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上後方的騷動,我拼命沿天然石洞的路奔跑。路途佈滿大大小小的石塊,非常不好走,但逃命的意志讓我忘記腳傷,飛快地跨越一切障礙物。

小儀斃命的畫面依然歷歷在目,縱然取去她生命的是守墓人,但內心難免感到內疚,畢竟當時只有我才可以伸出緩手。小儀的死,我實在不敢說我沒有責任。

這段路程尤為漫長,我累到不行,扶在石壁邊稍微休息。我用電筒照了照後方,什麼都沒有,看來守墓人追不上來。

我下意識地看看手錶,凌晨三時十六分。

在存放夜明珠的墓室裡待了六個小時,然後John和小儀相繼犧牲……





我還要面對什麼……

我還要失去什麼……

不知Ocean和安叔身在何處,但路就只有一條,他們必定就在前面。

剛才的一番折騰令右腳負荷加重,全身神經都因疼痛感而繃緊起來,飢餓和睡意完全沒有空間侵蝕我,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休息雖然短暫,但也填充到不少體力,我不敢停留太久,便起行往未知進發。

遼闊的石洞給我宏偉的感覺,尖銳的鐘乳石柱為空間帶來藝術美感,又有一股神秘的氣息。香港地底下居然隱藏這樣的地質美觀,實在訝異萬分。一陣涼風吹過,說明通往地面的出口很有可能就在附近,但深入一想,也有可能純粹是某種地理自然現象。我無從考究,但這股舒暢的涼風的確讓我清醒一會,暫時別過小儀死前的畫面。





不久後,我看到前方隱約的光源,以及兩個熟悉的黑影。

這樣的情況下,真不知道怎樣面對他。

一直以來,他和小儀都形影不離,互相扶持。作為重情重義的他,既一直保護小儀,還在危難關頭救過我一命。

小儀死了,我責無旁貸,倘若我有Ocean當初闖入火海中的勇氣,咬緊牙關搏鬥敵人,結果可能就會不同了。然而,我膽怯,我害怕死亡,不管他有沒有怪責我,我都會一輩子帶著內疚和哀傷。

感覺到我的來臨,他們一致地回頭看我。安叔沒有怎麼了,Ocean的眼睛裡則是水汪汪的怨恨和失望。





「對唔住……O……」我話口未完,右臉就挨了一記重拳。

「點解?點解!點解呀!」充滿怨念和殺氣的聲音,Ocean對我的左臉又是一拳。

力量之大,幾乎讓我昏過去。我退後兩步,心甘情願地挨了這兩拳。

「對唔住……好對唔住……」我重複著這幾個字。

Ocean沒有猶豫,對我的腹部又是一記勾拳。

「噢!」我痛得口水都吐出來。

「夠啦。冷靜。」安叔看不過去:「聽下阿隆解釋啦。」





「唔需要!」Ocean這次換掌,對著右臉狠摑一下。

「嗰度有毒蛇,我衝過去自己都會死。」我忍著痛楚。

「蛇?荒謬!!擺明係你怯懦怕死嘅藉口!」 Ocean毫不留情地踢向我的肚子,鐵鏟掉到地上:「即使係有蛇,咁又點呀?小儀係你嘅朋友,更加係我最珍重嘅人呀!當時我翻去火場救你,都冇諗過咁多!而你,喺佢最絕望,最需要幫助嘅時候,拋棄佢!睇住佢死!」

「阿隆佢或者當時真係身不由己,加上已經過左去啦,夠啦,唔好再打啦。」安叔勸說。

「我唔理咁多!總之你就係殺人兇手!」Ocean衝到面前,我想避也避不了,一下撞到地上,右腳傳來觸電般的痛楚。

「你!去死啦!」Ocean連環輝拳,每次都是猛烈的力度,彷彿真的要取去我的性命。

我思緒混亂,本以為他還念朋友的情分,對我留有一手,卻事與願違,這樣下去Ocean會活活打死我的。

可是,我能夠怪責他嗎?





安叔覺得不妙,從背後抱著Ocean的身軀,強行拉離我。

「你冷靜啦,你殺左佢都唔會改變到任何嘢,只會失去更多。」安叔勉強控制Ocean。

「Ocean,真係好對唔住,係我錯,小儀佢……」

「我唔要聽到你把聲,以後都唔要!!!!」發瘋的Ocean不斷掙扎,手肘擊中安叔的鼻子,使他一聲悶響倒在地上,鼻血隨隨流下。
下一刻,Ocean已經往我這邊衝來,非殺我不可。

崩潰,瘋癲,盲目。

我萬萬沒想到,一個從前多麼信任的朋友,會變成如此失控。

在掙脫安叔的過程中,我撿起地上的鐵鏟,駕好防禦姿態。





萬般的不願意,卻還是要面對。

我橫掃鐵鏟,赤手空拳的Ocean用手臂擋住,然後繼續橫衝直撞,我靠右一閃,剛好避開攻擊,順勢對著小腿一絆,他迎面跌到石地上。
「呀!你條……」仇恨和怨念,真的能蒙住人的眼睛?

「Ocean!我知道一切都係我嘅錯,一切都係我嘅膽怯累事。我承認,我係怕死,的確冇冒自己生命危險救人嘅勇氣,即使知道安叔、John、小儀、同埋你都拯救過我,我都冇呢個膽量。但你要明白,我面對緊嘅係乜嘢,我嘅苦況,我嘅困境。加上你今日就算打死我都好,你都改變唔到乜嘢,反而減少逃出嘅機會,所以你一定要冷靜!」

Ocean緩緩爬起來,我卻不知道他是要發難還是收手。

「或者你講得啱……」難道我遊說成功了?

「我的確改變唔到任何嘢。」Ocean平淡地說,逐漸抬頭。

然而,那股殺意還在臉上。





他一把抓住我的右腳膝蓋,痛楚蔓延全身,我隨即倒下,兩目昏花。

沒等一會,Ocean已經爬到我的身上,這次他的襲擊變得更加狠勁,雙手擋都擋不住。

「啊!你個垃圾!就算小儀救唔翻,我都要殺左你!令世界少一條害蟲,少一個自私怕死嘅渣滓!我真係估唔到,你仲會咁犯賤跟嚟,仲夠膽面對我,夠膽同我講道理,係你自己攞嚟!」

Ocean,究竟為何會變成這樣。

我開始覺得,愛情可以是很恐怖的事情。

定或,由始至終,他都是這樣恐怖的人。

不,我認識的馬世海,不是這樣的人,我無法相信。

諷刺的是,世上很多事情,都無法相信。

「喺倒轉墓室裡面你用槍指著我,我就應該知道……」他邊說邊打:「對你嚟講,我根本唔重要!你從來都冇信任過我!」

他完全扭曲我當時的意圖。

「Ocean,你唔係咁架!小儀見到你咁,一定會好傷心!」我足足挨了數十拳。

「收聲!」又是一下重擊。

接著,他撿起旁邊的一塊石頭,跟拳頭差不多大,瞄準我的面孔。

我瞪大眼睛,無奈四肢無力,怎樣掙扎都是毫無用處。

難道我要死在Ocean的手上?

不是守墓人,不是毒蛇,不是「John」,而是我最關切的朋友手上。

終於,我選擇覺悟,我選擇放膽面對。

「如果你覺得殺左我會舒服左嘅話,就喐手啦。」

我眼神堅定,盯著Ocean的樣子,不知所謂的面容。

其實,真正怯懦害怕的,是他。

他不能面對真相,不能面對現實,不能面對我,更無法面對自己。

人無法面對一件事情,才會崩潰。

Ocean舉起石塊的動作停頓數秒,猶豫半分。

「嚟啦,朋友。」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