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感瀰漫全身,然後聚焦在右腳上。

我痛得滿臉淚水,視線從模糊,到漸黑,然後到刺眼的白光,回到現實世界的光影。四周滿是吵吵鬧鬧的人聲,但耳鳴的感覺令我難受得幾乎暈過去。

鐵鏟擱在一邊,而右腳軟弱無力,我像瘸子一樣只能在地上蠕動。首先映入眼簾的人是John,他右手提著手槍,然而更放不開的是那顆夜明珠,緊緊牢在另一隻手中。

其他人都緩緩地站起來,小儀一站起身子都跑來察看骨折傷勢,Ocean本想過來幫忙,卻被她止住了。

我意識模糊,但隱約感受到小儀在用盡一切辦法減輕痛楚。





過一會兒,小儀示意安叔和Ocean將我拉到牆邊,讓我坐起來,然後將腰包裡的藥丸和清水灌進口裡。我識趣地吞下藥丸,然後閉眼休息,不知為何,世界彷彿恢復穩定,人聲逐漸變得清晰。

身體筋疲力盡,但疼痛的感覺總算逐漸消散。我不斷喘氣,彷彿剛從地獄中爬回人間。

我一開眼便見滿臉擔憂的小儀,頭先的騷動使她頭髮散亂,但樣子依然是如此清新,如此麗質。

「又係你!!!」Ocean的語氣是隨時殺人的節奏。

「喂喂你冷靜少少,咁大聲鬧我都冇用啦。」John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之前的氣勢盡然消失。





「塔隆、小儀,我都話呢個人會害死我地!」Ocean看著我們。

「John,今次真係你嘅錯,點解你可以咁貪心?」安叔也站在我們那邊。

「又話盜墓世家?少少危機意識都冇,仲要連累埋我地!」Ocean的怒火難以平息。

貪念——蒙住人的眼睛,令人迷失理智。

「連咁樣嘅引誘都受唔住,都唔知你有咩用。」小儀也加入罵戰,跟男友站在一線。





「我……我……」John反駁不了。

「呢類盜墓賊,只不過係偷死人嘢嘅流氓,眼裡面得錢!連自己老豆姓咩都可以唔記得!」Ocean破口大罵。

「夠啦!咳咳!」我強忍痛楚,提高聲調。

Ocean和小儀驚訝地看著我。

「塔隆,你俾個賤人搞到咁,我幫你鬧緊佢呀!」Ocean說道。

「冇用架,咳咳,呢種人,唔需要理會,唔值得。」我看著John,冷淡地說道。

Ocean怒目盯著John,他似乎感到愧疚,低下頭說不出話來。

「唉。而家情況點?」安叔將話題換掉。





罵戰結束,眾人環視四周,面色都不太對。

我們身處的地方正是剛才的墓室。然而,一切都反轉了。棺材和屍體違反地深吸力,置在「地上」,而我們則是站在平坦的「墓頂」。所有雕刻都上下倒轉,形成更奇怪的圖案。

「好……奇怪。」小儀覺得詭異。

「係唔科學。」Ocean也察覺事情的不合理之處。

「安叔……你覺得呢?」我無力地說,寄望作為建築學專家的他能夠弄清一切。

「唔知道,根本冇可能會咁,頭先嘅震盪只係維持左十幾秒,間房冇可能喺咁短時間內調轉所有嘢。頭先你地有冇感覺到咩?」安叔問大家。

「冇,震震下我就失平衡跌左落地,然後就發覺棺材同乾屍都唔見左,而家先知……我地喺天花。」Ocean組織剛才的事情。





「我同你一樣……」安叔說道。

「我有些少唔同……」小儀說道:「我一直都係捉住牆邊,雖然驚到合埋眼,不過我肯定即使到最後跌左落地都冇放過手。但係一開眼就變成咁。」

「邏輯上根本冇可能。」安叔說。

「John呢?」我問道。

「我?吓?你講咩?」John心不在焉。

「我地問你偷左粒夜明珠之後見到乜嘢同發生咩事!」Ocean不耐煩地道。

「我……我俾一股力量推落牆,然後我一眨眼就發現墓室嘅架構變到完全唔同,就係而家嘅情況。」John說道。

「咩力量?唔好亂吹!」Ocean威脅道。





「冇吹水!我都唔知道嗰下推力係點嚟……」

「根本九唔搭八!」Ocean不滿地說。

「我仲奇葩……」我無奈說道,此時止痛藥的效用似乎發揮出來了。

我叫Ocean將我撐起,然後撿回鐵鏟當老人拐杖。

「我震到飛左上天,正常嚟講應該會跌翻地下,但地深吸力好似調轉左咁,將我拉上墓頂,撞上去嗰下感覺就好似從幾級樓梯跳落嚟咁,唔係完全好大力,算係自然,只不過我有骨折,先會痛得咁犀利。」我將自己的經歷描述給他們。所有人都說誇張和不合理,像是在聽瘋子說話。

「飛上頂?冇理由,我仲感受到地深吸力,點睇都似係間墓室自己調轉左,一定係機關引致。」安叔說。

「有咩機關咁弱智。」Ocean埋怨道。





「安叔,冇可能。」我說道。

安叔疑惑不已,我指了指「墓頂」的棺材和乾屍。

「如果真係機關嘅話,就算棺材唔會跌落嚟,乾屍同埋其他嘢都會跌翻落嚟,先會符合正常嘅地深吸力。」我握著下巴說。

「你想質疑牛頓?」Ocean問我。

「你唔好講呢D啦,Talon哥你想講咩?」小儀殷切地看著我。

我實在不想說出這個「結論」,但他們每個都在等我清楚說明。

「首先,排除機關嘅可能性,你地覺得有冇可能係幻覺,或者夢境?」我嘗試引導他們。

「唔會,頭先震盪引致嘅痛楚同埋傷口就證明左。」小儀說道。

「把槍同酒樽仲喺度。」Ocean說道。

「我支電筒都係。」我對Ocean點頭。

「如果你有想法,不妨直接講出嚟。」安叔想我明示。

我指著墓頂的乾屍們,給了他們最後提示。

「你唔係講緊嗰味嘢……」Ocean似乎明白了什麼。

「你估啱呀,我的確係講緊嗰樣——有鬼。」

眾人陷入沉默,各自深吸一大口氣。

「我唔信呢類嘢,唔好講嘢嚇大家。」安叔說道。

「我都唔想信,但係呢件事根本解釋唔到。」我彷如化身偵探。

「你地頭先冇發現,但係我留意到每件乾屍嘅頭上面都有彈孔,咁就證明左一D嘢……」我繼續推敲。

「係咩?」小儀害怕地問道。

「我未完全證實到,但係我地而家就要去證實。」我說。

接著,我分別指往原本的入口和出口,之前對墓室的設計不明所以,現在卻是一目了然。高聳的「樓頂」,是為了營造密室,不讓我們輕易爬出。

然而,這種高度不足以完全妨礙我們。

「我明白啦,我企喺最底,之後係John,呢位後生仔就踏上去,舉最輕嘅女仔,就應該夠高。」安叔立刻提出最可行的辦法。
「似乎係咁啦。」Ocean也附和。

John則是沒有資格反對,點頭說行。

安叔站到上方對應著出口的牆邊,雙手輕易就撐起John,不知是John體重輕,還是安叔老當益壯,粗壯的手臂就這樣頂著John的腳底。

接著Ocean迅速爬上兩人的身體,安叔面色一轉,人柱抖動一下,但也成功堅持著。最後小儀緩慢地爬上三人,到Ocean的身上時鬆一口氣,然後左腳頂著他的左肩,雙手抓著墓門出口的邊緣。一切似乎順利。

整段過程中我只是站在一邊,幸好爬上的三個人都不是胖子,否則安叔定必受不了。

我看著「墓頂」的乾屍,覺得事情並不簡單,惡夢是不會這麼容易就能破滅。這些乾屍,彷彿是從天國俯視我們,恥笑在人間掙扎的可憐蟲。不,是我們身處地獄,乾屍身處人間。只有身處地獄的「人」,才會拼命想爬回人間。

又或者說,這些乾屍就是我們的未來——五具乾屍,五個不知所措的人類,一把有五顆子彈的手槍,完全吻合。

小儀拼命進行「引體上升」,Ocean向上一推,讓她終於爬上出口……

我正等待她的反應,誰知不消一秒就出了事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儀尖叫起來,一退就從半空摔倒「地上」。可是,她的樣貌不像是摔倒地上的疼痛,而是無盡的恐懼和瘋癲,她捲縮身體,不斷向後退,Ocean見狀立刻跑到小儀身邊,抱起絕望的小儀。眼神迷離的小儀可說是三魂不見七魄,雙腳還死命地向後撐。安叔上前問她看見什麼,卻只是看見小儀的嘴唇抖動,彷彿是凍得發僵。即使Ocean不斷安撫,小儀的情緒還是無法恢復,不斷尖叫和反抗。

「中左邪?」John緊張地說道。

誰知這句話刺激小儀內心的恐懼,她像瞪著鬼一樣看著John,不斷退離他。

「小儀,我係你男朋友呀,馬世海呀。唔好咁啦……我會好傷心。」Ocean流下男兒淚,抱著失控的小儀。

奇蹟就這樣發生,小儀在Ocean的懷裡反應過來,逐漸放鬆身體,不再掙扎……

兩人都哭了,場面非常溫馨。

他們互相都不能失去對方。

哭啼滿臉的小儀一手指著John,吞吐地說:「我……我見到……佢……上下調轉……然後……笑緊……望著我……仲發出嘻嘻聲……」

墓室的溫度隨即下降至零度。

「喂喂喂,你講乜嘢,你嚇到傻左,我點會喺上面!」John驚訝地道。

這下安叔都嚇怕了,遠離不知是人是鬼的John,我也連忙退至Ocean身邊。

「佢撞邪咋!唔好信佢!可能佢先係鬼,想害死我地!」John高聲指罵。

「夠啦,你到底係咩嚟!」我問道。

「擺明係人啦!可能個女人喺上面俾唔乾淨嘅嘢上身!」John反過來指控小儀。

大家的電筒都一致照著John,此刻我終於發現John的「異樣」。

他並沒有影子,完全沒有。

「John……點解你會冇影嘅?」安叔也嚇得面色發白。

「吓?點會可能!」誰知John真的轉頭察看,發現自己並沒有影子,而其餘四人都有:「黐線!!!我唔係鬼呀!!」

「塔隆,我一早講左,喺湖嗰度跌落水嘅就係佢!」Ocean說道。

安叔驚訝地看著Ocean,大叫一聲「你講真?」

「喺懸崖嗰度,我聽到佢嘅笑聲,只不過一直冇講……」我將懸崖上的事說了一遍。

安叔這時瞪大雙眼,心中一定是無法接受。

「喂!阿安,嗰兩條友講你就信!你唔識架!可能三個全部都係一夥!」John事到臨頭還在掙扎。

「John咁你個影……」安叔也不幫他了。

「黐線,成班都害我一個!早知就唔跟你地!」John不斷叫嚷著。

「殺左條友佢!一定係鬼!所有嘢都係佢搞出嚟!」Ocean終於忍不住氣,站起來緊握拳頭。

「Ocean仔!就算係都要冷靜!」安叔嘗試阻止,但Ocean此刻什麼都聽不進去。

大概是意識到自己有生命危險,John舉起手槍,指著準備衝過來的Ocean。

對,一直忘了這個。

「你地每一個人!都係死賤種!都想殺死我係咪!有種就過嚟!」John作出致命警告。

「你!我一早就知你同條女唔係好嘢,害死基地裡面八條友!而家仲要煽動所有人!」手槍對著Ocean和小儀。

「你!死跛腳狗!初初見你正正常常,點知你都係想過嚟害我!你以為自己係邊個?以為自己好聰明?可以拯救所有人?可笑!我話俾你聽!真正嘅鬼係唔會咁明顯俾你發現!一定係匿藏喺你唔知嘅地方!一定係睇上去最無辜嘅!鬼係咁,現實嘅人都係咁!我冇影都一定係個女人做手腳!」手槍對著我。

「John你要冷……」安叔話口未完,手槍就指著他的頭顱。

上方的乾屍彷如在諷刺我們……難道我們的結局真的是這樣?

「你!以為自己係咩大好人!以為自己可以取悅所有人!以為自己可以帶領大家『團結一致』!點知原來講兩句就已經動搖左所謂嘅信任!哈!仲要係三條完全唔識嘅蛋散!」

事態完全失控,他隨時都要開火殺人。

「我唔會俾你地任何一個人!掂到我!」

 John雙手顫抖,顯然是不敢主動射擊,但倘若我們其中一個人上前一步,那就難說了。

本想開口談判,誰知Ocean已經咬緊牙關,擺好打架的姿勢:「唔理你係人定鬼,我都要殺左你!!!」

Ocean一步踏上。

「砰!」

槍聲非常響亮,傳來刺耳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