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眨眼間,夕陽已經匿藏山後。
 
紫霞橫流,月亮凝止,彷彿在恍神之際又移一寸,就像稱為「紅綠燈」的小遊戲。我晃動啤酒罐,哐一聲放在身旁,然後又拿起了另一罐。
 
海濱長廊亮起井然的橙黃路燈。烏溪沙碼頭也亮起相同的燈,未端柱子的紅光為船隻指引。隨着人潮散去,這裡更顯得清、靜、涼,讓我想起中學時讀到郁達夫的〈故都的秋〉。
 
清靜和孤獨使我的內心沉澱。
 




她似乎還沒有離開的打算。她坐在石墩上,然後把灰黃而殘舊的淺藍色背袋和棕色相機皮箱放在身旁,懸空的小腿輕快地來回踢腳。她珍而重之地把風琴相機放入相機袋裡,然後望着一群又一群麻雀在海面上掠過。
 
我呷了一口啤酒,長長的呼一口氣,然後雙手擺後支撐着身體,閉上眼並聽着潮水的聲音。潮水聲潺潺,湧至碎石堆旁的淺灣時會發出咕嚕聲。潮水的緩急快慢,都會發出不同的聲音和不同的節奏,饒富興味。
 
每當我閤上眼睛,所有感官都頓然清晰起來。呼吸變得深而慢,彷彿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成為了這裡的一部分。正是這種平靜而專注的感覺,沉澱了內心不時湧現的躁動。
 
如果都市失去了自然界的緩衝,人的精神很快便會萎縮。
 
我把呼吸控制在20秒一次,經過15次呼吸後慢慢睜開眼睛。身旁的她黑色直髮剛好及肩,左耳背掛着毫不顯眼的黑色髮夾。眼見她和我一樣交叉小腳,雙手支撐着身體,閤上雙眼,我不禁噗哧一笑。她的耳朵抽動,似乎察覺到我的聲音,並緩緩睜開眼睛。
 




我尷尬地把目光挪遠。
 
「Hello。」她的聲音略厚,帶點沙啞,給人柔軟親切的感覺。「你是不是經常來到這裡?」
 
她的眼睛很大,眼肚微隆,微笑時眼角被擠成線,兩頰上揚,笑紋呈橢圓型,熱情得毫無保留。
 
「嗯,差不多每天都會來。」
 
「這裡很舒服啊!」
 




「是啊,我一有空就會來聽海浪聲,感覺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她猛力地點頭,然後指向岸邊的碎石堆問:「對了,心型石是甚麼時候拆了?」
 
「啊……今年年初。聽說石堆會困着海洋生物,令不少生物死亡,也破壞了生物的棲息地。有市民自發把較大的石頭搬走,所以現在只餘下幾堆亂石。」緊張的我顯得十分拘謹。
 
「嗯,是啊。」她展開交叉的小腿,隨意地來回亂踢。「我還記得上一次來,這裡有很多心型石。潮漲時,心型石好像浮在海面。沙灘旁邊還有『主是愛』、『祝福你』幾個很醜的字。」
 
「也許拆走那些有礙觀瞻的石字才是主因吧。」
 
她噗哧地笑着說:「一定是這個原因。」
 
這些心型石在數年前出現。據聞一位吳伯伯在沙灘撿垃圾時,突然冒出砌石的念頭,然後就用了2年時間砌成心型石,又被稱為「海之心」。他其後又砌了其他心型石,也有人仿效並砌出「主是愛」和「祝福你」的石字。
 
兩年前,我曾因參與義務工作而來到烏溪沙青年新村。心型石是烏溪沙的地標,因此義工們都在這裡拍照留念,我也對此留下印象。事過境遷,重遊舊地,沙礫仍如昔日般閃爍。




 
天空換上黑幕,沙灘已杳無人煙。橙黃的燈光把樹影拉長;秋風襲來,樹葉沙沙作響,枝椏斜影幢幢。
 
「那台是不是風琴相機?」我問。
 
剛剛大家都拿起手機或長鏡單鏡反光相機拍攝時,那台獨特的風琴相機已經勾起我的好奇。
 
她睜大眼睛地看着我,然後雀躍地說:「你也很喜歡舊相機嗎?」
 
看到她興高采烈的,反倒讓我感到尷尬。我對相機一竅不通,也算不上喜歡或不喜歡,只是純粹想知道這是不是一台舊式風琴相機而已。
 
「我以前看到舊同學有一部類似的相機,所以覺得很好奇。」
 
我還沒說完,她就打開皮箱把風琴相機拿出來,娓娓道來有關相機的事。我聽不懂專業的名詞,只知道這是台Polaroid相機,並且是從爸爸手中取得的。我猜想她喜歡舊相機是受到父親影響,因為她在話語間總離不開她的父親。
 




「如果你想拍日落的話,可以走15分鐘到東邊渡頭村外的沙灘。那邊的沙灘望向西面,日落時景色可能更好。」我指向渡頭村的方向,她微微點頭。
 
時候不早,她說下次會到那邊逛,然後簡單地道別就離開了。