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給大寶穿。」彭慧想也沒想便從衣櫃裏五花八門的衣服中拿起了一件印著鯊魚的連身童裝。

大寶喜歡鯊魚。
還是特別的喜歡。
這件衣服也是他二叔特意買的。

他看著印著鯊魚的東西還會笑得咯咯聲的。
平日最喜歡的就是跟著爸爸看國家地理頻道。
爸爸不在,還懂得自己打開電視來看。



他有次還指著一條扁扁的鯊魚字正腔圓的說著Hammerhead。

她真的想不通這麼小的孩子怎會喜歡這種兇巴巴又嚇人的生物。
大概是他們家族的基因作怪吧。

她不禁嘆道,把衣服遞給一旁的保母便再次埋首在衣櫃裏。

長頸鹿,不要。
大棕熊,不要。
吃蘿蔔小兔子?這又是誰買的?



「小寶就這件吧。」她頭皮一麻,指尖指上了一件淺灰色的連身童裝。

小寶不喜歡那樣可愛花俏的款式。
就連太可愛的顏色也不喜歡。

每次為他挑衣服真是頭也疼了。

彭慧才剛把手裏剛挑選好的衣服遞給一旁的保母,身後便傳來哇哇的哭泣聲。



她一轉身便看到散滿一地的積木。
還有兩個正在拿積木互扔的小挑皮鬼。

「快點停手!」她真的被這兩隻小挑皮鬼氣得快吐血了。

她才轉過身他們便又搗蛋了。
這兩個小孩真是少看一眼也不行。

坐在卡通軟墊上的大寶小寶不約而同的怔了怔,胖乎乎的小手還拿著玩具積木。

「他壞~」大寶眨著一雙異瞳扔下手裏的積木,哇一聲的便指著對面哭了出來。

至於還拿著積木的小寶則好像不知該怎麼反應般,無辜的在看著媽媽。

人總是慣性同情弱者的。


彭慧看了眼一臉心虛的小兒子,便蹲下身哄著哭得她心疼的大兒子。

「大寶乖~媽媽一會給你吃糖糖好嗎?」她看著孩子有著淺灰色的左眼,聲音更是不自覺地放得更輕柔。

虹膜異色症。
這樣的眼睛,他的小舅舅也有。

每每看著這樣的一雙眼睛,她總會想起那個早夭的男孩。
心,總是不能自拔的跟著柔軟下來。

過幾天便是那個男孩的生忌。
彭慧抱著還在哭的孩子,目光黯淡下來。

「怎麼了?」男人濃眉一蹙,淡淡的掦聲。



他還在走廊都能聽到孩子的哭聲,一進來便看到這樣的情況。
一個窩在她懷裏哭,一個可憐兮兮的坐在軟墊上。

不用說,肯定是又打架了。

「小寶壞~」大寶躲在媽媽溫暖的懷抱裏,頭也不抬可憐的在哭訴。

侯文華示意一旁的傭人退下,臉上是一貫的波瀾不驚。

「宇霆,過來。」他朝一旁一直被冷落的小兒子招手,聲音卻沒有預期的冷洌。

不能總是這樣叫小名,孩子兩三歲正是建立語言能力最關鍵的時期。

「跟爸爸說剛才發生了甚麼?」他半蹲下身,被放柔了的聲音落下得很緩慢,沒有半點責備。



侯宇霆拿著手裏的積木,抬頭看著男人一雙不怒而威的眼睛,心裏不禁生起怯意。

「軒...把...推倒了...還...」他搖著手裏的積木努力的想為自己洗脫罪名。

「嗯,他把甚麼推倒了?」男人輕哼了聲,看著男孩骨碌碌的眼睛笑了笑。

「再說一次。」他繼續柔聲哄著,帶著點循循善誘的味道

「軒軒...他把積木推倒,用來扔霆霆。」侯宇霆看著對他在笑的爸爸,終於放膽的落下奶聲奶氣的童音。

「媽媽進來時他...他還說霆霆壞。」還指著欺負他的壞小孩再說了句。

不錯。
終於都能說出完整句子。



接下來得多讓他和不同的人說話才行。
這段時間他要涉獵更多的詞彙,學習怎樣與人互動。

「那宇軒有補充嗎?」男人寵溺的揉了揉他的髮頂,目光捕捉到躲在彭慧懷裏在偷看他的兒子。

侯宇軒垂著頭,害怕得就連呼吸也不敢太用力。

他怎麼敢說有的。

向來他只要一哭,媽媽肯定會相信他的。
但爸爸在,就沒有甚麼能瞞得過他。

——

侯文華剛從浴室出來便看到抱膝坐在床上的女孩。

他大步的走了過去,把女孩單薄的身體圈了進懷裏,下巴抵上了黑溜溜的小腦袋。

他沒猜錯,她真的瘦了不少,瘦得都能摸到⻣頭了。

他不在她身邊,沒有人看著她有沒有好好吃飯。
才兩個多月的時間,她便把自己弄成這樣。

剛才晚飯時她也吃得不多,他應該讓她再多吃點的。
只是,看著她那雙垂了下來的眼睛,他還是沒有開口。

「我好像還不懂得怎樣當一個媽媽。」彭慧轉過身靠上男人堅實的胸膛。

她覺得這個男人的懷抱好像比被窩更溫暖。
比一切的事物還要來得溫暖。

只要靠在上面她能感覺到源源不絕的溫暖和安定。
有他在,她甚麼也不用擔心。

就好像剛才她看到大寶在哭便一下子亂了方寸,沒有考究便在心裏判了小寶的罪。

孩子的心是很敏感的。
大人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便能讓他們惶恐不安。

這樣的滋味,明明她小時候就嚐過不少。
她不能加諸在她的孩子身上。

「慢慢來吧。」侯文華低頭親了下她軟軟的髮絲。
他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她自己也只是個小女孩。
她不懂,也是再正常不過的。

孩子打打鬧鬧之間生磨擦是少不免的。
但處理起來得小心公正,賞罰分明。

怎樣打鬧也好,也不能真的折損了兄弟情。

一天下來他好像前後哄上了三個小孩般。
還要是愈大的愈難纏。
一念及此,他也不自覺地掦起了薄唇。

「過幾天是晨曦的生忌,我想帶他們一起去。」彭慧環上男人的腰,在他懷裏左靠右靠的終於找出了最舒適的角度。

上年他們兩個還在襁褓之中,墳場那樣陰寒的地方怎樣也不太適合帶著嬰兒去。

今年應該可以了吧。
他們也應該和小舅舅打聲招呼。

「我陪你。」男人大掌握上了底下纖細的蔥白,十指交纏交換著彼此的溫度。

彭慧聞聲抬起了頭,目光有著驚訝。

這會不會麻煩到他?
要知道這個男人可是日理萬機的。

這兩三個月來,他好像突然忙碌了不少,他們也是聚少離多的。
幾乎每次也是他回家看看孩子和她溫存一會便又再轉身到其他地方。

起初夜闌人靜的時候她會想,想這個男人正在做著些甚麼。
想著想著自自然然也會向不好的方面去想,然後一夜無眠。

別的人要是有他這樣的身份地位。
在外面怕是已經是妻妾成群,甚至都已經爭著登堂入室了。

結了婚,孩子出生了以後,她好像終於明白到怎麼人們常說婚姻和愛情始終是兩回事。

日子久了,激情和愛情好像都通通敗給了時間。
兩個人在一起,更多的是那種互相扶持的感情。

現在這張床上突然多了個人,她好像反而有點不習慣。

侯文華看著女孩眼底流露的詫異,心底不禁有點刺痛。

他最近忙著事情的確是冷落了她。
很多時候他和她通電話,她說不上幾句便交給孩子來聽。

是甚麼時候開始?
兩顆心之間好像隔了一段無形的距離。

——
長長的車隊緩緩的在墓園前停下,前座的阿昌先一步下車站在車門旁守候。
黑色的車門徐徐向後滑,一雙造工精致的手工皮鞋率先踏了出來。

男人伸手理了下西裝下擺的鈕扣,便朝正從車廂裏出來的女孩伸出了手。
彭慧握上男人的手踏出了車廂,只是平底鞋落地的步履有些不隱。

還未站穩的身體虛晃了下,一雙有力的臂彎隨即扶上了她的腰,把她整個身體也帶進了懷裏。

「謝謝。」彭慧低聲說了句,不著痕跡的退後了一步。

這麼多人在她怎麼能和他在這裏摟摟抱抱的。
一會傳出去別人笑話他兒女情長怎麼辦。

她不能當一個稱職的賢内助也總不能拖他的後腿。

男人臉色微變,目光頃刻陰沉了不少,一旁看著的阿昌更是揑了把冷汗。

還對侯先生說謝謝。

這女人在玩甚麼?
和侯先生怎麼好像生疏了不少似的。

男人牽起她的手走向後面一輛黑色的七人車。
車門已經敞開,只是兒童座椅上的兩個孩子還在睡得一臉香甜的。

「侯先生,不如讓我抱他們進去?」站在車門旁的Rocky看著睡得正濃的孩子建議道。

小孩這回事還真是神奇。
明明剛才一路上也是在吵吵鬧鬧的,一轉眼就能說睡就睡了。

「不用。」淡淡的雙音節落下得乾脆。

他的孩子,不用假手於人。

彭慧看著男人一手一個的抱著孩子,心底不禁驚嘆了聲。

宇軒上星期量體重好像也快12公斤了
不要說兩個,她就連一個也已經抱不起。

看著窩在男人懷裏睡得香甜的一對兒子,她心底不期然的冒起一股無以名狀的幸福感。

她小時候也沒有被爸爸這樣的抱過。

也許是有的。
但她都忘了。

就連她爸爸是甚麼模樣,她也忘得一乾二淨。
唯一有的概念就是,他不要她了,拋妻棄子的走了。

果然有爸爸的孩子是不同一點,也是幸福一點。

只是目光觸及前方墓碑前的身影,心底不禁有著片刻神傷。

「小陽~」彭慧看到男人身旁的小男孩,三步併兩步的走了上前和他打著招呼。

「姑姑~我很想你!」小男孩抬頭,彎彎的眼睛真的比天上的太陽還要來得耀眼。

他的一雙眼睛黑溜溜的,沒有遺傳到爸爸的異瞳。
但他身上乾淨和煦的感覺倒是真的和爸爸如出一轍。

「給姑姑親一下好嗎?」她蹲下身把小男孩一把抱住,親了下孩子軟呼呼的小臉。

彭少希看著一手一個抱著孩子和他們說話的男人,似笑非笑的掦著薄唇。

他起初還以為這對孩子也只是他用來牽制彭慧的手段。

畢竟,宇軒和宇霆。
不就是想對她予以牽制,想讓她予以停留嗎。

沒想到這個心機陰沉的男人還真的有點慈父的樣子。

男人蹲身把兩個小孩緩緩放下,讓孩子先穩住身體。
兩個孩子腳一踫地便拔著小胖腿一股腦兒的向前跑。

「媽媽~」「小陽!」

侯宇霆看著自己的媽媽抱著別的小孩,不滿的啫著嘴。
侯宇軒則像是看到獵物似的,一雙異瞳也像發光了似的。

「鳴啊~爸爸~」彭小陽看著那兩隻來勢洶洶的小怪獸,立刻條件反射的躲在彭少希身後。

兩隻胖胖的小手死死抓住男人的西裝褲管,害怕得眼淚也快流下來了。

「過來,不要欺負小陽。」彭慧一手揪著一個的衣領,臉上少有的嚴肅起來。

兩個孩子看了眼好像是有點生氣的媽媽。
再一起抬頭看著已經走到了面前的爸爸,不約而同的啫著嘴乖乖站著。

孩子出生沒多久後慕慕也走了。
連同特地回來照顧他們兩母子的阿餘雙雙在一場車禍中離去。

小陽這孩子一出生便失去了父母。
這些年叫著叫著也就把少希叫成了爸爸。

不過,實際上也差不遠。

那個向來懶洋洋的男人揑了下孩子的臉在他耳邊不知說了甚麼,惹得上一秒還是淚眼汪汪的孩子頓時笑逐顏開。

來不及收回的目光剛好與那雙張掦的鳳眸踫上。
曼麗懶倦,風情萬種。

彭慧看得不禁耳根一熱,在心裏暗咐。
這男人,還真是大小通吃。

西方的祭祀儀式不像東方的來得拘謹嚴肅。
那些本應是用來哀悼緬懷的時間也在孩子們一片吵鬧聲中,不經不覺的溜走了。

夕陽西下,天上依稀掛著被紅霞渲染過後的餘輝。

三個孩子在小徑上你追我逐的再次打成了一片。
而她則牽上了孩子爸爸的手,笑著看身下被拉得長長的影子。

這樣的生活,也算是圓滿了。
一對可愛的兒子,一個可靠的丈夫,有一個美滿和睦的家庭。

還有,她在世上唯一的骨血至親。
這個又怎麼能漏掉。

彭慧看著一旁手插著大衣口袋一臉慵懶的男人,再次恰巧的和他四目交投。
他們最近好像愈來愈合拍了。
每次偷看他也會被抓到。

這樣子到底該算是好還是不好呢?
彭慧搖搖頭,手抱上了男人的臂把小臉也埋了上去。

她都一把年紀了。
怎麼還像個小女孩般似的?

不過,時光還真的好像在她身上凝住了般。
孩子都親身生下三個了,歲月怎麼好像沒有在她身上留下過半點㾗跡。

彭少希想起今早照鏡子時眼角旁的細紋,心裏不服氣的瞪了眼那個追著孩子們跑的女孩。

她,還真是一個小女孩。
永遠也是他心裏的小女...

「父親。」淡淡的呼聲在空曠的墓園裏迴盪。

男人抬眸,目光頓時被眼前不遠處的男孩死死抓住。

他怎麼會在這裏!

——

充滿童趣的房間裏燈光被調暗,墻身上印著的星球圖案在吸光物料的反應下亮起了微弱的亮光。

小小的房間好像一瞬間成了浩瀚的宇宙般,每每看到也不禁讓人驚嘆。

彭慧俯身為兩隻睡得沉沉的小挑皮鬼蓋好了被子,嘴角始終掛著一抺柔軟的弧度。

他們兩個今天都玩瘋了。
反倒是小陽真的被他們玩得快哭了。

明明小陽才是哥哥,卻怕他們怕得要命。

她把手撐著一旁的床頭櫃目光幽幽的在看著孩子,心裏卻想著那個叫其謀的孩子。

那雙眼睛有著很熟悉的感覺,就好像在這麼地方見過似的。
他身上散發的那種感覺,冷冷的,還很熟悉的。

但一時三刻要她想起來,她還真是想不到。

算吧。
還是早點休息吧。

反正她明天還約了他們午餐,就等見了面的時候再想。

「你怎麼還在?」彭慧推開房門看到男人站立在窗前的身影,目光有些意外。

他們從外面一回來,他便不知走到那裏去了和人談事情。
就在晚飯那時間才能和孩子匆匆見上一會,就連和孩子說故事他也不能抽空。

想起那時大寶小寶眼裏明顯的失望,彭慧垂著頭目光不禁黯沉。

但這也不能怪他。
這個日理萬機的男人,今天也抽空陪伴了自己一整天。

她也不能那麼任性,對他苟求太多。

「你不想看到我嗎?」侯文華轉過身大步的走了過來,指尖抬起女孩垂下的小腦袋,淡淡的聲音比向來冷下了幾分。

今晚他本來是要去T國的,還要在那裏待上一段時間。
他是有點心急,想把手頭上的事情也儘快解決。
但他還是把到T國的行程排開了。

對他而言,沒有甚麼比這個小女孩來得重要。
更沒有甚麼比她剛才那句更傷他的心。

她就這樣不想看見他嗎?
他們之間到底怎麼了?

這次,他又做錯了甚麼?

在她身上他都真的不敢再冒險。
這個女孩就像指間的一把沙,他不可鬆懈,更不能抓緊。

彭慧有些錯愕,更是被男人眸裏的陰寒看得心裏一沉。

「不是,我只是以為...」以為...她以為甚麼?就連她也想不到。

一直以來,她只是下意識的覺得,他這麼忙,她作為妻子更不應該打擾他。她已經幫不上他忙了,總不能真像坤叔所說的拖他的後腿。

日子久了,她也習慣性的把他推開,發展到現在她好像忽然不懂得怎樣和這個男人單獨相處。

說起來也覺得悲哀,明明他們曾經是如此的深愛過對方,是如此的抵死纏綿過。

這是不是人們常說的,感覺淡了。

「彭慧~」男人看著她泛起了霧氣的眼睛,低下頭覆上了那兩片軟軟的唇瓣。

他的索取很強勢,不把她迫得剩下最後一絲氣息也不罷休。

侯文華看著小臉緋紅的女孩,指尖撫上那雙因沾上情慾而水光瀲灧的眼睛。
剛才回來以後,他其實並不是去處理公事。
而是在想和她之間的事情,把每一道線索也抽絲剝繭。

這段聚少離多的時間,令他們之間缺少了不少親密。
身體的距離遠了,缺少交流,心的距離自自然然也會跟著被拉開了。

應該是這樣才會讓她生起把他推開的念頭。
那樣想把他推開的蠢念頭,他要把它從這個蠢蠢呆呆的小腦袋裏迫走。

他要她,永遠也離不開他。

浴室處傳來潺潺水聲,彭慧吃力的抬起沉沉的眼臉,雙腿之間的虛軟讓她難受得瞇起了眼。

是他們太久沒有過了嗎?
還是那個男人太瘋狂了?
她翻過身湊著空氣中殘留熟悉的麝香,抱著被子不自覺的在傻傻笑著。

肯定兩樣也是。
但想起那春意盎然的風光,想起做到最激烈時那從他胸膛滴落至她肩上的細汗,心頭暖得都能把人燙疼了。

叮的一聲。
響亮的短訊提示音在耳邊餘音嫋嫋的迴盪。

彭慧下意識的拿過放在床頭的電話。

這麼早不會是少希吧?
她就是怕自己睡過頭,特意約了他們下午。

那會是誰這麼早發短訊給她?
指尖點開短訊,映入眼簾的是一張99.99%的親子鑑定書。

「在看甚麼看得入神?」男人赤裸著上身走過來,滿佈吻㾗的胸膛還掛著未乾透水珠。

——

白色房子的後院冒起了紅紅火光,火焰隨風跳躍起舞。
聞聲而來的保鏢急忙翻箱倒櫃的找出水桶水喉等一切可以拿來滅火的東西試圖控制火勢。

沈其謀把手上的望遠鏡收進背包戴上了鴨嘴帽,緩緩的向山腳方向走去。

他父親還真是隻老狐狸。
讓人把那孩子藏起來,更想方設法的想把他趕回去。

要不是姑母家剛好爆出了私生子醜聞,弄得父親分身乏術。
恐怕他現在應該是被打暈了在送往機場的路上。

明明他才是真正的長子嫡孫,那個小屁孩不過是小叔的孩子。
他得不到的東西,其他人也不能得到。

這次就不過是給他一點顏色看看。
他沈其謀可不是他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99.99%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概念?
彭慧看著底下孩子熟睡的小臉,眼眶頓時生起一陣酸澀。

他們有一個哥哥,又或許是弟弟。

不對。
說不定是個女孩子。

她都想像不到他的女兒到底會是怎麼樣的?
會像爸爸多點?
還是會像,媽媽?

「不哭~」一隻軟軟的小手摸上了她的臉。

她睜開眼看到睡在床上的小寶伸著小手在為她擦著眼淚。
看到孩子這樣的舉動,臉上的溫熱更是止不住的滑落。

「媽媽不要哭~」小寶看著媽媽在掉眼淚,母子連心,不禁也跟著嗚咽起來。

男人看著相擁而泣的母子,看著女孩哭得一縮一縮的肩膀,心如刀割。

他想要走上前抱住她。
但他做不到,他侯文華竟然有做不到的事情。

他很恨自己。
恨自己就連保護妻兒也做不到。

今早,她收到那短訊時,他已經覺得她的表情有點不對勁。
這麼多年的經驗,心裏的直覺在告訴他,這個女孩的心不安定了,想要逃離他了。

怎料,她沒有。
她沒有隱瞞,還讓他看那份鑑定書,說她相信他。

他當然知道那是處心積慮的離間計。
但他高興的是,她終於學會相信他了,終於沒有亂判他的罪。

但沒想到,那人還送來一管血。

那管血,不是宇軒的,也不是宇霆的。
卻是和他有99.99%血緣關係的一個孩子。

血淋淋的數字在前。
明知道那是絕不合半點情理的事,但他卻連一句話也解釋不了。

歐陽硬著頭皮說不定是基因變異所致,還有那0.01%可能性。
就為那0.01%的可能,他還是再做了抽血檢驗。

可是這99.99%的誤差卻毀了他的家,毀了他的最深愛的女孩,毀了一場纏綿半生的愛情。

不可以!
怎麼可以!

偌大的主廳裏此刻籠罩著一股極低的氣壓。
應該說從今早起,便已經籠罩著這迫得人喘不過氣來的低氣壓。

阿昌看著沙發上男人指間的紅光,向一旁的Rocky交換了一個眼神。

自從那對愛搗蛋的小孩出生了以後,侯先生便索性戒了煙。
這一次,那管莫名其妙的血液應該也把他都難倒了。

「夫人。」Rocky看著從樓梯下來的女人,心裏懸得高高的。

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一會踏空了樓梯怎麼辦?

侯文華急忙走上前把女孩堵在樓梯口,指間還拑著來不及按熄的香煙。

「你要去哪?」心在狂跳著,但他還是極力按捺著急喘的聲線。

她是想去哪?
幸好他就坐在這裏能看得到她離開。

「我想出去走走。」彭慧吸了吸鼻子,但一開口還是哽咽落淚。

不!
不能讓她走!

這麼多次了。
這一次還要在他要前。

侯文華看著眼前垂著頭的女孩,咬著牙用力得連牙關也生疼。

但他想起剛才在孩子房間看到的情景,看著眼前極力隱忍得連眉間也皺著的女孩。

那個不字,他始終說不出口。

「我陪你好嗎?」他向她走前了步,壓抑的聲音用力得有些低啞。

她搖搖頭,從他身旁走過。

他沒有阻止,也沒有讓人阻止。
就這樣看著她緩緩的走出了他的家,他們的家。

彭慧看著車窗外愈來愈緲小的白色建築群,終於靠上真皮椅背疲憊得合上了眼。

剛才司機問她想去那裏?
她坐了很久,想了很久也想不到。

她還有甚麼地方可以去?
她真的不知道。

少希的家?
她不想為難他,她怕自己會捨不得離開。

她就只是想離開一會,讓自己能喘得過氣來。

她會回來的,她的孩子還在等她。
她也許不是一個好的妻子,但至少也要當一個稱職的媽媽。

灰白的灰燼被透明玻璃隔絕在外。
男人瞇起一雙狹長的鳳眸幽幽看向火勢已經被撲熄的後院,屈曲指節輕㪣上木質桌面。

那孩子,和他媽媽一樣總讓人不省心。
他悠悠的轉過椅子,一聲輕嘆自薄唇間溢出,修長的指尖拿起手機熟練的按下一串數字。

「不見了兒子來找我做甚麼?」兩記被拉長了的等候聲後,是一道帶著興味的醇厚聲音。

「韓錚~」男人怒極反笑,鳳眸微斂,更是風情萬種。


「你到底在玩甚麼把戲?」應該說,那個男人死前到底還交代了他些甚麼!

他們上一代的恩怨,總不能讓無辜的孩子受累。

他答應過他不會動那孩子。
父子相殘那樣惡毒的事,更是絕不會有機會上演。

這些年,他都刻意與那孩子保持著距離,讓他自由自在的在遠方成長。
沒有陰險詭詐,沒有殺身之禍,更不用背負充滿權謀利害的家族擔子。

起初,他的確是這樣想著的。
只可惜,再周全的計劃也抵不上變化。

彭慧還未回來那時,他當然要把孩子的身分露得好好的。
已經死了的人怎麼還能生出孩子來。

她回來後,他更是不能洩露半分,
他又怎麼會把能套住孫悟空的金剛圈交到他手上?

再後來,晨曦走了。
留下了還在襁褓之中的小陽,還造就了一個怨念極深的男人。

他總不能跟一個視人命如螻蟻的瘋子講道理。
他承認他是有著私心的,把孩子留住,手裏便是多一張能用的牌。

「那孩子也不知遺傳了誰,小提琴拉得真不錯。再說,孩子想念爸爸嘛,我就當是幫他一把吧。」韓錚看著窗外的極夜,長腿跨過腳下的一片狼籍徑直向廳中央的沙發走去。

雖然已經分道揚鑣,但這麼多年兄弟的情分還在。
他開口相求,他這個做兄弟的再不甘願也還是得給他面子。

既然父子相殘的好戲不能看,他也想看看一家團聚到底能有多溫馨美好。

韓錚看著被按斷了通話的畫面,不禁笑了笑。
但很快他便笑不出了。

他伸手摸了把潮濕的身下,指尖上盡是粘糊糊的深紫色。
黑色的真皮沙發不知何時舖上了一層深紫色的藍莓果醬。

「Emily!」韓錚咬著牙,抓狂的吼聲都響徹了整座房子。

——

天色依然陰霾,寬廣的墓園依然陰沉。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去哪?
整個H城這麼大,卻沒有一個地方可以讓她容身。
更沒有一個人,活生生的人能和她肆無忌憚的分享她此刻的悲痛不安。

彭慧垂眸目光怔怔的看著手裏白色的滿天星,直至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突然闖入。

是他?

小男孩戴著一頂鴨嘴帽,手裏拿著的不約而同也是一束滿天星。

「其謀~」他怎麼會來這裏?

少希呢?
他怎麼能讓孩子剛回來便一個人在H城到處亂走。

彭慧看著孩子空無一人的身後,秀眉輕皺。

明明今天她才是第二次看到這個孩子。
只是每每看著他,心裏便有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就好像她對他很熟悉似的。

但這孩子好像半點也沒有遺傳到爸爸那般玩世不恭。
反倒年紀輕輕,便有著大人般的沉穩。

這孩子,到底像誰?


「我來看小叔,上次來時也沒有好好看過他。」男孩俯身把手裏的花束放在墓碑前看著冰冷的碑身,目光深邃。

We live in this world when we love it.
心中有愛,無處不在。

這樣簡單的墓誌銘,濃縮了他短暫的一生。

從不吝嗇去愛人。
甚至,為愛而死。

是他。
讓他平生第一次感覺到甚麼是溫暖,甚麼是被愛。

所以,他想親身來看看他,表達對他的謝意。

彭慧俯身把滿天星也放在墓碑前,會心微笑。
碑前並排而放的滿天星,無形中好像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契合。

這孩子,品味和她挺像的。

似乎,所有的美好,別名也是叫短暫。
這樣一副寧靜祥和的畫面很快便被打破。

不遠處傳來的喧嘩聲響徹寬廣空盪的墓園,她不經意的抬頭看過去。
只見兩個小男孩在排列有序的墓碑間左穿右插,你追我逐。
一旁還站了個推著嬰兒車一臉崩潰的女人。

「追不到~追不到~」

「哥哥!」

「你們不要跑來跑去!」

怎麼這樣像她?
彭慧想起家裏那兩個小挑皮鬼,心頭瞬間暖暖的。

不過,她還好。
要是像那女人般車裏還在推著一個,她肯定會像她一樣崩潰發瘋了。

但車裏那個怎麼就像睡死了似的。
這麼吵,還一動不動的。

小石投湖。
這次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翻天巨浪。

睡死了?
這麼吵,還一動不動的?
還,一聲不哼的。

七年前。
韓錚。
寂靜得讓人窒息的產房。

還有,那個一出生便不會哭的孩子。

沒有哭聲。
沒有哭聲的孩子。

她的孩子,一出生便沒有哭聲。
怎麼她好像,好像一直以來也忽略了甚麼。

「姑姑?姑姑?」淡淡的語調很熟悉,只是稍為輕薄一點。

彭慧如夢初醒的回過神來撞進了一雙眼睛,眼眸裏是奪人心魂的深邃。

深邃?
他的眼睛?

怎麼會?
怎麼會!

——
車前方的鋼閘緩緩的在打開,彭慧看著映入眼廉的一片白色,心裏此刻說不出是甚麼感受。

就在好幾個小時前,她抱著一顆破碎的心逃也似的往外走。
但現在,現在她又該以怎樣的心情來面對她的孩子,她的丈夫。

彭慧垂著眸,腳下像是踩上了雲朵似的。
每一步也是虛虛浮浮。

她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
又該怎麼向那個男人解釋。

解釋他多了一個兒子。
解釋她弄丟了他的兒子。
而他的手下,她的親弟弟還是幫兇之一。

「回來了。」男人大步的走來,大掌牽起了她的手還握得緊緊的。

侯文華看著神色疲憊的女孩,心裏隱隱作痛。

也怪他。
突然發生了這樣的事,這個小女孩肯定不知道該怎麼辦。
因為,就連他也一頭霧水,束手無策。

那個所謂的孩子,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但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放過那在暗裏的人。

膽敢算計他,破壞他們的人,他絕不可能放過。

「孩子和他…少希吵架了。我就帶他回來,總不能讓他一直在街上待著。」男孩從後方的七人車下來,彭慧抬眸看著走來的男孩幽幽說著。

侯文華瞟了眼已經走到他面前站得筆直的沈其謀,踏前一步伸手把他的小女孩抱住。

他合上眼感受到懷裏傳來的溫熱,每一口呼吸也夾雜著熟悉的氣息。
心好像一下子安定下來。

她回來了。
她回來,便好了。

「魚~shark~shark~」穿著鯊魚連身童裝的小男孩雙手舉高高的,看著男人的一雙眼睛幾乎都能冒出心心來。

侯文英被他這樣可愛的舉動惹得在笑,空出一手扶著膝蓋前的搖搖欲墜的小男孩。

他以前怎麼沒有覺得,孩子這種軟呼呼的生物竟然會這樣的討喜。

突然,髮根傳來一陣扯痛。
小男孩一手拿著鯊魚玩具,另一隻白白胖胖的小手則扯著男人一頭黃髮在玩,還在咯咯的笑了起來。

這孩子還真是不給他面子。
他侯文英的頭髮也敢扯。

雖然把他疼得咬牙切齒的,但另一手還是小心翼翼的從後托著騎在他肩上的小寶。

哥盼了這麼久,才盼來這麼一對精靈可愛的小寶貝。
他又怎麼能不疼。

「小寶要下來了。」再讓他騎下去的話,真是叔叔不行了。

就算他的頸子不斷,頭髮也快要掉光。

他朝一旁待命的保母抬了下下巴示意,兩個保母隨即訓練有素的走了上前。
男人的手很有力,輕而易舉便把騎在肩上的小男孩舉高抱起。
根本用不上前來協助的保母。

另一個保母則把身下的大寶抱開以免弄傷。


小寶抱著手裏的鯊魚玩具,穩穩的平安降落。
怎料,才一貶眼的時間,手裏的玩具便不見了。

小寶看著十隻小小的手指頭,小嘴扁著一抽一抽的。

「媽媽~」然後,嘩一聲的便哭了出來。

「鳴~我要媽媽~」大寶扔下了手裏的大白鯊,也跟著嘩一聲的哭了出來。
雙胞胎甚麼也好,就是有樣不好。

一個哭,就兩個也跟著一起哭。
簡直比環迴立體聲還要來得厲害。

侯文英聽得頭也疼了,但心好像更疼了。

那女人,自己的兒子不顧,顧著人家的兒子做甚麼?
有她這樣做人母親的嗎!

「乖~二叔帶你們找媽媽。」他把一對哭得可憐的胖小孩抱了起來,一邊一下寵溺的親上孩子軟軟的臉頰。
——
偌大的主廳洋溢著東方的木質風格,但此刻一室彌漫著的卻是彊硬尷尬的空氣。

彭慧安靜的坐在沙發上。
只是腰間被一隻手牢牢圈住,整個人也靠依著身旁的男人。

而坐在對面的男孩雙手按在膝上,坐姿甚至比大人還要來得端正。

「其謀這名字是有意思的嗎?」彭慧看著對面坐得筆直的孩子,忍不住想要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僵局。

但她可不是沒話找話才問。
她還真是挺好奇的。

現在還怎會有小孩取這樣的名字?
她都有點懷疑少希到底是怎樣為他取名字的?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沈其謀看著她,不卑不亢的沉著應道。

甚麼?
怎麼她每一個字也聽得明白,但怎麼組合在一起她就一個字也聽不懂?

彭慧聽得一頭霧水,但還是看著孩子似懂非懂的點著頭。
她心想就是聽不懂也不能在孩子面前丟臉。
她得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才行。

「是出自老子的《道德經》。」看著女人似懂非懂的表情,沈其謀在心底嘆了聲,但還是耐心的再補上一句。

不是說她和父親是雙胞胎來的嗎?
都是出自同一組基因,按理說無論是外在的條件和內在的智商,應該不會差太遠才對。

孔子,她還是聽得懂的。
但老子是誰啊?

這兒子,要怎樣和他溝通?
彭慧尷尬的牽扯了下嘴角,目光下意識的看向身旁的男人。

侯文華被她這樣鴕鳥的舉動惹得心頭暖暖的,大掌牽上了她軟軟的小手。

這個小傻瓜。
不過就是個孩子而已,她又有甚麼好怕?
有他在,她又有甚麼好怕?

「其脆易泮,其微易散。爲之於未有,治...」男人斂去眼底的剛冒起的湧動,看著男孩淡淡的說著。

「治之於未亂。」兩道同時落下的聲音有著說不出的契合。

男人微怔,眼底更是閃過一抺激賞。

這孩子資質不錯。
這樣的年紀已經略懂謀略。

要是將來由他繼承他父親的衣缽,可不能見招拆招,處事得防微杜漸,

在問題還未成形時便要把它先扼殺在搖籃。
若等到亂象出現才處理便已經錯失先機,處於被動的狀態。

他們這位置,多少人想在背後給他捅刀子。
女人和小孩可以犯錯,但男人絕對不行。

果然是兩父子,他們還真是合拍。
就只有他們才能聽得懂這些高深莫測的話。

「其謀你...」彭慧才剛想開口便被梯間傳來的動靜打斷。

「媽媽~媽媽~」梯間傳來孩子熟悉的哭聲。
侯文英一手抱著一個孩子下樓,一雙眼睛狠狠的瞪著沙發上坐著的彭慧。

她一聲不吭的便把孩子扔下了半天。
現在回來了,還有空顧著和人家的孩子在聊天!

還有那孩子陰陰沉沉的。
怎麼也不及他手裏的一雙小寶貝來得討喜。

但他身上陰陰沉沉的氛圍怎麼好像挺熟悉的?

「他們怎麼了?」侯文華看著兩個也哭得可憐的孩子,淡淡的聲音有著不悅。

他從沙發站起來接過他手裏的孩子,溫聲安撫。

就讓他看一下孩子。
都能把孩子看得哭了。

「阿嫂,我也不想說你不是,但你放著自己的兒子不看來看這個野種,你...」侯文英看著還坐在沙發的女人,心裏不滿的不吐不快。

她看不到孩子在哭嗎?
還坐在沙發一動不動的。

要是不知道的話,他還以為這個小野種才是她的兒子!

「文英」男人淡聲制止。

「他,也是我的兒子。」接下來,女孩落下的聲音就有如平地一聲雷般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