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深夜的山路總是給人一種難以抑制的恐懼。
 
車子路上走,就像是瞎了眼一樣往黑洞裡跑,不知何時會遇上怪物。
 
偶而抬頭望向天,灰雲早已消散。
 
在這一片黑夜中,有顆星在發光,其餘都是萬籟俱寂。
 




星星看著他們,像是野獸的眼睛。
 
他看著星星,像是人們祈求上天。
 
 
他說:「到頭來,我還一件事不明白。」
 
她問:「什麼?」
 
他說:「為什麼要租那一間房呢?」




 
那一間房,其實她租了五年。
 
她知道每一個加入黑社會的人,不論有沒有選擇,都需要這樣的一個地方。
 
所以她可以把自己的秘密藏著,把自己的軟弱藏著,把自己的哀傷藏著。
 
所以她可以看見真實的自己,笑著沒人知道,哭著沒人知道。
 
 




他說:「但你只在早上出現。」
 
她說:「因為我晚上有另外一個身份。」
 
早上的她是阿雪,晚上的她是黑社會裡老大的女人。
 
他問:「一個人兩個身份,不累嗎?」
 
她說:「沒有累不累,反正今晚我要把那個身份都一同殺掉。」
 
他只有輕輕的笑著,然後點點頭。
 
 
這一夜的笑聲像風。
 




她已經有很久沒有像今晚一樣開懷地笑過。
 
在她的記憶中,對上一次的開懷,已經是十七歲的時候。
 
她拉下車窗,把身體靠在車窗的旁邊,讓風吹過自己的髮尾。
 
她在想,這些年來的生活,究竟為她帶來了什麼?
 
除了憎恨與婉惜以外,她有什麼是真正得到的?
 
看著山路,看著大海,這輛車子正在把她帶到什麼地方?
 
 
她說:「我們到了。」
 




車子停在一間獨立屋以前,裡面關著燈。
 
在最後的關頭,他知道有些事是裝不來的,尤其是裝英勇。
 
弒父殺母的事不是每一個人都做得到,他心裡很明白。
 
他覺得要是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
 
他說:「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她在車上喘一口大氣,用力閉上眼睛,張開。
 
這些年來,她的父親做了很多錯事,殺了很多人,但他未想過要改。
 




當中有多少是無辜的,又有多少是白白犧牲的,她很清楚。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屍骸。
 
世界不應該這樣,做人不應該這樣。
 
她心想,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他重來都沒有出現過。
 
她說:「快點起行吧,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