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洞外風雨交加,洞內的氣氛亦不遑多樣。葦澄毫不留情的在言語上進迫曉風,想要他說出自己的真心話。憑籍蛛絲馬跡,她大膽地認為『玩家』就是讓曉風在五年前產生巨變的人,於是便以此為餌引導對方說:

「渡橋救人的選擇,是出於你自己,還是來自『玩家』在你身上的烙印?」

聽到『玩家』一詞,曉風的面色一沉,才知道自己先前說的話太多了,讓她可以不斷試探自己。他嘗試不觸及『玩家』的說法來回應說:

    「即使如此,但最終的結果還是……」





    「是你的選擇,沒有被強迫的,對吧?」

    「即使你自認為沒有自由意志的NPC,但你終究都作出了自己的抉擇,不是嗎?」

    不過葦澄沒有被模糊焦點,反過來肯定了曉風的自由意志。腦袋轉不過來的他猶豫地說:

    「…救人是…我的抉擇?」

    「對,你的命運並非由『玩家』決定。」





    面對立場異常堅定的她,曉風希望再次用現實的景況來證明自己的正確性。他反駁說:

    「脫離了『玩家』的NPC,就只有壞掉的命運,擅自進行選擇而身陷險境,就像現在的景況。」

    他說的景況當然是指兩人身陷山洞無人救援的危機。這一切都可歸究於他自己決定渡橋救人的一個決定。然而,葦澄並不罷休地道:

    「再說一次,就當作死在這裡是我倆的命運,你會否為了救回自己一命而重新抉擇?你有兩次機會,第一次,你可以選擇不渡橋往山區,會死的就是馬龍、瑪利亞和其餘三人。第二次,你……可以拋下我…在閃電降下前渡橋回去…」

    就連一直氣勢凌人的她,說到曉風出手拯救自己以致被困的事也有一點猶豫,大抵是感到抱歉。即使如此,她依然把那番話說了出來。





「…這算是甚麼選擇?將自己與別人的生命在天秤上比較…」

畢竟時光不能倒流,即使心裡想要選擇保全自己的性命,但為了保護形象,大家在別人面前大抵只能說要選救人,最多是說無菱兩可的話蒙混過去。因此曉風不明白這問題有何用意。

    「請多多信任自己吧!」

    葦澄刻意強調的說:

「現在的抉擇就是你的第一優先。世上並沒有最佳的方案,沒有保證大家都幸福的完美方案。我們做任何決定都沒有成功的保證,但所有合乎我們本性的決定都必定有其意義!」

    「即使結果是死…也有意義?」

    「除非你認為救出同學們是沒有意義,又或者不值得賭上自己的生命。你用不著回答我,畢竟自己的生命該由自己負責。」

    思考自己的行為的意義,這不是一般人會做的,也只有他倆在被困的此刻,才會有那個時間吧。曉風聽得出葦澄正努力說服自己,不管是成功還是失敗,他出於本性的抉擇是正確的。然而,他還是有所猶豫,他的決定只是基於任性而不是本性。任性的決定有可能是正確的嗎?





    看到曉風沉默不語,葦澄知道自己仍未能說服他,便感嘆地說:

    「你和他啊…還真是一個模樣。」

    曉風不解地看著她。她便繼續說:

    「跟嚴宇奇。」

    「哪裡一樣?他那種偏執你不是沒有看到的吧?」

跟那個一直纏繞自己多年的人一樣?這反射性地抵觸了曉風的情緒。如果他知道宇奇與馬龍聯手引誘瑪利亞渡橋的事,間接引發了現時兩人被困的狀況,他的反彈可能會更大。

    「是啊,就是這點跟你一樣。他跟我說過,他追著你已經五年了,還有說自己跟不存在的人競爭著。雖然我不知道你的過去,但就你提出的思想實驗來看,從前的你是個跟現在完全不同的人吧?」





    葦澄話風一轉就把焦點從宇奇重回到曉風身上,而且更觸及他五年前的突變。從剛才開始,談話的節奏就一直被她掌握著,又不知道嚴宇奇跟她說了多少內情,曉風不敢胡亂回話。

    她見曉風刻意保留,知道這是事情的關鍵點,便繼續說:

    「他偏執於五年前的你,而你就是偏執於『玩家』對你的操控,於是才變成現在的你,不是嗎?」

    「偏執甚麼的不是重點好不好?現在重要的是會否死在這裡吧!」

    每一次提及『玩家』和『五年前』便能把一直冷靜的他挑動,葦澄也大致掌握這種規律了。

    「看!明明可以說『能否得救』,你卻偏偏要說『會否死在這裡』,這不是偏執是甚麼?」

    「會不會死根本不是由我們選擇的吧?」

    「你從根本上就否定了自己能抉擇的權利吧!你倒是說說看,誰逼迫你參與我的郊區導賞、誰逼迫你參與在我缺席下仍然來到郊區、誰逼迫你渡橋救人、誰逼迫你…」





她在這裡稍微猶豫地說:

「…不拋下病重的我,更把我護送到山洞裡。」

一直被追逼的曉風顧不得面子,有點自暴自棄地說:

    「是啊,都是些愚蠢的抉擇,我已經不是五年前我,就連那個嚴宇奇也會對現在的我感到失望吧。」

    「是愚蠢又怎樣?要發奮向上也好,還是放任自流也罷,那就是你的抉擇!無論『玩家』是誰,他都不可能左右你的人生啊!」

    「放任自流也是我的…抉擇?」

    「對!誰說人生一定要跟從某人定下的軌跡才對?必定要達到世人認同的成功才是正確嗎?都去死吧!想要限制我的人!」





    看到了無生氣的曉風,葦澄不由得心生煩躁,要從口中把這些悶氣都說出來。沒由來承受了這份氣的他只得斷斷續續說:

    「真的可以嗎?…只跟從自己任性的想法…,不是會讓人失望,也對自己的人生太不負責了嗎?」

    「你是哪裡來的模範生嗎?那種將個人行為要考慮對他人影響的周全說法,真是『很學校』的教條式答案。明明人生就是自己的,先考慮自己不是很正常嗎?反正別人除了失望以外,既不願也不會做甚麼來幫你吧!」

    「先考慮自己…」。他自言自語說。

    「你的壓抑感真的很重呢!先慢慢一步一步來。你想一想,你喜歡現在的自己,對現在的生活感到滿意嗎?」

    「……並不討厭,但是…」

    「又是這種否定句…。算了,我知道你想說『現在的你』是為了對抗『玩家』而刻意放任自己,所以那並不是『真實的你』。對不對?」

    「蝌蚪跟青蛙、毛蟲跟蝴蝶,看起來完全是不同類的生物,但你說說看,哪個才是『真實的模樣』?難道蝌蚪會否定青蛙,青蛙會否定蝌蚪?人雖然不會像這些生物一般有『變態』,但你知道人是從哪個階段開始成長為獨立的人呢?」

    曉風看著她,期待著答案。

    「人啊,我認為就是從反抗父母開始建立起獨立人格的。」

    她看到他的眼神不同了,便繼續說:

「你並非傀儡,也不是NPC。你對『玩家』的對抗,就正正顯示你是個有自由意志的人的證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