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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的氣氛維持了良久,對視的眼神猶似放出火花。
 
他的眼睛死瞪著這個女人,看著她一臉頹廢,覺得她是個自甘墮落的人。
 
只是突然她的眼裡流出一滴眼淚,始料不及的,他又心軟了下來。
 
他問:「為什麼要吸毒?」
 




那個女人別過臉去只想抱頭大睡,不想回答。
 
他說:「說吧,我不會計較你剛剛說過些什麼,保證現在也不會。」
 
那個女人問:「你為什麼想知道?」
 
他說:「因為我以前的父母也是對吸毒者。」
 
 
其實一個地方龍蛇混雜,裡面的問題離不開黃賭毒。




 
只是在香港很多賭的事業已經合法化,黃本身也轉了形象,不再高調買賣。
 
唯獨是毒品,因為有利可圖,在街頭的角落依然暢行。
 
他小時候很天真,不知道為什麼父母會把這些東西打進血液裡面。
 
他只知道在他們都沒事做的時候,都會打針。
 
然後當藥力發作的時候,他們就會躺在床上,接著一躺就可以是大半天。




 
 
有陣時因為他們一直沉睡,沒有人照顧他。
 
捱餓的時候,他會穿過天台跑到別人的房子,哀求別人給他一餐溫飽。
 
以前有一個警察見他可憐,也會伸出援手。
 
但很快因為知道了他父母的事,就唯有放手不管。
 
這段時間對他來說很難捱,因為街上沒有人會理解他,只知道他是個無主孤魂。
 
後來到長大後他才明白,原來這就是吸毒。
 
但在那時候已經太遲,因為一旦染上了毒癮,是很難擺脫得了。




 
 
在毒癮發作的時候,他父母會好像變了個人似的,什麼也做得出。
 
殺人放火,只要有人給他們錢,他們什麼都敢做。
 
他的父母就曾經為錢去搶劫偷竊運毒傷人。
 
當中有成功有不成功,可幸的是他們都沒被抓過,但毒癮這回事他們始終戒不掉。
 
他從毒品中見過人性最醜惡的部分,也捱過最黑暗的童年。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想知為什麼人要吸毒。
 
然而很多年過去了,他依然是沒有答案,直到遇見這個女人。




 
心裡的自己說:「跟著她吧,跟著她或者會有頭緒。」
 
 
那個女人說:「有些事對你們這些都市人來說,是不能理解的。」
 
她的聲線雖然虛弱,但不難從中找到一份輕蔑。
 
或者因為毒品,字句從她微抖的嘴唇裡說出,身體同時在顫動。
 
他說:「所以我才想知道。」
 
那個女人說:「想知也可以,先答我一個問題。」
 
他說:「隨便問。」




 
那個女人問:「你是不是因為父母吸毒,所以才殺了他們?」
 
他聽著這個問題,竟然說不出聲來。
 
很快,那個女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後說:「那好吧,你過幾天再回來。」
 
 
事情又過了幾天,他又真的如承諾回到那個女人的地方。
 
踏進門以後,那個女人已是在沙發上等著他。
 
沙發的一旁有一個紅色的鐵盒,裡面有一些毒品,無數個用過的針筒,還有火。
 
他問:「你又在吸毒?」




 
那個女人說:「戒不掉。」
 
他問:「你叫我來就是為了看你吸毒?」
 
那個女人說:「當然不是。我們要起行了,今天要帶你去幾個地方。」
 
說著,那個女人就把那個紅色的鐵盒收在身後,拉著他就出發。
 
 
下了樓以後,那個女人帶他走到了鬧市的街上,站在一堆堆的攤檔之中。
 
人群不斷從他身邊走過,可能因為是炎夏,這裡的空氣尤其悶熱。
 
那個女人問:「你看到什麼?」
 
他說:「很多人,整這條大街都擠滿了人。」
 
那個女人問:「除此之外呢?」
 
她在街上路邊隨便指了幾個人,他看著,不明白她的用意。
 
他說:「不知道。」
 
那個女人說:「這條街上的都是窮人妓女偷渡者,一個警察都沒有。」
 
 
他問:「警察不管的嗎?」
 
那個女人說:「你自小在這裡長大,都知道這裡有很多事是管不了的。」
 
他問:「但如果有人在這裡死了,總不能閒著不管對吧?」
 
那個女人說:「這裡每一天都有人死去,我也不見什麼警察來過。」
 
他看著坐在街邊的妓女,看著躺在地上的老人。
 
他覺得若然世上真的有被嫌棄的人,這裡就是他們最後聚集的邊緣。
 
那個女人問:「怎樣了?同情嗎?」
 
他說:「我不知道。」
 
 
那個女人說:「這裡就是廚房。」
 
他們來到一座工廠大廈的樓下,那個女人指著大廈的八樓。
 
他問:「什麼是廚房?」
 
那個女人說:「廚房就是賣家製毒的地方,這裡每天都有毒品出爐。」
 
然後那個女人把他帶到工廠大廈旁邊的一個廢墟,裡面有一些見不得光的地方。
 
在一些幽暗的角落裡,有幾個人正在買賣。
 
那個女人說:「賣家把貨送到這裡,想買貨的人都會在這裡交收,因為偏僻。」
 
他指著那幾個人問:「他們是什麼人?」
 
那個女人說:「都是黑社會。」
 
 
他問:「在工廠大廈裡製毒,沒有人發現嗎?」
 
那個女人說:「以前有警察來過,想要清場,可是沒有成功。」
 
他問:「沒有成功?」
 
那個女人說:「有警察被射傷,有警察被打斷了手,然後製毒的就趁機逃了。」
 
他問:「既然逃了,怎麼現在還在?」
 
那個女人說:「毒品這回事是講供求的,有人買就有人賣,清了一次還可以再來。」
 
他問:「警察也沒理由袖手旁觀吧?」
 
那個女人說:「聽說販毒的老大在作供前就自殺死了,最後什麼人都抓不到。」
 
 
很快,他們就回到剛才大街的附近,來到一排舊樓的前面。
 
在那裡,妓女都會肆無忌旦地坐在街邊,等待有興趣的男人上樓。
 
可是這裡的妓女與別的不同,她們要不就是一臉倦容,要不就是滿身傷痕。
 
那個女人說:「這些女人都是為了毒品而賺錢的。」
 
他問:「但她們的樣子?」
 
那個女人說:「這裡的人都是這樣,你只要給她們毒品,她們就精神起來。」
 
他看到坐在樓梯上的一個女人,五官端正,也算是清秀。
 
可是她的眼神裡什麼都沒有,瞳孔一片漆黑,大概是失去了作為人的光芒。
 
那個女人說:「小心這裡的人,為了錢為了毒品,什麼都做得出。」
 
 
突然,剛才坐在樓梯上的女人留意到他的眼神,快步走了過來。
 
然後在下一個瞬間,抱住了他。
 
妓女說:「想不想開心?想不想和我上床?我可以的,我的家就在樓上。」
 
那個妓女看見他,突然變了個臉。
 
雖然妓女還是喘著氣說話,但他在那個妓女的眼裡,好像看到了渴望。
 
妓女說:「我什麼都會做,你想玩什麼我都會陪你。只要給我一點錢,就三百。」
 
他看到妓女的反應,嚇得只想要離開:「放手,我不需要。」
 
可是那個妓女依然抓著他的手不放,用力把他抱進擁裡。
 
 
妓女說:「二百五,或是二百也可以,就二百。」
 
他說:「快點放手。」
 
妓女說:「沒問題的,我真的可以。你看看我,其實也挺漂亮。」
 
那個妓女抓著他的手,然後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上揉著,裝出一臉享受。
 
同時她另一隻手已經伸進了他的褲檔,身體在步步進迫,不想放過機會。
 
妓女說:「二百,只要二百。我已經餓了很多天,求求你,就只要一點錢。」
 
他說:「放手,不然我就動手了。」
 
他們在大街以上糾纏,直到附近的人都在看著他們,好不容易才能走得出。
 
 
那個女人說:「我說過了,這裡的人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
 
他問:「為什麼剛才你不幫我?」
 
那個女人說:「是你說你要知道人為什麼要吸毒嘛。」
 
他問:「但兩者有什麼關係?」
 
那個女人說:「你要知道吸毒者眼中的絕望,才可以了解他們為什麼會沉淪。」
 
他回頭看著剛才撲過來的那個妓女,現在又死沉沉的坐回樓梯上。
 
他不知道為什麼人可以這樣低賤,或者他應該同情她,但他知道這樣做沒有用。
 
 
後來,他們走進了一條冷巷,即使現在還是清早,但巷裡依然昏暗。
 
或者因為陰森,他總覺得裡面藏著些不好的事。
 
那個女人說:「接下來的事情,不要大驚小怪。」
 
那個女人就走在前面,他就默默的跟隨其後。
 
不出幾步,他已經感覺到裡面傳來的惡臭,或者因為刺激太大,他差點想吐。
 
那個女人說:「你看看那個人,但不要走太近。」
 
他問:「他怎麼了?」
 
那個女人說:「那個人已經死了好幾天。」
 
 
當思想和影像連結起來,他就真的在巷裡吐了出來。
 
他問:「為什麼?」
 
那個女人說:「這裡每一天都有因吸毒而死的人,而屍體都會被丟到這裡。」
 
他看著躺在一地污水旁邊的男人,還是十分年輕。
 
可是男人的皮膚已成灰黑,四肢也有紫黑色的瘀印,鮮血從眼睛裡流下,口張開著。
 
或者因為皮肉腐爛,有幾隻老鼠在男人的身上啃咬。
 
只要踏前一步,就可以見到男人在死前掙扎的表情,眼睛瞪大得可以看穿地獄。
 
他問:「前面還有多少人?」
 
那個女人說:「多不勝數。」
 
 
他強忍著巷子裡的屍臭,踏步向前走。
 
他在想,如果自己有一天要死,絕對不想自己死在這裡。
 
他覺得要是有一天自己淪落到這個下場,還不如一場大火把他燒成灰燼。
 
在這條巷子裡,最少也堆滿了好十幾個人。
 
年輕的女生,正直壯年的男人,瘦弱的老人,還有帶著女孩的母親。
 
他覺得這裡的人或者都是有苦衷的,就如他身後的這個女人。
 
但他不知道苦衷要有多大才會讓自己走到這個地步,答案他始終想要知道。
 
 
他問:「為什麼這些人明知會橫死街頭,仍然執迷不悟?」
 
那個女人說:「告訴我你在這裡看到什麼。」
 
在昏暗的窄巷裡,除了眼前這群死去而久的屍體,就只有一陣迷霧。
 
他說:「什麼都沒有。」
 
那個女人說:「沒錯,就是什麼都沒有。因為眼前只有迷惘,連出路也看不到。」
 
他問:「你想說什麼?」
 
那個女人說:「我以前不明白,人為什麼會吸毒。後來有些人死了,我才想通。」
 
其實一切,都是源自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