪,讓剛合上眼閉目養神的男孩煩悶的睜開了眼。

一睜開眼目光便不經意的落在一盒還沒拆開包裝的變形金剛上。

小叔最後還真是買了變形金剛給他。
他笑了笑,但眉眼卻沒有絲毫的笑意。

他的父親不要他了。
小叔兩年前死了。
就連最後的餘叔也走了。

這座房子,如今就只剩下他和一個照顧他起居的老女人Emily。
每天上學、回家、溫習、休息,活得就像一個一般的八歲小孩一樣。

這樣單調乏味的生活,他說不上是厭煩,更不感到半點悲哀。
要是,他不知道那件事的話。

沈其謀坐上椅子,從褲袋裏的東西全翻出來。
幾張皺巴巴的紙幣躺在桌上,他拿上手點算。

剛好5元。
再加上他手頭上的現金,現在就只差47元。

Emily好像買了條新的金項鏈,應該也值好幾百元。
轉手折讓賣出去應該能收回至少好幾十元。
反正那也是用給他的錢來買的。

算上Emily的金項鏈,那他手上現時的錢已經夠買一張去H城的機票,還足夠支付他短期的必要開支。

是的。
他要去H城。
不惜代價也要回去,回去奪回屬於他的一切。

叮。
微波爐傳來響亮的叮一聲劃破了一室沉寂。

男孩抬眸,眸光有著超乎他年齡的深邃。

屬於他的,他就算是不要也絕不能讓那些無關痛癢的人得到。
他不需要他的關愛,也不代表那個可以跟著他姓彭的男孩能得到。

他,才是真正的長子嫡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