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

『曉風,從今天起這裡就是你的新家。』

年幼的曉風被那一對認識不久的夫婦帶往陌生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

『也許你會不太習慣。不要緊,我們也不打算要你很快改變。不過孩子總是要跟著親生父母才幸福吧!』

在那對夫婦來訪的當晚,曉風被告知了自己只是養子的事實,而那對夫婦才是他的親生父母,放棄了撫養權的他們如今卻要取回。





『這樣說也許不太厚道,我看他們對你也不太好吧?看你身子瘦瘦的,真可憐。』

曉風不喜歡「生父」對一直養育自己的人的批評,嘗試反駁。

『你的成績名列前茅?這只能歸功於我倆夫婦的基因良好吧!他們雖然把你養大,也不過想從你的傑出表現中圖個虛榮感,甚至望你日後有成,知恩圖報吧。』

生母也接著說:

『當年我倆落難,他們裝作好心說替我倆養大你。當時我們確實沒有能力,才迫於無奈交托給他們。現在想起來,他們根本就是乘人之危嘛!』





對於自己突然像貨物般被轉手,年幼曉風根本來不及確定當中的事實,在感情上也難以接受離開多年來成長的家庭。只是養父母那邊只是一臉無奈地告訴他這個決定,也不願再多解釋。

新家庭的所謂生父母,口中雖說不會批評養父母,但這對夫婦總是有意無意在生活中找機會說他們的壞話。曉風完全沒辦法確定那人說的是真,那人說的是假。

唯一能確定的是,他在沒有被徵詢意願,也沒有選擇之下,被帶到新的家庭生活。

曉風也曾嘗試放開心情,想要接受這個新的家庭。生父母允諾了這個轉變不過是換了父母和家居,其他的一切都由曉風按自己的意思決定。然而相見好同住難,他與生父母的矛盾很快就出現了。

『…也許你仍舊掛念養父母,但在我們的家中,就算只是你的房間,放他們的照片出來不是太不尊重我了嗎?』





『曉風,我不是要教訓你,不過吃飯後的筷子是不應放在碗上的。唉,這也是因為先前沒有父母教導吧……』

像是先刷牙還是先吃早餐、吃薄餅用手裹是刀叉這種瑣事的不同習慣經常引起大家的不快。生父母口頭上總是說不介意,但附帶的說教卻往往長篇大論。在生活的小事上已經如此,更有一次觸及到更敏感的身份問題。

『曉風,你來我們家也將近一年了吧?雖說我們不急,也不想迫你,但也該要為我們考慮看看吧。』

生父母想說的是改姓氏的問題。

『你現在的姓名說到底都是養父母起的,跟著我們卻跟我們姓氏不同,實在讓人尷尬啊。』

生母也附和說:

『當初恐怕你一時接受不來,也就沒有一下子要你改過來。不過我們現在是一家人了吧?』

最初生父母還算客氣的說說而已,曉風單純感到還未到時候,也就不了了之。後來卻愈來愈頻繁地提及甚至催促,讓他愈來愈反感,終於他決定直白說出自己的感受。





『能讓我自己決定嗎?說到底姓名所代表的是我的身份。』

『不對!你怎能這麼說?姓氏是家族傳承下來,名字是父母賜與孩子的,兩者都是家庭所給予的。沒有了家庭,就沒有你,你就沒有了安身之所。』

緊隨著生父的話,母親接著說:

『你肯定是被那對沒教養的夫婦所影響吧?真可憐!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明白。』

面對他們愈來愈露骨的批判,曉風終於忍不住說:

『…你們要說我錯是可以,能不能不要事事批評我的……養父母呢?』

『孩子,這不是你的錯。畢竟你一直被那兩人撫養著,不知道世途險惡。我們是你的親爸媽,他們只是外人,怎能為了外人而損害我們的感情呢?』





生母嘗試安撫曉風之餘,生父卻不忘繼續攻擊說:

『那兩人從你身上已賺了不少吧?畢竟你是學年第一又參加了為數不少的比賽,獎金禮品可不少啊。』

曉風聽到立時氣憤得滿面通紅。在所謂的生父母出現以前,他一直過著幸福的生活。在那個家庭裡,父母一直對他關愛備致,給予他空間自由發揮。他能做出好成績時,父母自然會替他高興,以他為榮。即使他偶爾失手,也從未看過父母失望甚至責備的表情。這樣的父母竟然不是自己真正的父母,直至現在他也不能接受。

自己難以割捨的對象一再被貶低,令他激動地說:

『那些獎品獎金一直都是由我自己保管!他們一點兒也沒有取用!還有,他們一直都對我照顧有加,悉心教導,我一直心存感激,無論是他們的情意還是他們給我的姓名,我都永存在心中!』

曉風一口氣說出了自己壓抑已久的心底話。他知道這些話一旦說出來便可能永遠扭轉與現在的生父母的關係,所以一直都隱而不發,但此刻他卻不能不說。

生父母聽了曉風的疾呼,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良久,生父控制勯動著嘴角說:

『你…你這不孝子!認賊作父!』





『誰對我好,我一清二楚!』

『忤逆子,你聽好。你道那對男女是好人,對吧?你知不知道我們要回你的時候,他們怎麼說?』

曉風本來就是被蒙在鼓裡的狀況下被送到新的家庭,無論哪一方都沒有向他解釋過。

『不知道吧!你不會知道的,他們嘴裡說養育多年有深厚感情,不想交你出來。哼,最後掀穿了過是想要賠償吧!你不過是談判籌碼而已!那幾乎是當年給我們的五倍多,真是異想天開!』

自己竟然只是個有價的貨物,這消息大大震撼了他的心靈。不過他亦不願盡信生父的一面之詞。他追問道:

『…你們有給錢嗎?』

『哈哈,怎會?他們想的真美,買賣兒童肯定是犯法的吧!』





沒給錢即沒有達成交易,也就沒有犯不犯法的問題。如果收不到錢,養父母又為何要把自己交出來?他想到生父先前說過的話,推測出來的原因只有一個。

『買賣兒童是犯法的,所以當年你們把我賣了,以對方接贓的事實來威脅他們吧?』

生父母完全小看了共和書院小學部學年第一的推理能力,將不想讓曉風知道的都給算了出來。一對為了自己而把親子出賣的父母,說甚麼也沒有說服力了。

『…不,你誤會了,事情不是這樣的。』

生母不知所措地說。

『那事情是怎樣的?我洗耳恭聽。』

『這…這是…』

生母欲言又止,卻被生父阻止了。他搖頭示意,大概是為了避免講多錯多。

鬧劇看來到此為止了,曉風為了完場而問了一句:

『還有甚麼事嗎?』

『你早晚會回心轉意,知道爸媽的好。』

生父平淡地說。

『能夠這樣就最好了。』

曉風拋下這句就回到自己的房間了。

自此之後,他與生父母的相處變得更加疏離。生父母不再裝著表面上對他的關心,只在意他在學業體藝的成就。而他就刻意放任自己,不著意學習和比賽,變得像一個平凡的少年。

藏有殘酷事實的箱子已被打開,自己一直所相信的價值觀都被無情的打破,誰也不可能讓時光倒流。養父母早已搬離原有的居所不知所踪,與生父母之間的芥蒂也難以修補。呂曉風依然在世上活著,但也不是活著,至少他跟以往不再是同一個人。他自己認知的,別人所認知的,小五前的呂曉風已經不再存在。

『我是誰?』

能被世人看見,但卻沒有人正確地定義他的身份。他就連自己存在的理由也不知道。

在這世上,他頓時變得孤身一人。

在他四周,豎立起了世界之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